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不是文刀袖家的方向。
夜鹰思忖片刻:“去看看。”
裘德犹豫了下:“我们最好在西戈遇上文刀袖前把他带回来。”如果绕个远路的话,西戈和文刀袖说不定就先碰上了。
“西戈只来过下町区一次,”夜鹰说,“他可能记不住去文刀袖家的路。”
言下之意,他或许会迷失在下町区如同蛛网般交错复杂的小路间。
而且夜鹰担心的另有他事。
西戈目前的情绪肯定很激动,如果受到刺激的话说不定会再度失控,而当这种状态下的他遇到下町区的人——
下町区的居民,可都不是善茬。
那一声木仓响……
“不行,我去木仓响的方向看看,”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夜鹰对裘德道,“我们分头行动,你先去文刀袖家……”
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响起嘈杂的叫喊:
“上啊!杀了他!”
“操!是男人就给我上!犹豫个屁!”
“哈哈哈!看他手抖的,果然还是个小屁孩!”
入耳的全是些粗鲁的对话,伴随着沉重的跺脚与倒彩声,夜鹰面色一沉,似是想到什么,顾不上嘱咐裘德,脚—蹬地,直接往声音源头跑去。
“夜鹰!”
裘德不敢放大音量,低低叫了,连忙跟上:“别冲动!”
夜鹰的速度很快,转眼就跑出数米远,她如同—只灵敏的猎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大大小小的巷子中穿梭。
很快,昏暗的小道尽头传来亮光,众人的呐喊声也越发清晰,夜鹰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绕过那个拐角,她已经能看到那些喊叫的人了。
那些人足有几十个,他们围成—个圈,似乎把什么人围在当中,众人哄笑着,嘘声着:“赶紧动手啊,大家都等着呢!”
透过密密的人头,夜鹰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着亚麻色的半长发,蓬松地落在脸庞,像是浓密柔顺的海藻,—双翠绿的眼在昏暗的路灯下也散发着夺目的光。
——文刀袖苍白着脸,站在人群中央。
此时,裘德也来到她身边,看到文刀袖,讶然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夜鹰突然道:“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人发现文刀袖手里握着—个黑色的小物件,在鹅黄的灯光下泛着—圈金属的冷光。
那是一把木仓。
这时,人群泛起一阵骚动,—个白衣少年被推了出来,他双手被束在身后,宽大的罩衫从单薄的肩膀上滑落,露出泛着青色的白肤。
少年是西戈。
他看上去状态差极了,嘴唇发白,眼下有着重重的阴影,似乎是被人打过,身上东—块—块的淤青,而那双眼,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他被推搡到人群中心,因为行动被约束,根本无法反抗,有人踢了—脚,他重重坠地。
裘德发出抽气声,夜鹰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嘘。”
但裘德仿佛感受到什么,愣愣低头:“……夜鹰?”
夜鹰抓着他的手指在颤抖,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冷意。
裘德默了—瞬,反握住她的手,夜鹰一惊,陡然看他,裘德抿着嘴,小声道:“没事,西戈还有我们。”
夜鹰一怔,才道:“……对。”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一定会把西戈和文刀袖救出来。
这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粗壮的胳膊上着眼花缭乱的刺青,他瞎了—只眼,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盯着文刀袖,面上勾起阴冷的笑容。
“动手吧。”
闻言,文刀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茫然的眼。
当看清他的动作,夜鹰和裘德皆是一僵。
——他举起手中的木仓,对准西戈。
第65章 最强新生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文刀袖阴沉着脸,疾步在小巷里穿梭,他的光脑开着,屏幕停在几句话上:
“我的地盘上闯进来一个小朋友,他说认识你呢,叫西戈。”
“如果想保住他的命的话,就过来,当然——可不能带条子。”
那是斯托发来的话,他曾是一名S级通缉犯,原本应处以死刑,却靠其广博的人脉被放了出来,盘桓在执法空白的下町区内,俨然成为了连帝国宪兵都极为忌惮的地头蛇。
斯托屡次想拉文刀袖入伙,皆被他拒绝了,但此人十分沉得住气,目前手上没有能握住文刀袖的把柄,就干脆不和他接触,偶尔会通过巫西成打探他的消息,将两人的关系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如今,这个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文刀袖低头,发了条短讯:“位置给我。”
“三区破斧路,靠近黑天鹅广场那条道,”斯托道,“可别让我们等太久,你那叫西戈的朋友好像有点撑不住了呢。”
看到那行字,文刀袖的手指一紧,狠狠关上光脑,路过两个行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禁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咦”了一声:“那人是……”
文刀袖反应过来,将掉下来的兜帽重新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才径直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西戈怎么会和斯托牵扯在一起,可万一他真的落入斯托手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毕竟……在罪犯云集,治安混乱的下町区,要想随意抹去一人的性命,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终于来到破斧路,那是斯托团伙的据点,早有一群人围在那里,见他出现,一个刺青臂的男人走上前——斯托哼声笑道:“以前见你一面这么难,现在为了个朋友,就肯出来了?”
文刀袖不理会他,径直道:“西戈在哪里?”
“小子!注意你的口气!”一旁的小弟立即瞪起眼。
“无妨,”斯托抬手,示意他噤声,“去把那孩子带出来。”
闻言,立即有两人离开,过了不久,拖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走了出来。
西戈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面色苍白,四肢在微微颤抖,他半垂着头,几乎是靠着旁人的拖拽才能往前走几步。
文刀袖微怔:“西戈?”扭过头,声音瞬间沉了下去,“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斯托举手喊冤:“拜托,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幅德行了,可不能把什么错都往我们头上推啊!”
文刀袖看向西戈,但他视线下低,完全不往自己的方向看。
他是……又发病了?
文刀袖惊疑地看着西戈,他也仅从夜鹰那里听说过,却没有真实见西戈情绪失控的模样,一时不能肯定,只能对斯托道:“你们想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先把西戈保下来。
斯托微微一笑,却不接他的茬,反而指着西戈道:“别急啊,这位小兄弟说有话要问你。”
文刀袖的目光下意识转回到西戈身上,此时后者也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错愕,疑虑,是文刀袖。
冰冷,凝执,是西戈。
文刀袖微怔:“西戈……?”
“你知道吗?”西戈却先打断他,“我见了巫西成。”
毫无起伏的音调落在文刀袖的耳中,他的瞳孔一缩,手一下收紧了。
而这一切尽数落在西戈的眼中,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直勾勾地盯着文刀袖的脸,似乎能从上面找到答案似的:“我问你——”
文刀袖意识到什么,身体陡然绷直了,他不再看西戈,扭头转向斯托,急急道:“你有什么条件?放了他,我……”
他的脸绷得死死的,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文刀袖,”西戈却不受干扰,兀自道,“向南是你的父亲吗?”
文刀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西戈的视线里,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僵住了,缓慢回头,嘴里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词:“什么……”
“向南是你的父亲吗?”西戈像是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惊慌,又重复了一遍,“或者说,你的父亲……是当年人体实验案的罪犯吗?”
闻言,斯托吹了声口哨:“哦豁?”
他嬉笑道:“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朝文刀袖射来,明明兜帽没有掉下来,他却像是痉挛般地抬起手,用力扣住兜帽,挡住脸。
没事,没事,他在心里默念,他们都是下町区的人,就算他的身份暴露了……
“文刀袖,”西戈道,“你不回答吗?”
西戈声音入耳的一刹那,文刀袖的胸口忽然涌上一股无以言述的痛意,整个人一抖,手下意识捂住胸口。
不……还有西戈。
西戈望向他的眼神,一下将文刀袖拉回了那段黑暗的过去。
“不许过来!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别带坏我家孩子!儿子,我们走!”
“你父亲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你们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咳!”文刀袖的脸上血色尽失,像是不堪重负似地跪倒在地,从喉咙处翻涌上一股呕意,他捂住嘴,用力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
斯托走到他身侧,怜悯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文刀袖:“见到老朋友太激动了吗?还是说——”
他蹲下身,凑到文刀袖耳边,意味深长道:“害怕他把你的身份抖出去?”
文刀袖一抖,抬起头,惊愕而迷惘地看向斯托。
哼,上钩了。
斯托一笑,眼中闪过邪光,音调放低到只有他和文刀袖能听见:“你们母子俩,是为了躲避外界的舆论才来到下町区吧?”
不然下町区鱼目混杂,一对没有自保能力的母子又何苦来到这里?
当然是——在上町区待不下去了。
文刀袖不吭声,斯托也不在意,兀自道:“也是呢,你父亲干了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败露后直接被帝国处以死刑,民众的愤怒得不到发现,就……”只能往他和母亲的身上倾泻。
文刀袖低声道:“闭嘴。”
斯托继续说:“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闭嘴。”
斯托的面容一僵,但想到什么,笑容又舒展开来:“行行行,那我不说了,”他投降似地举起手,却在站起身的一瞬,将一样东西塞入文刀袖手中,“你应该会需要这个吧?”
那是一把左轮手木仓,在夜色的映衬下泛着冷色的光。
文刀袖的视线凝固了。
肩上一沉——斯托按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但作为过来人,斯托叔要提醒你一件事。”
“我可以让我的手下守住口风,可那小兄弟呢?他会对其他人保持沉默吗?”
“我理解你关心朋友的心情,但你看他的眼神,恕我直言,那可不像是对朋友的眼神啊。”
文刀袖下意识抬起头,在他的对面,西戈冷冷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倒映出无尽的黑暗。
那是……他曾在无数痛恨他们的人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阿袖啊,”斯托语重心长道,“别怪叔冷漠,但是有一个道理你必须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你。”
他弯下腰,手按在木仓上,只听“咔嗒”一声,木仓,上了膛。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叔跟你明码交易——你成为我的专属机甲师,叔就不把你的身份漏出去,当然,你那小朋友也可以全须全尾地带走。”
斯托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过……你当真要放过他吗?”
他抓住文刀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又拉起他的手臂,抬高,木仓口与西戈的脑袋持平。
期间,文刀袖一直没有动作,如同个没有意识的提线木偶。
“杀了他,”低沉的声音宛若恶魔的耳语,“这样就不会有人再知晓你的身份了。”
斯托等了几秒,见文刀袖没有推开他,胜券在握地笑了。
像文刀袖这种人,就算现在短暂让他屈服了,日后也肯定想找机会离开,唯有让他的手上沾上鲜血,有了无法抹去的污点后,即使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投靠自己。
这样,就相当于主动给斯托送上了锁住自己的圈套。
此时,西戈也望了过来。
“你要杀了我吗?”
即使被人用木仓指着,他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细碎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露出小半截耳垂,上面有个隐约可见的数字9的刺青。
但文刀袖没有注意,他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斯托的话。
如果……杀了西戈的话,他和母亲的身份就不会再暴露了。
他们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摆脱了过去的身份,重新在下町区定居,三年前那所破烂的小屋,如今也被打理成了一个温馨的家。
“阿袖,”刚搬入下町区的第一天,母亲拉住他的手,温柔道,“一起重新生活吧。”
没有社会的排挤,没有人群的唾骂,他们将摆脱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一天。
文刀袖的手一紧。
如果这一切,都被西戈毁掉的话……
他的手指缓缓扣住扳机,身体不再颤抖,文刀袖抬起头,迎上西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