书房雅致整洁,三扇窗台皆有养得极好的兰,菊,竹,可见书房主人的清雅。
最为显眼的,不是沈寒霁,而是他那桌案上那小碟光鲜红润的果子。
沈寒霁自书案中抬起头,更是抬起那似乎永远噙着淡淡笑意的眸子看向温盈:“我缺个研墨的人。”
温盈行了过去,站在书桌旁,开始研墨。
襻膊搂起衣袖,露出两截纤细白皙的藕臂。随着研墨轻微的晃动,那戴着红镯子的纤细藕臂晃人得很。
“方才来时,似乎在忙?”
温盈不看他,只专心研墨,语声清淡的回道:“方才在抄佛经祈福。”
“是为我殿试祈福?”
温盈沉默。她是为自己祈福,希望佛祖看在她真诚抄佛经的份上,能让她多活得久一些,不图长命百岁,只图长活九十九。
温盈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道:“夫君才华横溢,我做这些只是画蛇添足,让夫君看笑话了。”
沈寒霁笑了笑:“祈福,求的是心安,你既忧心我,我又为何笑话你?”
“夫君不笑话,那便是最……好。”好字,在看到送到唇边的红果子时,显然停顿了一瞬。
心口也猛然一悸。
“我方才尝了尝,果子很甜,阿盈也尝一尝。”声温音和,听似是蛊惑。
沈寒霁的手如他的人一样,很好看。修长白净,指节匀称又协调,指节不显文人之气,反倒是有几分武人握剑之力。
便是这手,多次让温盈在床榻之间欢愉。
可二人亲密皆在床榻之上,而床榻之下,穿上了衣裳后,比谁都正经,几乎从未有肢体接触,更无相互喂食过。
鬼使神差的,等温盈反应过来,已经咬了一小口,香甜瞬间在唇齿之间蔓延了开来。
“可曾消气了?”
温盈瞬间清醒,看着沈寒霁的带着笑意的脸,忽然觉得这果子难以下咽。
逗弄生闷气的小猫小狗,不过是一尾小鱼干,一块小骨头,便能让他们摇尾乞怜。
沈寒霁当她是什么?
猫?还是狗?
咽下了果子,温盈表里不一的笑了笑:“是很甜。”
他手中还捏着半颗果子,温盈伸手拿过,自己吃了,把核吐在了仅有一颗核的器皿中。
吃了一颗,一点也不想吃第二颗了。
沈寒霁拿了一旁的帕子轻拭了指尖的水渍,随而淡淡道:“我是我,清宁郡主是清宁郡主,切莫混为一谈。”
温盈一愣,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两年了,他从未有过一句解释,今日是撞邪了吗?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昨日的事情良心发现亏待了她,可他有良心可言吗?
温盈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有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总归,他解释了。
心里因那果子而胸闷的心情而有了些舒缓。
“且,果子有什么错,总不该是因从裕王府出来的,便被定了罪,是不是?”
沈寒霁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似乎轻而易举便看穿了她的症结所在。
自己的小心思被看了出来,温盈耳朵微热,头埋得低低的研墨。
“我并未说果子有错。”温盈小声道。
但她方才把全部果子送过来的意思,分明是迁怒了果子。
“我不喜太甜的果子,一会你拿回去分了。”
温盈不好再拂了他的意,轻“嗯”了一声。
墨研得够用了,沈寒霁便让温盈回去了。
温盈离去前,还是把那果子给端了出去。
一碟子果子端来端去,今日从裕王府出来,再进了侯府,又被推来推去,真真的是果生坎坷。
温盈端着果子出来,蓉儿见了,一愣:“娘子怎又把果子给端出来了?”
温盈耳朵再而一红,低声道:“夫君不爱吃,端回去,我俩分了。”
听到有果子吃,蓉儿的眼神都亮了,眼巴巴地盯着那果子瞧。
那可是樱桃,主子家才能吃的果子呀!
见她这模样,温盈笑骂了一声:“恁个吃货。”
沈寒霁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主仆二人笑着回了房,继而提笔落墨。
方才回了书房,正要提笔写卷子之时,脑中忽然又浮现了梦中温盈满脸忧愁的模样。
她回光返照之时,坐在榻上与他诉说过往。说他从未与她解释过围绕在他身旁那些女子的关系,她总是难以抑制的想了又想,想得终日寝食难安。
有时候,她觉得在他的眼里是可有可无的,所以她觉得她的正妻之位被取代也是早晚的事情。
她说她很累,若有下辈子,不想再当他的妻子了。
笔尖落在了宣纸上,书房外边传来温盈婢女蓉儿的声音:“三爷,娘子让奴婢送了果子过来。”
让人进来,看到捧着的果子,想起她方才微皱的眉头与梦中那副愁容重合在了一块。
沈寒霁转念思索开了口:“你回去,让娘子过来研墨。”
想要一个解释,就能让她这岁月过得长久些,那他便给她一个解释就是了。
——
一小碟的果子,被主仆二人吃得干净。
蓉儿见主子心情似乎松快了些,便大着胆子问:“娘子方才进书房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怎出来就笑了?”
喝着茶水的温盈动作一顿,摸了摸自己的眉头,又听那丫头大着胆子埋汰她。
“可是三爷哄了娘子?所以娘子才笑的?”
温盈拿起手边上的团扇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大没小,尽胡言乱语。”
蓉儿捂着脑袋,笑道:“奴婢不说了便是。”端起了盛着果核器皿便出了屋子。
看着蓉儿出去后,温盈放下了扇子,笑意也淡了下来。
哄?
怎么可能。
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而已罢了。
第8章 镯子之争
侯府每三日到主母跟前一请安,而侯老太太在佛堂吃斋念佛,只允了他们一个月来请一次安。
今日又是第三日。
许是前几日柳小娘的事情,让大家都多看了几眼跟在徐氏身后的温盈。
温盈低头垂眸,任由他们打量。
今日天气好,主母便让几个年轻的去院子饮茶闲聊。
孙氏不大爱与那几个姑娘说话,便在池子旁喂鱼。
温盈默默地坐在一隅剥着柑橘,听着几位姑娘说话。听到尚书之女这几个字之时,指尖一顿。
“听说不久前,那户部尚书的小女儿刘语馨失足落水,被救起来后昏迷了几日,醒来后又哭又笑的,似乎撞邪了。”
“我也听说了,还请了好些个驱魔的道长道姑驱邪呢。”
温盈剥好了柑橘,橘络也去得干净,但一片还未吃,便整个被三娘的女儿沈明霏直接给拿走了。
沈明霏排行第七,是侯府中最小的孩子,今年十三岁,因是最小的,被宠得有些过于骄纵了。
许是儿子太过不争气,三娘便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两个女儿的身上。希望女儿能嫁入高门,让她也扬眉吐气一把。大的女儿嫁得不错,但却不如她的期望,现如今只有盼着小女儿嫁得更好了。
温盈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没有说什么,继而剥第二个。
沈明霏道:“我昨日外出的时候,还看见了她,可精神着呢,一点都不像是大病过的人。”
听她们的交谈,温盈琢磨了一下。看来现在正是话本开始之初,尚书之女刘语馨数日前失足落水才醒,恰好那时她也做了梦,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但即便有所联系,她现在还不到时候查证。
话本中写着,在沈寒霁殿试后,圣上设宴。而刘语馨在宫宴时不仅遇上了太子,更是遇上了上辈子对她有恩的沈寒霁。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恩人就是侯府庶子,更是新科状元沈寒霁。
许是因沈寒霁未来权臣的身份,又或者是那温润如玉的气度与仙人样貌,无一不再吸引着刘语馨。
想要结交,但贸然结交又太过冒昧,且男女也有防,所以便从侯府的嫡女庶女入手。
与嫡女庶女交好之后,理所当然的来侯府做客。
遇见她的时候,刘语馨知道温盈会早逝,倒是有过想要救她的心思。
后来知道她那是心病,就以姊妹相称,从中给她排忧。
可这却成了压倒梦中温盈的稻草之一。
相处了一段时日后,梦中的自己当真以为能寻到了一个能说话的好姊妹。可慢慢的却发现自己和丈夫说不上话,反倒是这个好姊妹却能与自己的丈夫聊得极来。
刘语馨有自己上辈子经历的所知,知晓朝中会大概会发生什么事,知晓都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或是各种奇谈。有了先知这等优势,再以自己的见解阐述出来,逐渐受到太子,王爷,乃至邻国皇子的青睐。
因有这些优势,所以刘语馨便觉得上辈子得到过沈寒霁的相助,她也就以这些先知欲帮他一把,当做是报恩。
可在清醒的温盈看来,不过就是借着报恩,借着想要救梦中的她来接近沈寒霁罢了。接近沈寒霁的借口编得冠冕堂皇,最终还不是在她逝世之后,对其表露心迹。
温盈觉得自己若是想知道她做的梦与刘语馨的奇遇有什么关联,只能等两个月后,刘语馨亲自寻来便可。
不知不觉中,手中另外一个柑橘也剥好了,正欲掰开尝一尝这巴蜀送来的最后一批柑橘,但沈明霏的手再度伸来。
温盈皱了皱眉头。不喜她这种不问自取,理所当然的态度,若是以往,忍忍便是了,可她现在可不想惯着她。
心里不想,手便微微偏了一下,避开了她的手。
沈明霏拿橘子的手落了空,眉头一皱,朝温盈的手低头看去。
不经意看到了那眼熟的镯子,不由分说的抓起了温盈的手腕,惊道:“三娘的镯子怎会戴在你的手上?!”
沈明霏的力道很大,抓得温盈有些疼,但她还是轻声道:“这是三娘送的。”
“不可能,这镯子三娘可喜欢了,我让她给我,她都没给我!”
“你说,你到底是用了鬼主意把我三娘镯子骗到手的!?”
沈明霏的声音有些大,那边的孙氏也听到了。可并没有过来解围的意思,反倒是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坐在远处朝着这边看来,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便是同桌的六姑娘和住在侯府的堂妹都没有一句话,只是看着温盈被为难。
温盈不愠不火道:“这是三娘前几日送我的,说是为了柳小娘的事情……”
沈明霏可不听她解释,上手便要把镯子剥下来:“我不管,三娘答应过我,等我及笄的时候送我的,你把镯子还我!”
温盈急道:“七妹妹,你不能不讲道理,这镯子真的不能还你,若还你了,二娘三娘哪里我不好说。”
沈明霏抢,温盈用力的把手抽出。
厅中的人似乎听到了风声,从中出来,人刚出来便传来了“哐当”的一声。
温盈的手腕砸到了石桌,镯子瞬间碎了,便是那白嫩的手也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慢慢的从伤口溢出。
不过片刻,血越流越多,有些触目惊心。
蓉儿惊叫了一声,忙拿着帕子过来捂住了主子的伤口。
“娘子,你没事吧!”蓉儿顿时瞪向那有些心虚的沈明霏:“七姑娘你怎么能这样!”
许是见伤了人,几个人都露出了惊愕之色。便是孙氏都绷紧了脸色,从凭栏处站起走来。
徐氏回过神来,便急着走了过来,怒道:“怎么回事!?”
温盈脸色惨白,因手腕的疼痛,眼眶泛红,眼尾还挂了细微的泪珠。
虽是如此的惨,可还是从容道:“都怪我,七妹妹想要这镯子,我没有给。”
沈明霏看着那鲜血染红了她的半个袖子,再有长辈在,怕得不敢再大声说话,只颤抖地说:“我让她给我的,可她硬要抢……”
话还未说完,徐氏反手直接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声音惊到了所有人。
没人会想到向来性子温柔的徐氏会打人,更没想到徐氏会护着温盈。
温盈以前也受过委屈,可徐氏都没有说过什么。
“你做什么?!”见自己女儿被打了,三娘快步走了上来,护住了宝贝女儿。
有了自己亲娘护着,沈明霏捂住脸,“哇”的一声埋入了三娘的怀中:“娘,她打我!”
徐氏瞪着她们母女二人,气极道:“你们母女好生欺负人,一个给镯子赔礼,一个抢镯子伤人,是不是见我们阿盈好欺负没人护着!?”
徐氏的话一出来,大家都有些明白了。
原来镯子是三娘赔礼给的,女儿却来抢,难怪会着急。
孙氏的身份是世子娘子,方才全程看戏,没有劝阻,她也有错。心虚的看了眼自己的婆婆,见自己婆婆凉凉的看了自己一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主母走了过来,面带威严的看向三娘母女,冷声道:“做错了,怎还有理哭?”
三娘被看得心里忐忑,便是哀嚎的沈明霏都不敢吱声了。
主母转而与徐氏道:“你先与三娘子回院子包扎伤口,找个大夫来看看,千万别留疤了。”
徐氏瞪了眼三娘母子,扶着自己的儿媳起来,冷声道:“谁稀罕一个破镯子,不想给便罢,何至于黑脸红脸的唱来欺负我们阿盈。”
闻言,三娘的脸都黑了。
徐氏扶着温盈出了庭院。
等人走了,主母环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三娘母女身上,淡淡道:“霏丫头到祠堂先行罚跪,等你父亲回来再决定如何罚你。”
一听要告到父亲那里,母女二人都急了,三娘忙求情:“主母,别、别告诉侯爷,若是告诉侯爷了,定会被重罚的。”
沈明霏也跟着求饶:“母亲,明霏这回知错了,你就饶过明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