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说道:“我家中恰好有一家塾,不如你与我一同去家塾上学罢了,你我二人相伴,岂不是好事?”
秦钟自是欢喜应允。
众人在一处说说笑笑甚是高兴,却不想外头那焦大又吃醉了酒闹了起来,待用过晚饭一行人送了王熙凤和贾宝玉出来时,就刚好看见那焦大已经被绑了起来要往马厩拖。
焦大本就心里老大不痛快,这会儿见自己这般被下了脸面,愈发的恼恨起来,嘴上也愈发没个把门的了,“我要到祠堂哭太爷去,哪曾想竟生下来你们这些畜生来!一家子上下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你们都是畜生!没人伦的东西,猪狗不如!”
众奴才听得这些话顿时都吓了个魂飞魄散,慌忙用马粪堵了他一嘴,不敢再叫他开口说话了。
旁边不远处的一众主子亦是神色各异,尤其是那秦可卿,登时小脸儿煞白,整个人都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神情恍惚,站在那儿摇摇欲坠。
王熙凤装着什么都没听见,只领着贾宝玉上了马车回府。
第12章
却说自打那日林家姐妹二人进宫并且得到了皇贵妃的喜爱,薛宝钗不禁想起了自己前途茫然,一时心下不免有几分生闷,夜里回去哭过一场后竟是就病倒了,已然好几日不曾出门。
贾宝玉心中担忧,便朝着梨香院去了,薛姨妈一见他便乐开了花,将他抱入怀里满怀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脸。
“我的儿,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就出来了,可曾冻着了?”又忙叫丫头去倒热茶。
贾宝玉乖乖巧巧的笑道:“我穿得很厚实呢,哪里会被冻着,我见宝姐姐好几日都不曾出门了,不知她的身子可曾好些了?”
“难为你这样惦记她,她吃了药已是好多了,只这几日天儿愈发的冷了,我怕她出门去吹了风又要不舒服,就拘着她在屋子里在养几日罢了,可巧你来了,想来她这几日也闷得狠了,你且进去陪她说说话儿也好。”
于是,喝下一杯滚烫的热茶暖了暖身子后,贾宝玉便进了里间。
这会儿薛宝钗正坐在炕上做着针线,一脸恬静淡然安分随时,抬头一见他来了,脸上就露出了笑来,“你今日怎么倒有空来我这儿了。”
“几日不曾见着宝姐姐了,我这心里实在不安得很,也不知宝姐姐究竟怎样了。”贾宝玉向来是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偏却都是极真诚的肺腑之言,半点不掺假。
薛宝钗闻言心中熨帖,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浓了几分,“我好得很,不必挂念。老太太近来可好?那日老太太晕了过去,偏我这身子又不争气,竟也未能再去看看她老人家,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提及老太太,贾宝玉也不免面露愁容,“老太太还在卧床静养,老爷不准我常去闹她,可太太又叫我莫贪玩,要常去陪老太太说说话……我也不知应当听谁的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舒服自是受不得闹腾,可王夫人深知贾宝玉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自是希望贾宝玉能表现得愈发孝顺些,如此老太太才能更偏向他们二房,故而才有这么一说。
薛宝钗不似贾宝玉懵懂无知,对这点小算盘心里清楚得很,思量片刻,便叹道:“老太太向来最是疼爱你,如今老太太卧床养病,你若不多陪着些只顾玩自己的,只怕会伤了老太太的心,还是得多陪陪她老人家才是……老爷那样说也是怕你太闹腾扰了老太太静养,你只去陪着说说话莫吵闹就是了。”
贾宝玉听罢连连点头,“宝姐姐所言甚是,老太太最是怕寂寞的人,我若是多陪着她说说话想来她心里也会开朗许多。”
接着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薛宝钗的目光掠过他胸前的那块玉,便笑道:“总听人说你这玉是大有来头的,我却至今也未能仔细鉴赏过,快叫我瞧瞧。”
贾宝玉闻言便凑近了去,摘下自己脖子的那块玉递给了她。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薛宝钗捧着那玉仔细打量着,口中念念有词。
一旁的莺儿听闻这句就笑了,“这两句话怎么仿佛与姑娘那项圈上的是一对儿呢。”
薛宝钗一时俏脸嫣红,嗔怪道:“浑说什么呢,什么一对儿不一对儿的。”
贾宝玉却来了兴趣,缠着她非要看那项圈。
薛宝钗拗不过,只得解开扣子,将那项圈掏了出来,只见上头果真也刻着两句话。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果真和我的玉是一对儿的。”贾宝玉甚是惊奇。
“什么跟你的玉是一对儿的?”
抬头一看,竟是林家姐妹二人携手而来。
林墨菡一见那薛宝钗的排扣开了,贾宝玉几乎贴在人家身上双手捧着那胸前的金锁,顿时脸上就露出了一抹轻笑。
“可是咱们来得不巧了。”
林黛玉亦眼神怪异,左右打量着那二人。
薛宝钗俏脸一红,忙将那项圈塞回去,又将扣子扣好,心中不禁有些难堪,只觉林墨菡脸上的那抹轻笑莫名显出几分轻蔑鄙视的意思来。
她恨不能快些揭过这一茬,但莺儿却并不知她此刻的难堪,只笑道:“宝二爷的玉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我家姑娘的金锁上刻着的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可不正正好是一对儿的。”
“莺儿!”薛宝钗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倒茶。”
林墨菡抿唇一笑,意味不明的说道:“果真是一对儿的。”
贾宝玉却并不知那点子暗潮,一见着林家姐妹二人,便又忙不迭凑了上去。
林黛玉斜了他一眼,“你凑过来做什么?咱们姐妹可没有那金锁跟你的玉相匹配。”
饶是薛宝钗素来心思藏得深,此时此刻脸色也不禁有几分难看起来,她的那点心思,好似都被这对姐妹看穿了,让人难免产生了些许羞耻感。
不过这之后林墨菡却直接揭过去这茬儿,只吃着茶果聊了些闲话,林黛玉看了她一眼,也并未再说什么刺人的话,与薛宝钗一同说说笑笑,与平日无异,这倒是叫薛宝钗心里舒服了一些。
不知不觉天色也暗了下来,薛姨妈热情的招呼着几人不叫走,硬要留饭,几人架不住这份热情,便也就顺势留了下来,待用罢晚饭又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等人都走了,薛宝钗安静下来坐在房里忆起先前的事,不禁又臊红了脸,眼里有了泪意。
薛姨妈一见她这样便唬了一跳,忙搂着她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跟他们哪个拌嘴了?”
薛宝钗摇摇头,轻声说道:“方才宝玉正看我的项圈,刚好被林家姐妹撞见了,我这心里……感觉有些难堪罢了。”
她的打算薛姨妈自是清楚的,这会儿听见这话也知道她难堪在何处,只觉心里一酸,搂着她便哭了起来,“我的儿,真真是苦了你了,都是我和你哥哥没用,这样的事竟要你一个小姑娘家亲自去打算……”
原先薛宝钗还在强忍着,这会儿也忍不住被勾了起来,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先前王夫人一直表现得对她格外亲近喜爱,私下言语间时常透露出要将她与贾宝玉凑作一对儿的意思,可谁知自打那日林家姐妹进宫过后,王夫人却隐隐透出了有些犹豫不决的模样,虽说待她的态度仍未变,但薛宝钗是个多聪慧的人,又哪里能看不出那点摇摆不定呢。
她知晓王夫人必定是看中了林如海简在帝心,林家姐妹又很得皇贵妃的喜爱,连薛家唯一拥有的财富,林家好似都并不就输了,显然无论怎么比较,林家女都比她薛宝钗的价值更高,只是因着过去与贾敏之间的关系又实在看不顺眼林家姐妹,故而才陷入了挣扎摇摆,若不然,只怕王夫人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薛宝钗看出了这一点,心里又如何能不着急呢?至少目前为止,摆在她面前最好的选择就是贾宝玉,是以她不能轻易放弃,既然王夫人开始犹豫了,那她也只能自己想想法子罢了。
今儿贾宝玉来看她,她就索性将那“金玉良缘”之意透了出来,却谁知刚好被林家姐妹撞个正着……真真是羞死个人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许久,薛宝钗只觉得头都有些疼了,这才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岔开了话题,“这么晚了哥哥还未回来?”
薛姨妈就哼了一声,不满道:“他哪日不得三更半夜才回来?索性几日都见不着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先前还说去贾家家塾学习,可哪回回来不是一身脂粉酒气?定是又在外厮混呢。”
薛宝钗皱起了眉,“贾家家塾管得竟这样宽松?”
正说呢,就见那薛蟠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果真又是一身酒气,还带着股浓烈的脂粉气息,显然又不曾干什么好事。
乍一见母亲与妹妹皆是两眼通红,薛蟠便怒了,“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们了?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薛姨妈登时就哭着狠狠捶了他几下,“你要打断谁的狗腿?我先打断你的狗腿!你老实交代,究竟去没去家塾!”
薛蟠愣了愣,理直气壮道:“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是去了的。”他还当真一点不心虚,是真去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看他这副模样,脸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真不曾糊弄我?那你这整日一身的酒气和脂粉香是哪里来的?”
在她们的想法里,家塾这种地方都是严肃学习的,却哪里知道,这贾家的家塾简直是乌烟瘴气,里头那些人大多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更有好些清秀的少年,但凡随意花点小钱便能轻易上手。
薛蟠好色,且男女不忌,手里又是大把大把的银票,出手很是阔绰,那些少年自是很乐意与他胡闹厮混,不过短短个把月的功夫,不曾多读过一篇文章,反倒是将家塾里那些样貌好的少年都玩儿了个遍。
面对母亲的质问,薛蟠难得有些心虚了,胡乱几句搪塞过去便赶忙借口溜了。
“真真是个孽障!”薛姨妈又气又无奈。
薛宝钗紧紧皱着眉,道:“宝玉也要去家塾了,回头叫宝玉看着他些,看他究竟是去家塾了还是整日在外混着。”
薛宝钗想的很好,却哪里知道,这贾宝玉也并未比她哥哥薛蟠好到哪里去。
贾宝玉原就与那秦钟互生好感,一同进入家塾之后日日同进同出坐卧一处,更是亲密无间,加之家塾里又有一外号“香怜”、另一外号“玉爱”者亦是生得妩媚风流……四人心中彼此都有些情意,平日上课时竟都是八目勾留缠缠绵绵。
究竟学到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显然贾宝玉每日都过得很是开心满足。
第13章
众人对家塾内的乌烟瘴气一无所知,这些日子见贾宝玉竟对去家塾无比乐意积极,还只当他是长大了知道上进了。
清晨目送贾宝玉同秦钟一并携手离开,贾母就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来,对着王夫人说道:“过去你们总嫌宝玉贪玩,总想逼着他读书,我拦着你们还怨我太过溺爱宝玉,殊不知小孩子家家又哪有不贪玩的?等长大些自是就稳重了,你且看宝玉如今多勤奋上进?何必那样逼着孩子?”
言语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好似证明了她没有错。
不过到底是在夸自己的宝贝儿子,王夫人自然也不会顶回去,只谦卑的笑笑,“老太太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确是比咱们有见识多了。”
“你知道就好。”贾母心中得意,又道:“读书最是耗损精力的事,宝玉年纪又还这样小,只怕身子会受不住,你每日里叫人熬些补汤,不拘是什么,不必舍不得,只叫人去采买就是,若是我库房里有的,你只管找鸳鸯拿就是了。”
王夫人登时眼睛一亮,张口便是一顿吹捧,“老太太如此慈爱,真真是儿孙们的福气,莫说整个京城了,便是放眼这天下,打着灯笼也再是找不出老太太这样慈爱的人了。”
“素来跟那锯嘴葫芦一般,如今看来,却果真是与那只泼猴儿是一家的。”贾母指了指王熙凤,嘴里笑骂着。
被点了名儿的王熙凤立即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笑盈盈的跟着奉承了起来,只怎么瞧着那笑意仿佛都未达眼底。
一旁坐着的林墨菡默默捧着茶喝了一口,看着一脸欣慰的老太太和王夫人,暗道,若叫家里这些人知道贾宝玉在家塾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她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她是不知道,但是贾宝玉怕是就真要被贾政给打死了。
好好一个家塾,原是读圣贤书的神圣之地,却变得有如那烟花场所一般,学子们相互之间勾勾搭搭的都滚到一处去了,且还不是某一两个,而是好几个人相互之间都有那种亲密行为,简直就是骇人听闻肮脏至极。
这贾家,当真是打从根子里就已经烂了。
这时,前头有一婆子匆匆走了进来,“老太太,皇贵妃又派人来接两位林姑娘进宫了。”
“快快请人进来!”贾母满脸喜色,又转头对着两个外孙女儿慈爱的笑道:“你们快去换身衣裳,莫失了礼。”
姐妹二人忙起身回了梅园。
与头一回入宫时的惶惶不安不同,有过上一次的经历,至少知道皇贵妃待她们很和善,心里便也就多了几分安定,言行举止愈发从容得体起来,倒叫皇贵妃更加的喜爱满意了。
“两个小没良心的,本宫不叫人去接你们竟也不惦记着来瞧瞧本宫。”皇贵妃嗔怪道,眼里却满是柔和笑意,显然并非真恼了。
林墨菡故作不好意思的笑笑,“常言道远香近臭,奴婢怕往娘娘跟前凑得多了,娘娘就该嫌奴婢烦人精了。”
皇贵妃就顺着接了她的话,“本宫可是恨不得咱们娘儿俩能更亲近几分呢。”
林墨菡的眼皮子猛地跳了跳,心里咯噔一声,这苗头不对啊!
林黛玉小心翼翼的瞧了眼上方的皇贵妃,又看了看自家姐姐,心里一时也不禁忐忑起来。
皇贵妃静静的将姐妹二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心里便又多了几分笑意,兼些许酸溜溜,怎么这样两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偏都投到一家去了呢。
“习嬷嬷,将东西拿来。”
不一会儿,习嬷嬷便从里间捧了两个精致古朴的盒子出来,打开一瞧,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晶莹细腻温润无暇,显然是羊脂白玉中的珍品,而另一个盒子里放着的则是一枚玉佩,亦是羊脂白玉的,品相比玉镯子亦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