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姑获鸟,总能让我心情无比平静。她所给我的安全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
“我来了。”
我带着阿叶和沢田纲吉走过去。姑获鸟顺手就接过了阿叶,将他抱了起来。
沢田纲吉一开始只看到了戴着斗笠的女人——因为是女性的声音。但到姑获鸟抱起阿叶的而伸出的翅膀后,他整个人又一次尖叫了。
“翅、翅膀?噫——!!!!”然后晕了过去。
“啊,晕过去了……”阿叶的眼神一言难尽。
“是啊,晕过去了。”
我安慰姑获鸟,“不是你的问题,沢田君还挺胆小的。”
姑获鸟倒也没介意,然后重新将阿叶交给我。她自己则是抱起沢田君,将他安置在了牛车里。
“晴明大人占卜到了你们会到的时间,所以就这个时候来接你们了。”
我不禁感叹:“晴明大人真厉害啊,这事都能占卜到。那么沢田君的到来,也占卜到了吗?”
占卜这门学问可真有意思,搞得我也想去学一学,到时候还能摆个地摊什么的。
姑获鸟笑了笑,“你可以跟晴明大人说一说。”
牛车慢悠悠地进入了城区,很快就进入了土御门小路,再穿过戾桥,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宅院,那便是安倍晴明的府邸。据说是艮位,也就是鬼门,只有安倍晴明敢住在这儿。牛车刚停下,阿叶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姑获鸟追了上去。此时沢田纲吉刚刚转醒了。
我道:“沢田君,我们到了。”
沢田纲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拉下了车。我们二人站在大门口,这扇门半开着,或许是阿叶进去的时候没关。
“那个,阿婵,刚才的……”他的腿还在抖。显而易见地在害怕。
“那是姑获鸟,我刚来的时候,她救过我和阿叶。”
我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沢田纲吉的眉头终于慢慢舒缓下来了。
“那就好。是个好妖怪就没关系……”他小声地说,“安倍晴明就住在这里吗?这里很萧条啊,感觉是荒废了很久的样子,难有点像鬼屋……”
沢田纲吉啰嗦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啰嗦。
在他还在嘟哝的时候,我就直接把他往前轻轻一推,“进去吧。说不定安倍晴明有办法让你回去呢。”
沢田纲吉朝我笑笑,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回过头:
“那你呢?”
“什么?”
“如果有机会回去。”沢田纲吉说得很认真。他重复了一句:“如果安倍晴明有办法的话,你会回去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笑了。
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之后也就没提这回事。
我们进了大门,看到了草丛中长着一棵经年的大紫藤。明明不是花期,却依然盛开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就是阴阳师的力量啊……”能让不在花期紫藤盛开,就像温室大棚。
这时一名穿着狩衣和直贯的女子向我们走来,她是花蔓,是安倍晴明的式神。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取自于“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花蔓领着我们前往安倍晴明的所在地——渡殿,我们到的时候,他正慵懒地枕着一条胳膊和源博雅饮酒,今日月光不错,二人聊得也开怀,源博雅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起来喝得不少。
见我们来了,安倍晴明便举了举手中的酒盏,随后一饮而尽。
“来了啊,阿婵。”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慵懒的笑意。
“久疏问候,晴明大人。想必这位是博雅殿了。”
我和源博雅并不相识,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据姑获鸟说是安倍晴明唯一的挚友,所以我猜能在这个时候和安倍晴明对饮的人,除了源博雅,别无第二个人。
和安倍晴明不同,源博雅看上去就一副正直的模样。听说擅长雅乐,也很擅长围棋。这样的人,应该过得很快乐吧。
安倍晴明看了看晕乎乎的源博雅,又看了看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忽然就想到了沢田纲吉所说的“安倍晴明的母亲是白狐”这个传言,于是不禁有些出神。
“阿婵在想什么呢?”安倍晴明猝不及防地问了出来。
“我听说晴明大人的母亲是白狐?”我想也没想就问出来。
我话一出,沢田纲吉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慌,视线在我和安倍晴明的身上反复来回。
“阿婵,哪有人这么直接问的呀……”
另一位更夸张,连手中的酒盏落了下来也不曾注意,表情和沢田纲吉如出一辙,当然他那副表情里,还多了几分傻乎乎的不知所措。
“晴、晴明,这可如何是好?”他慌张地寻求晴明的帮助,明明这次中心人物就是安倍晴明,仿佛是他受了什么威胁似的。
安倍晴明倒也不介意我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反而见他们反应如此有趣,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放下酒盏,收拢了蝙蝠扇,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含着笑意望着我:
“倘若我说是呢?”
“那就正常了,难怪晴明大人那么漂亮。”
安倍晴明愣了愣,随后掩住了唇角。
而沢田纲吉和源博雅却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两个的表情还真的挺有趣的,我有些理解安倍晴明喜欢逗弄源博雅的心情了。换我,我也想逗一下。
“这是沢田纲吉,我在路上遇到的,他和我的情况……算是一样的吧。”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目光霎时便朝沢田纲吉投了过去。令沢田纲吉十分不自在。
“那个,你们好。”
“诶呀,真小啊。”源博雅道。
沢田纲吉:“……”
我捂着嘴巴忍住不笑出来。
姑获鸟告诉我阿叶已经睡着了,她会去照看,让我放心地在这里喝酒。
我已经成年了,稍微喝点没什么。至于沢田纲吉,只有清水的份。
“就算成年了我也不想喝酒,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要是里包恩在的话,大概又要讽刺我不懂男人的浪漫了,我才不想懂这种浪漫呢……”
又开始了,沢田纲吉的喋喋不休,亦可称之为吐槽。
源博雅已经醉倒了,有女性式神取来帕巾给他擦脸,然后给他盖上了外衣。
安倍晴明唇口抵着扇尖,似乎念了什么,我感觉周边的温度似乎没那么低了。
随后我问起了有关“命中注定”的事。
可安倍晴明没有给我准确的回答。他好像从来就不会确定地将一件事说穿。
沢田纲吉倒是什么也没问。其实一路上来,我能隐约感觉到他对自己为何会来到平安时代心中有数,没数的只有我。或许在某一天,他会“砰”的一声不见了。就像当初在煌帝国的我一样。
那就快点吧,快点走吧!
这样我就不会有和练红霸一样的心情了。
他现在一定骂死我了。说不定又在计划着要喝干我的血呢!
“阿婵又何必烦恼,即便知道了结果,也无任何意丸。”
见我似乎执着于此,安倍晴明轻声叹口气。
他说得挺有道理的,但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虽然有些不思进取,但也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人掌控。
——
“姑获鸟,我今天做错了一件事。”
阿叶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小声地对姑获鸟说道。
“原来你在装睡啊。”姑获鸟好笑地点了点他的脑袋,“怎么了,做了什么事?”
“我让鬼去绊倒沢田纲吉,虽然他避开了,但是……”他说着说着就避开了姑获鸟的眼神。
他从小就能看到鬼,那些别人看不到他却能看到的东西。在他已经能听懂话的时候,他曾听鬼说过,他和母亲并不像。
虽然不曾在意,但是看着母亲的脸时,这些话总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如此安静?”
姑获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她相信阿叶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对沢田纲吉差点说穿这个事实而感到不满。但即便不满,阿叶也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不得不说,妖怪和人类的想法总是有着千奇百怪的区别。
“妈妈会讨厌我吗?”
“她不知道。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那我要瞒着她一辈子吗?”阿叶心里有点忐忑。
姑获鸟将他扶正,然后摸着他的小脑袋问:“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把你的小伙伴介绍给她呢?”
“阿叶,如果话不说出来的话,是没有人知道的。任何的事。”
“可是,妈妈看不到鬼啊……”
——
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昨晚直接睡在了渡殿。
或许是喝了点酒的原因,起来时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正巧源博雅抱着柱子,听到了我的动静,便朝我望过来。
虽然长相称不上精致,但行为性格却非常可爱,难怪安倍晴明会和他做朋友了。
“早安。”我先开口。
“早安。”他指了指东方的朝阳,露出略带傻气的笑容,“真漂亮啊不是吗。”
“是啊,很漂亮。”
秋日的朝阳,也丝毫不逊色春日的。
“晴明每日都能见到这样的美景啊。”源博雅感叹道。
这个时候,沢田纲吉扭扭捏捏地从渡殿的寝殿中出来,他捏着衣角不自然地问我:“这样子穿,没关系吗?”
因为安倍晴明说如果再穿这身学生制服的话很可能又要被烧死,所以沢田纲吉就慌忙地套上了水干。
总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安倍晴明给忽悠了。
“有点大啊,要不我帮你改改。”沢田纲吉的身材太瘦小了,这套水干套在他身上,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极为滑稽。
“诶?还可以改吗?”
他惊讶的样子真像小白兔。
“可以的。”
半个时辰后,我将改好的衣服给他,才发现,他和源博雅正好奇且惊讶地看着我,尤其是见到改好的衣服,两个人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沢田纲吉:“真厉害啊,阿婵小姐。”
源博雅:“我虽然知道衣服是缝制出来的,但是却没有亲眼见过呢。原来是如此神奇的吗?这针脚一点也看不出来。”
啊这,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能吗?
我叹口气,问道:“博雅大人,今日不上早朝吗?”
源博雅:“……”
“……看美景,一时忘记了。”他望望天,表情可怜,“这个时候,应该下朝了吧。”
“没关系哦,我早已经令童子去告假,说是犯了物忌。”安倍晴明这时候从一侧转过来,面带笑意。他的手上捧着一大堆书。
平安时代,犯了物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翘班。
但何为犯物忌,没关系,只要来个头疼脑热就行——哪怕只是心理上的。而安倍晴明的犯物忌,很可能就是单纯地不想出门。
作为国家公务员,还是蛮任性的。
“说起来,晴明,你手上的是什么?”源博雅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结果发现都是些有关阴阳道的书,“你这是……?”
安倍晴明笑了笑,对我说,“这些都是给阿叶的。”
他蹲下来,将这些书籍都堆在了地板上,源博雅也一同帮忙。
“这是成书于延历十六年的《五行大丸》,当然是手抄本。它和《周易》是学习阴阳道所必要掌握的书籍。至于天文道,《天官书》的三垣二十八宿,与《天文星占》及《天文》的内容也需要掌握。其余的……”
安倍晴明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怀疑当初他学阴阳道的时候,他的老师贺茂忠行也是如此对他说的。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概就是如此。
沢田纲吉看得就觉得头痛,他看向我问道:“这么多书真的要给阿叶吗?他还那么小。”
“之前开蒙,他已经认识了不少汉字了。所以一般来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至于要不要学阴阳道,我还是尊重阿叶自己的意见。”
沢田纲吉木着脸:“大概这就是天才吧。呵呵……”
阿叶见到我的时露出的闪亮笑容在见到那堆书后,渐渐丧失了。
“晴明大人,一定要看完吗?”
晴明微笑着说:“还要倒背如流,倘若不认识字,可请教你的母亲阿婵。”
阿叶:“……”
“难道阿叶不愿意吗?还是说你更想要拜在源氏门下?”
安倍晴明笑得像只狐狸。
好吧,他本身就是半只狐狸。
本来丧失笑容的阿叶,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那当然是拜在晴明大人门下了。我一定会倒背如流!”
我:“……”
沢田纲吉:“……”
因为提到了源氏,源博雅却忧思重重:“赖光大人去信浓,已有多日了吧?不知情况如何了?先前今上对信浓叛乱之事,也是十分担忧啊。”
“是啊,不知冬月前能否结束。”我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结果抬起头,便看到安倍晴明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我眨了眨,毫不羞怯地回望过去。
以前我的脸皮像兰○拉面里的一片牛肉,现在我的脸皮起码能比得上两片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