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锋一转，“可魔界之人不会这样觉得，那里就像没有灵气的修仙界。”
“阿寂，因为人族所设立的结界，剥夺了我魔界子民多少修炼成天魔，长寿永生的机会？你们修仙之人追求永生，那我魔界有何错？我们不该反抗？”
容寂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睛躲开视线，明明她的目光极其平静，她却觉得那眼神锋利如刀，似要剥开他的内心深处。
容寂无法反驳，他的确是有意不去想这些问题，他只想就这样在魔界和她长相厮守，有朝一日一同飞升上界便好。然而现在，关于种族，关于人心的问题还是赤裸裸的摊开摆在他面前。
他是人族，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人界从原本的平静中被搅的一团乱。明知道魔界此举正常，却依旧本能会站在人族思考问题。曾经为佛时他以为他对世界万物一视同仁，人有好坏，魔有善恶，然而此刻，他真正意识到，原来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刻，他根本无法做到平等对待。
楚厘看他眉无意识的拧起，摸了摸他的眉心，“阿寂，我不告诉你，正是不想你因此心中难受纠结，你不必觉得愧疚，世间有感情的生灵，都会这样想。”
她声音比往常更温柔几分，容寂无意识地抬起眼看向她，楚厘对他温柔安抚的笑笑。
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我们立场不同。”
容寂心蓦沉了下来，刚进来之前他是一瞬间气愤失望，听她一番话，那些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此刻更是愈发沉重，沉得呼吸都压抑。
是的，立场不同。
她不会放弃，他现在也说不出让她放弃的话。
两人都沉默下来，楚厘重新坐下来，跪坐在床边，双手环住他的腰缠住，头靠在他腰间，闭上眼睛。
明明是亲密的姿势，气氛却压抑低沉。
两人都不发一言，只是这样安静着。
沉默了许久，容寂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厘厘，别让魔界之人滥杀无辜可好？”
他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想到到那时会有不知多少生命为此丧生，他便感到痛苦难忍，心中悲怮。
即便她说会约束魔界子民，可结界一旦打开，修仙界必定会奋起试图剿灭魔族，必定会死伤无数。
“厘厘，让我静一静吧。”
楚厘顿了一下，松开手。容寂勉强扯出道难看的笑容，脚步沉重的往外走去。
看着房门关上，楚厘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她明明已吩咐过不准谈论此事。给她平白添麻烦，那便别想好过，就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他的反应，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克制沉稳许多。她以为他若知道会极度生气的逼问她，这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楚厘唇角弯起，这样的他让她更喜欢了。
没有一味偏颇人界，即便再难受，却未阻拦她。
楚厘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决定为他做点什么吧。原先她想着勇过去干翻修仙界阻拦的人，等打败他们，再问问他们要不要签订停战协约，要是不签，那就再打，打到服为止。
现在她愿意为了容寂尽力减少一点伤害，能不动武便不动武吧。
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弑杀之人，别人不招惹，她也不会先动手。
*
两天之后，魔界三殿下寻到至宝，打开结界的五样宝物全部集齐。
楚厘换了眼里的衣裙，准备前往黑溪森林。西宫之外，她哥哥与爹爹都已准备好，魔界众位元老以及魔族大军已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率先前往黑溪森林。
楚厘走出房门，看了眼隔壁紧闭着的门。
这两天，容寂未走出一步，房门始终紧闭。
“公主殿下，该走了。”侍女唤了一声，楚厘回过神来，往外走去。
隔着一扇门，容寂站在门口，手搭在门上，却始终没有推开。他现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一方面他觉得愧对人族，一方面又是他挚爱妻子的种族，并且对方的种族也未做错什么，仅仅是立场不同而已。
即便仅凭他一人之力，即便想做些什么，也做不了，可什么都没做过，他无法抑制地心怀愧疚。更多的是，对这次灾乱要丧生生命的愧疚。
他不怪她，但此刻不知该怎样面对她。
外面没了声音，他打开一道门缝看出去，已经没了人影。
空空荡荡，人去楼空。
楚厘和她哥哥们乘坐她爹爹的法宝前往，速度极快，很快便追上早已出发的军队。魔界各处都是道道黑色残影，全都朝着黑溪森林前去，这场困了魔界万年的结界，终于即将被打开，魔界所有人都振奋异常。
到达黑溪森林，魔王站在结界之内，释放威压昭告魔界子民，“待本王下令，处于内围的民众，共同攻击结界，魔力低弱之人向后退，强者向前处来。”
“待结界打开，不得越过结界，违令者，处以魔族至高刑罚。”
带着威压的声音传便魔界，所有人包括几位元老，俱是恭恭敬敬，皇族血脉对普通魔而言，本身就是灵魂不由自主的臣服。
楚厘将五样至宝都交予魔王，她轻轻拥抱了一下，“爹爹，一定会成功。”
魔王没说话，楚厘却看的出他眼里的期待与激动。她不过一个外来者，虽有原主的记忆会与魔族有所共情，但比之魔王，她那种情感浅淡的多。
对魔王而言，为了这结界他不得不与妻子分离数千年，不得不费尽力气压制魔力。对这结界的执念，纠缠了他数千年。
魔王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眼底宠溺骄傲。
五枚至宝旋转着在空中交汇成一个圆，向结界飞去，随即光芒大盛，红黄蓝紫白，五色光芒渐渐交汇，形成一个圆。
“攻击——”魔王一声令下，挥出一道强劲的黑色魔力，随即数千万道或强或弱的魔力通通朝结界击去。
一柱香后，结界破开一个极其小的裂缝，并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扩大。
没有魔欢呼，森林中只有风声，伴随着凌厉的魔力。
楚厘没想到结界是这种方式破开，恐怕用不了多久，修仙界就会得到消息赶过来。
她立刻传音，“大家继续，结界马上便要破开！”
结界裂痕越来越明显，楚厘正在极力施法，忽然身边落下一道身影，一袭白袍，浑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悲悯慈悲。与整个魔界格格不入。
正在施法的魔王和三位殿下以及长老们立刻警惕注意这边。
楚厘惊讶的扭头看向他，“阿寂……你怎么来了？”
容寂抿了抿唇，看了眼满是裂痕的结界，“我不放心你。”
楚厘愣了几秒，露出笑容，心中被触动。
注意着这边担心这人类修士坏事甚是伤害公主的几人，松了口气，又有一丝欣慰。
第90章 黑化/圣洁佛修
结界裂痕越来越多, 细细密密如同即将破碎的玻璃。
容寂沉默看着，他虽神情平静，楚厘却看得出他平静下剧烈波动的心绪。
她空出一只手一挥, 一顶华丽轿子蓦然出现在一旁。
容寂讶然看向她，楚厘也看向他，“在里面等我吧。”
“厘厘？”
楚厘神情认真：“我不想你被谴责，背负骂名，在轿子里等我吧。”
容寂愣了几秒, 心中一柔, 手上结了一半的印徒然消散。
“听话，到轿子里, 不必担心我。再让你背负骂名，我会愧疚难安。”
“我陪——”
“去轿子里。”楚厘打断他, 眼神软了几分，“我们是夫妻, 我知你担心我, 我也不忍你更难受, 快进去吧。”
“夫君，去吧。”
这句夫君, 容寂一时眼眶泛起湿意，“嗯。”
他伏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注意安全……娘子。”
容寂坐到轿中，他阖上眼睛靠着软垫，内心痛苦剧烈翻涌。他自以为是慈悲为怀佛门中人，本应一心天下, 却贪慕儿女长情。
他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 在世间与她之间, 他竟只想选她。明明可以阻止……
意识到自己是个自私的人，认识到自己的黑暗面，让他痛苦撕扯。灵魂一半在控诉他自私，另一半又在诉说她是他结发妻子，他们本就是世间彼此最亲密的人，这么选择有何错。
轿子外，本已摇摇欲坠的结界忽的上面出现道道彩色光芒，与此同时，结界的裂缝被修补复原。
魔王再度下令，魔界众人愈发猛烈攻击结界，结界两面，一方施法修补，一方疯狂攻击，两面焦灼。
奈何结界本就被破坏到几乎溃散，一个时辰后，结界宛如破碎的玻璃，哗啦啦掉落，融入黑色的腐蚀河流之中。
人魔两界——
时隔万年，重新见面。
修仙界领头之人乃是天剑门掌门方清，一身青袍，仙风道骨。此刻洁白的须发无风自动。
一方仙气缭绕，一方魔气横形，隔着一条腐蚀黑河，严阵以待。
修仙界如今这代新人只闻魔界，却未窥得其真面目，此刻打量扫视魔族真容。少年意气，却并不害怕，反而期待与之一战。
对魔界了解多的道长们却是神情严肃盯着对岸，方清道长心里低叹，这一战，又要生灵涂炭。
却不想，河对岸生着一双烈焰红瞳的魔王道：“方清老道，我魔界无开战意愿，以河为岸，互不干涉，尔等可愿？”
此话一出，魔界子民哗然，魔王威压将其镇压。
修仙界亦是哗然，几大门派掌门人目目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临天派掌门、百毒门掌门、魅阁掌门，三人几乎同时将目光扫向河对岸魔王的锋利犄角。
临天派掌门一派儒雅君子，他状似无意地提醒，“魔族诡计多端，或许有诈。”
魅阁掌门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长发，语气妖柔，“彭掌门所言甚是，魔族与我人族相邻，终归是不放心的。没了结界，谁知杀人如麻的魔族会不会偷偷祸害我修仙界。”
百毒门掌门未接话，却是点了点头。目光再度暗暗扫到大片的魔族身上，若能得到魔王魔丹入药……
方清道长未说话，这几人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但现在的确不知魔族此举是否有诈。
因魔王一言，修仙界众人各怀心思，众人皆知，魔族为求功法突飞猛进，激发人恶念从而杀人修炼，可魔族魔骨魔丹犄角皆为至宝，万年前都是拍卖行拍卖的物品。此次结界打开，有人悲天悯人，有人心生邪念。
魔族自然能感受到对面飘来的邪念，魔族有些人对人族至始至终一直心怀不屑，同样有邪念，却要道貌岸然。
万年前的人魔两界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人魔皆有热爱和平的人，大多数人魔能友好相处，甚至许多通婚，可惜两族若要留子极其困难。每个种族自然都是有好有坏，是以魔族杀人修炼者同样甚多，修仙界亦有灭魔取丹取骨制器，甚至养为宠物者。
直到当时的魔王幼子被豢养虐杀，魔族反扑，才导致后来大战爆发。
此刻修仙界又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魔王倒是心态平和，他亦不是爱战之人，他的目的只是打开结界，毕竟人族不可能不生恶念，没有结界，只要有魔界之石，魔族在魔界便可修炼，和平阻拦的不过是那些妄想通过邪法求快修炼的魔。
看对面的反应如他所猜，他再度放出重磅言论：“我魔族可与尔等签订止战协约。”
修仙界再度哗然，若说刚才有人以魔族诡计多端使诈妄图开战，现在支持和平派显然占了上风。
方清道长和其他另外几位支持和平的尊者对视一眼，都知晓了彼此所想，止战协约五万年前曾签订过一次，协约由天道见证，这已足够证明魔族的诚意。
他们虽有诧异，却明白此举是最好的方式，至于协议失效后，那便该是后世要面临处理的问题了。
魔界一旁的华丽轿子中，容寂长吐出一口气，他缓缓翘起唇。这是她的主意吗？
修仙界议论纷纷，魔界这边有魔王压制，再加上赞成和平的魔不少，这会儿倒是很安静，只是等待魔王指示下令。
楚厘撇了眼轿子，该做的她都做了，也算不愧对他。
修仙界诸位尊者交谈过后，表面上都支持签订止战协约。
只是，总有人心有不甘，乱世谋财，乱世出英雄。
方清道长看向对岸的魔王：“魔王，我人族同意签订止战协约。”
魔王挥手，一张冗长的散发着黑白光芒的协约从天而降落到对岸。协约上魔王以及四位子女，魔族各长老均已签订。
修仙界协约需各大门派掌门，以及八十一位元婴长老签订方可生效。
刚要签订，就在此时，一道专门争对魔族的光系攻击从人群中瞬间飞出，朝向魔族一长老。魔族长老躲过，却再次有人开始浑水摸鱼，魔族这边本就不愿和平的魔也开始煽动起来。
气氛再次进入白热化。
楚厘皱眉，她原先就设想过这种结果，毕竟修仙界权力分散，人心不齐。不像魔族血脉压制的力量强大到变态。
坐在轿中的容寂，心沉了下去，第一次对自己的种族感到失望。
事态眼看已经收不住了，就在这时，一道攻击朝着楚闵攻击过来，楚闵武力本就弱，魔王挥开，却愤怒了，一掌朝那个方向攻击过去。
几位主和的道长看到那道攻击便知要糟。
大战一触即发，人魔厮杀，天上黑白交错，各种色彩的攻击横飞。
楚厘看到楚闵被攻击便怒了，简直不识好歹，要战便战。
她想主和，却逼她以战止战。
容寂灵识感知着轿外的厮杀，心底巨大的痛苦弥漫，为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极力镇定情绪，感知到她碰上了魅阁掌门，他心瞬间提起，魅阁掌门虽然看着小，却是个老妖怪，他立刻掀开轿帘飞身过去，刚要到她身边。
只见一道攻击偷袭她而去——
容寂眼睁睁看着她身中一掌。
他心跳几欲停止，五内俱焚，发上的玉簪碎裂，头发猎猎飞散。
容寂脑子空白，抱住她后，怒火驱使着他使出此生最狠的一招，偷袭那人被一击毙命。他第一次杀生，却毫不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