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菡沉默了片刻,忽而想到,“赫舍里氏是满族,聘探春也绝不可能是正妻之位……这就更加叫人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探春是我和玉儿的亲表妹也没错,血缘关系很近,平日里也会走动来往,但……”
“说到底,终究还是一个姓贾一个姓林,纵是赫舍里氏当真想通过联姻达成什么目的,这是不是也有些远了?更何况旁支也就罢了,连正妻之位都不可能有……谁家联姻也不是这样的啊,这能图着个什么?”
几乎就等于是白费功夫,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子或者索额图能做出的事儿。
闻言,王熙凤愣了愣,猛地一拍脑门儿,懊恼道:“都怪我当时听见赫舍里氏就昏了头脑,也不曾细问,满脑子尽想着阴谋算计了……”
林墨菡倒也能够理解,赫舍里这个姓氏的确是太敏感了,一举一动都难免会叫人多想一些。
“嫂子不如将探春叫进来问问,她若是不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她若自己愿意……”顿了顿,林墨菡脸上的神色显出了几分淡漠,“说句难听的话,她虽也是贾家人,但到底你们是大房她家是二房,养在你们家也不过是因为你们做兄嫂的看不下去才搭把手罢了,实则大房二房早已分道扬镳,大可不必跟着蹚浑水。”
“不如索性如实告诉她叫她自己选择,也省得将来叫她知晓了这事儿再平白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王熙凤仔细琢磨了片刻,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她若是乐意,将来知晓了必定会怪我,不如打从一开始就摊开了叫她自个儿决定。”
林墨菡就吩咐红枫出去叫探春。
不一会儿的功夫,探春就进来了,小脸儿微微泛红,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酒气,已然微醺。
“小姑娘家倒是比咱们还能喝。”王熙凤笑骂了一句,就将那事儿给她说了,末了,叹道:“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决定罢。”
探春微微蹙眉,脸上神情莫测,“先前我在宝玉的铺子里头帮忙,见过那人几回……”本也就不是什么大家千金了,为着生计忙活,哪里还能娇养在深闺呢?却谁想摊上一段孽缘。
一听这话,王熙凤和林墨菡不禁面面相觑,一脸愕然,这时方才明白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贾家人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探春也是一副令人见之忘俗的好模样,会被人看上当真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如此一来就更加叫人头疼了,毕竟看探春这神情可不像是一点儿没动心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王熙凤憋不住话,直接开口就说了:“我可先告诉你,人家那样的门第,你进门也只能做妾的。”
“他家里有嫡妻了,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探春低头把玩着帕子,淡淡说道:“嫂子不必考虑,直接拒了就是,我不会去给人做妾的。”
她亲娘就是个小妾,那些年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受宠的小妾那就是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身份差距摆在那儿,主母想收拾人的手段太多了,根本容不得反抗,而若是不受宠,那日子也是一样煎熬得很,便是连奴才都敢踩两脚,活得还不如主母跟前的大丫头体面,有个什么意思?
而身为小妾生出来的庶出子女又能有什么好呢?就拿她自己来说,当年为了活得好一点不也是费尽心思小心翼翼的奉承嫡母乞求怜悯吗?而她的弟弟是男孩儿,就远不如她好命了,三天两头被嫡母压着抄写经书,想上进都不能,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按着嫡母的意愿当个废物。
打从小她就下定了决心,日后哪怕是低嫁都绝不要当什么小妾,要做就做正头娘子,只有正头娘子才能活得像个人样,而小妾却是可以通买卖的,不过是一件货物罢了。
林墨菡就叹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莫说不过是个没落的旁支,便是那真正的高门大户又如何呢?妾室哪里就是那么好做的呢?当真进也不能退也不能,一辈子命运都掌控在主母的手里。”
王熙凤也松了口气,心里对这个妹妹倒是更添了几分好感,至少是个脑筋清醒的,“你放心,嫂子一定仔细挑选,定当给你挑个好人家。”
探春微微笑了笑,心底却不免有些苦涩,对自己的未来十分没有信心。
满月宴过后没几天,圣驾就要启程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胤禛是耳提面命的唠叨了一遍又一遍,叫她好好听嬷嬷的话好好坐月子,这个不能那个不许的……原本还因为离别而有些感伤的林墨菡瞬间就将那股子不舍给憋了回去,恨不得立马将他扔到门外去。
外人都说四爷是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冰坨子,尤其那性子更是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可事实上,这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根本就是个话痨,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跟唐僧念经似的叫人一个头两个大,有时忍无可忍简直恨不得拿针线将他的嘴缝上拉倒。
可惜,她不敢。
林墨菡双目无神的盯着拔步床上方,已然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胤禛叨叨了半天不经意间扭头看到她这副表情,顿时都气乐了,不轻不重的拧了把她的腮帮子,咬牙道:“爷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谁知她还没说话呢,弘旭的小肉手就拍了上来,鼓着腮帮子奶凶奶凶的瞪他,“不许欺负额娘!”
林墨菡就乐了,搂着他就狠狠亲了一口,只逗得五短身材的小屁孩儿还羞红了脸。
胤禛看着眼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只觉得牙疼,暗自磨牙,“小没良心的!”说罢就拎着他扔到了门外去,“天色已晚,你该回房睡觉了。”
“我不要!”弘旭瘪着嘴,红着眼眶哽咽道:“阿玛明日就要出远门了,我今晚想跟阿玛一起睡。”
“今儿晚上阿玛只想跟你额娘单独相处。”话落,就毫不留情的关上了大门。
弘旭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扇门,一脸的不敢置信,愣了半晌之后委屈的哭了。
习嬷嬷等人憋着笑,连哄带骗的将他给带走了。
林墨菡不禁羞恼,“爷跟孩子浑说什么呢?”
“怎么?难不成你还希望今儿晚上有个人夹在咱们中间?”胤禛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轻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爷这回出门估摸着没有个三四个月怕是回不来……”
一听这话,林墨菡顿时就心情低落起来,瞧着他眼睛眨巴眨巴,猝不及防的就掉下泪来。
胤禛见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边给她擦眼泪边笑道:“眼泪说掉就掉,你这是跟弘旭学的吧?孩子都生下三个了,怎么反倒是愈发小孩子气了。”
话虽如此说,但这语气可真是柔和得不像样。
林墨菡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鼻子酸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的愈发落得凶猛了,便抽抽噎噎还不忘白了他一眼。
生了三个孩子又如何?这要搁在前世她大学都还没毕业呢,还是爹妈眼里的宝宝呢!
“快别哭了,你还在月子里呢,仔细身子。”胤禛看着那越擦越多的眼泪真真是啼笑皆非,叹道:“爷出门之后你就暂且将大门关上清静过日子罢,真要遇上什么事儿就去找太后娘娘和宜妃娘娘,外头的话总归岳父也还在京城呢……几个小子若是不听话你也别太心软了,该教训就教训,尤其是弘旭,你可别心软叫他见天儿的到处疯玩,每日里叫人给他念书至少一个时辰……”
又来了又来了。
林墨菡暗暗无语长叹,好不容易酝酿上来的那点儿不舍又被驱散了。
胤禛还在叭叭叭个没完,谁知说着说着就见她眼皮子开始打架了,而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彻底睡熟了……无奈,他也只得闭上嘴,翻身上床闭目睡觉。
温香软玉在旁,偏他还不能做点什么……打从她怀孕到现在马上都快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血气方刚的年纪,素了这么久当真是难为死个人了。
蓦地一声长叹,透着股浓浓的无奈。
翌日一早,胤禛就起身收拾妥当出门了,等到林墨菡醒来时才发觉旁边的位置都已经凉了,顿时心里就生起一股子惆怅来。
人才走,她就开始想念了。
圣驾离京,还顺带带走了那一堆的皇子,整个京城仿佛都瞬间冷清了下来。
林墨菡还未曾出月子,大门自然是紧闭的,基本上除了较为亲近的一些人其他谁来也进不了这道门,日子过得倒也是十分清静。
却谁想,没清静几日,王熙凤就匆忙赶来了。
出事儿了。
第91章
却说双胞胎小子满月那日得了探春的答复后,转头第二日王熙凤便叫人去给媒婆送了信儿,直接一口就回绝了。
原以为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谁想没过两日,赵姨娘就上门来要接探春回家备嫁,说是给她寻了户顶顶好的人家,王熙凤和探春都直觉不太对劲,仔细一问才知晓,赵姨娘口中顶顶好的人家就是先前赫舍里氏旁支的那户人家。
王熙凤就跟她说先前已经拒绝过了,谁知赵姨娘竟然说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并且约定好等过两日人家那边就要接探春进门……探春听罢后当场险些就要气晕过去了,哭着说自己不想做妾,叫赵姨娘去退还聘礼,可却被赵姨娘给狠狠骂了一顿,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一个小姑娘家说个“不”字。
王熙凤倒是想要帮着探春说话,但赵姨娘向来就是个混不吝的,这几年的市井生活过下来就愈发的不着调儿了,往那一杵手叉腰做茶壶状指着王熙凤的鼻子就是一顿骂,话里话外的指责她这个嫂子不安好心存心阻拦妹子的锦绣前程云云,只将王熙凤气了个仰倒,当场叫奴才拿着大扫帚将那混不吝的玩意儿赶出了门去。
赵姨娘还等着过两日就要送探春上花轿呢,没接到人哪里能善罢甘休?被赶出门后索性就站在王熙凤家大门口哭喊叫骂,一番颠倒是非黑白的闹下来,惹得不少不知内情的左邻右舍都犯起了嘀咕,对着王熙凤他们家指指点点的没句好话。
王熙凤是个什么脾气的人?原是真不打算管这糟心事儿了,白养着这个隔房妹子几年,一个铜板也没要二房的,到了年纪还尽心尽力帮着寻摸好人家,结果到头来竟是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搁谁心里能舒坦?更何况是她这样心狠手辣的性子。
“这若是搁在过去,我当真就能直接将她们娘儿俩一起撵出去,管她去死呢?也就是这几年儿女双全的好日子过下来倒是将我这性子给磨得愈发软了,看见探春哭得可怜,又是跪又是求的……我这实在是狠不下心来不管她。”王熙凤不禁暗恨咬牙,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你们是不曾听见,那泼皮破落户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只恨不得撕烂了她那张破嘴才好,当真是不记得我凤辣子的名头了!”
显然,这是记恨上了,没准儿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收拾对方了。
林黛玉皱着眉说道:“赵姨娘怎么就非要送探春去做妾呢?那户人家也不过就是个没落的旁支,又并非什么真正的高门大户,无非是顶着个赫舍里氏的名头好看些罢了,这算哪门子的锦绣前程?”
闻言,王熙凤当即就冷笑起来,啐了一声,道:“你听她胡吣,什么锦绣前程不前程的,她哪里是真为着探春着想呢?她那是收了人家的聘礼舍不得吐出来!不过是一百两银子再带几件金银首饰几匹绫罗绸缎罢了,她就跟八辈子不曾见过好东西似的恨不得连夜将亲闺女打包送到人家床上去,为了那点钱财当真是脸皮子都不要了!”
那点子东西加起来拢共才值多少银子?绝不超过三百两!就为这点玩意儿……眼皮子浅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林墨菡就觉得,估摸着若是来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给赵姨娘一千两银子,她都能毫不犹豫的将亲闺女推进火坑去。
“那后来是怎么办的呢?”
“后来我就直接叫人将她扭了送回家去了,顺带问了问二老爷的意思。”王熙凤的嘴角不由的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好歹二老爷还要点脸,被我一通夹枪带棒的数落估摸着脸上是挂不住了,当场就叫宝玉将聘礼送了回去。”
“那倒还好……”话音一顿,林墨菡忽的反应过来,“不对,若是就这么解决了你今儿也就不必登门一趟了,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岔子?”
“可不是出岔子了!”王熙凤猛地一拍大腿,脸色难看极了,咬牙切齿道:“宝玉将聘礼送回去结果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不说,对方还放话说这事儿既然已经说定了就容不得咱们反悔,聘礼爱要不要,但人一定得按时进他家的门,否则……”话到此处不由顿了顿,而后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道:“话里话外拿着太子殿下的名头唬人呢!”
林墨菡愕然,“打着那位的名头强抢民女不成?”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王熙凤眉头紧锁,一脸怒意夹杂着愁绪,“二老爷他们都怕了,想要遂了对方的意……说句大实话,我这心里也忐忑着呢,到底也是姓赫舍里的,跟那位索额图可是同宗同族……”
虽说索额图被摘了顶戴花翎之后一直也没再被提拔起来,明面上看不过就是个白身,但谁都明白这不过是表象,实则人家还是太子殿下最信任最倚重的“索相”,太子那一脉的拥趸哪个见着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哪个敢看轻了他?满朝上下估摸着也就只有佟国维和明珠两个敢对他冷嘲热讽。
这样一个曾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哪里是他们贾家敢得罪的?但凡是有一点冒犯都是万万不敢的,更遑论人家背后还站着当朝太子呢。
“可算是见识到了何为狗仗人势!”林黛玉冷笑道。
林墨菡沉思片刻后就说道:“稍后我叫人去找索额图打声招呼。”
“这……会不会给你招来什么麻烦?”王熙凤忙道:“我今儿来这一趟的确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但若是很麻烦……你就别沾手了……”说句凉薄的话,比起那个隔房的妹子,她倒是跟林家姐妹两个更亲近些,他们家琏二能捞着个官位混着,家里也不缺银钱使,这些都是亏得林家的帮扶,她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白眼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