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微微皱起眉。
太后继续道:“皇上,哀家知道你宠爱安玉,可也不能宠得她是非不分,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竟然……罢了,日后好生教导便是,孩子总归本性不坏的。”
孩子本性不坏,坏的就是教导她的人。
在场的嫔妃都听出太后言下之意,不由看向梅贵妃,目露同情。
她们先前以为太后当众斥责她已经是极大的教训,没想到还有后手,这也让她们警醒起来,日后千万别对太子、太子妃出手,梅贵妃就是她们的下场。
梅贵妃羞愤欲绝,泫然欲泣地看向昭元帝,“皇上……”
她的声音哀怨委屈,柔媚婉转。
昭元帝没看她,朝太后道:“母后说得是,安玉的年纪大了,再过两年要相看驸马,确实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鲁莽。”
皇帝难道不知道自己宠出来的儿女是什么德行吗?
他当然知道,只是平时他们不做得太过份,皆是一笑置之,毕竟是皇帝的儿女,拥有可以恣意妄为的特权。但太子妃进门,安玉作小姑子的连敬茶都不好好地敬,确实不妥。
说到底,昭元帝还是更偏爱太子,爱屋及乌,自然也偏着裴织这太子妃。
梅贵妃简直要绝望了,委屈得不行,要不是坐在她身边的三皇子伸手扶着她的背,她的身体都要软倒下去。
裴四果然是他们母子三个的克星,还没进门就克她和三皇子,现在又克她的安玉。
克星裴织乖巧地坐在秦贽身边,对梅贵妃投过来的愤恨眼神视而不见。
她贴心地给太子布菜,像一个贤惠的妻子。
太后和昭元帝暗暗点头,俱是十分满意。
其实有布菜的宫人,但裴织如此显然是将太子放在心上,只是这举动看在那群宫妃和皇子、皇女眼里,觉得她是故意在皇上面前表现。
太子妃真是深藏不漏。
没看她刚进宫就搞皇宫里的刺头安玉公主,害得梅贵妃被太后斥责,皇上连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还偏向她。
以后不能轻易和太子妃为敌,就算和她为敌,也要确定能一击毙命,永绝后患。
用完膳后,时间不早,宗室陆续进宫。
裴织先是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崭新的大红织金彩色宝瓶牡丹的褙子,头发绾起,插着镶金点翠缠枝花镶红宝石步摇。
至于太后先前赏的那支镶金点翠双凤衔珠的步摇,她让锦云收起来。
这步摇华贵精致,却不是能戴的东西,它更像是一种象征,是太后对她的喜爱和重视,这东西不必戴着。
重新装扮过后,裴织再次出现在人前时,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锦云为她描了眉,抹了胭脂,嘴唇抹上口脂,看起来十分精神,将所有的疲惫都按压下,款款走来,教人眼前一亮。
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宗室女眷不禁朝她看过来。
太后将裴织召到面前,不禁夸道:“不错,你们小姑娘家颜色好,穿大红色最显精神。”
然后又将裴织介绍给在场的宗室女眷。
这些人都是有眼力见的,哪里看不出太后对这位太子妃的喜爱,也跟着夸起来。
裴织端唇角含笑,一一与她们见礼。
荣太妃坐在太后下首位置,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朝太后道:“太后娘娘,你们选的太子妃真是乖巧可人,容色过人,臣妾看了就喜欢。”明明艳光融融,却又被周身的端庄气派压下,娇媚不失端丽、温和不失威仪。
她坐在太后身边,微微抬头,含笑看来,慢条斯理中又透着一种威慑,连两位贵妃的气势都被她压下,教人心里由然升起一个念头:不愧是东宫太子妃。
太后笑道:“她年纪还小,日后还要劳烦你们多照看呢。”
荣太妃故意道:“太子妃年纪虽小,行事却颇有章法,可见你们的眼光确实不错。”
太后心里欢喜,面上还要客气。
荣太妃在宗室里的辈份极高,比之太后还高一辈,太后要称她一声“婶娘”,听到荣太妃如此称赞自己的孙媳妇,太后自是开心。
有荣太妃的肯定,其他的宗室之人若是对太子妃挑刺,可见眼光不行。
随着进宫的宗室越来越多,裴织见到的人也不少。
这些宗室进宫后,先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与裴织见礼,彼此算是认个脸熟。
原本带新媳妇接见宗室是皇后的份内之事,因中宫无皇后,两位贵妃没那资格,只能由太后来办。
这一通下来,太后的精力不继,身体有些撑不住。
“皇祖母,您还好罢?”裴织忧心地问,暗暗地用精神力为她缓解。
太后喝了口参茶,歇息片刻,觉得精神恢复得不错,她拍拍裴织的手,温声道:“哀家还行,你放心。”
对于第一个孙媳妇,太后还是很重视的,重新打迭起精神,继续带裴织接见那些宗室。
直到下午,终于接见完所有的宗室女眷。
皇帝在交泰殿设宴,款待宗室。
这算是家宴,与宴的人虽多,但都是同族之人,并不用太讲规矩。有人突然问:“怎么不见安玉公主那孩子?”
这话一出,在场的妃嫔和皇子、公主的神色有异,梅贵妃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十分紧张,生怕早上敬茶一事传出去。
当时在场的都是皇宫里的人,算是自己人,家丑不外扬的道理大家都懂,想必皇上和太后也不愿意皇宫里的事传得到处都是。
这点分寸大家都懂的。
但如果太后和皇上不想给面子,安玉的名声还不知道会如何。
太后笑道:“她身体不舒服,早上给太子妃敬完茶后,哀家让她回去歇息了。”
众人听罢,果然没有多想。
梅贵妃暗暗松口气,对太后生出几分感激,太后果然还是护着孙女的。
直到申时,宫宴结束,进宫的宗室终于离开皇宫。
裴织和太子一左一右地扶太后回慈宁宫。
回到慈宁宫,太后拉着两人的手,含笑说:“哀家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希望你们日后和和美美的,给哀家添个曾孙,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裴织羞涩地低下头,明智地不接这茬。
秦贽有些不自在地道:“皇祖母说什么呢,孩子之事,是要看缘份的……”“行,那哀家就等着你们的缘份。”太后笑呵呵地说。
秦贽被皇祖母打趣得头都大了,下意识地看向裴织,见她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俊脸微微泛红。
眼看这对新婚夫妻羞得满脸通红,太后见好就收。
“你们忙了一天,也回去歇息,哀家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太后赶他们回东宫休息。
秦贽拉着裴织的手,“好的,皇祖母您好生歇息,孤和太子妃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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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天,两人终于回到东宫的寝殿。
裴织强撑的精神气终于溃败,如果面前有张床,她能直接躺上去,睡个昏天暗地。
东宫算是他们的地盘,裴织也不再强撑,她并不介意在这位太子爷面前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如果连在寝宫里面对丈夫时都要戴着面具,这日子也过得太累了,不符合她的咸鱼人生。
秦贽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疲惫,摸了摸她的脸,说道:“阿识,你先去歇息,孤去和父皇说几句话。”
他有些依依不舍,并不想和她分开。
想到早上离开勤政殿时和父皇说的话,知道自己还是得去一趟父皇那里。
裴织哦一声,朝他挥挥手,“殿下你去罢。”
秦贽满心不舍地离开东宫,朝勤政殿走去,越走越快,后面的宫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太子殿下身高腿长,宫人的脚步都没他迈得大,他的一步抵得上他们两步。
来到勤政殿,昭元帝果然没有歇息。
他也没有批奏疏,而是在殿内慢慢地转着圈,满脸忧虑之色。
李忠孝安静地伫立在一旁,充作背景板,明智地没去打扰皇上的思虑。
看到太子进来,李忠孝眼睛一亮,暗暗松口气。
从这些年的经验来看,皇上每次思虑过重时,大半都是因为太子,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就是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贽儿,你来啦。”昭元帝将儿子唤过来,同时摆手让殿内的宫人都退下。
李忠孝给皇上和太子沏了茶,安静地退下。
殿内剩下父子二人,昭元帝拉着太子坐到沉香木雕着嬉戏图的矮榻上,问道:“贽儿昨儿休息得可好?”
“挺好的。”
秦贽的目光落到榻中间放着的彭祖拜寿图的榻几上,那里有两碟御厨做的宫廷点心,奶白的色泽,上面洒了一粒粒黄豆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昭元帝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叹息。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贽儿,其实男人不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的情况和其他人不同,就算你不举……”
秦贽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皇帝身上。
他僵硬着脸,凤目满是不可思议,忍不住打断他,“父皇,你到底在说什么?”
昭元帝看他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知道自己说中了真相,越发的心疼。
他伸手过去,拍拍儿子的肩膀,发现他长得和自己一样高了,肩膀宽厚,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
“贽儿,父皇很理解的,你不必在意……”
秦贽差点忍不住一巴掌将老父亲有爱的手拍掉,咬牙切齿地道:“谁和你说孤……不行的?”
昭元帝叹了一声,“没人和朕说,但朕有眼睛看。”
早上儿媳妇给他敬茶时,太子妃那行动如常的模样,并不像是承过欢的,只怕昨晚儿子和太子妃只是纯盖被子睡觉。
他想起太子从小到大,从未对女色有过什么心思,连他要给他安排教人事的宫女,也毫不犹豫地拒绝。先前是以为他头疾过于严重,厌恶陌生人碰触,现在想想,根本就是太子身体有问题。
是他这当父皇的不好,没有想到这点。
昭元帝越想越自责,竟然忽略了儿子的病情。
秦贽:“……您到底看到什么?”
昭元帝再次叹了一声,委婉地将自己的猜测与他说,柔声道:“贽儿不怕,朕会让太医给你开一些不会伤身体的药,等太子妃怀孕后,你的身体就会好了,不用吃药也很能行……朕都能行,就不信朕的儿子不行。”
秦贽:“……”
终于理解皇帝在说什么的太子爷顿时想掀桌。
昭元帝极有先见之明地按住榻几,温和地说:“贽儿别生气,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父皇不会告诉别人的……”
“父皇,您能闭嘴吗?”秦贽真是被气得不行,“孤哪里有不行?孤昨晚和太子妃圆房了,这是千真万确!”
昭元帝惊讶地看他,“真的?”
“孤没必要拿这种事来骗你!”秦贽就差赌咒发誓,让太过关心他的老父亲知道,他真的很正常,很行的。
太子妃都被他弄得快要下了不床呢!
昭元帝见状,自然是相信太子的,只是……
“孤的太子妃是个坚强的,就算身体不适,她也不会表现出来。”秦贽骄傲地说,斜睨着他,“太子妃可不是后宫那些女人,动不动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三更半夜的还将您叫过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您是太医呢。”
昭元帝:“……”
回想今日见太子妃的几面,昭元帝终于相信太子妃是个面上很能装的,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装了一天,宫宴结束后,她和太子扶着太后回慈宁宫时,看起来还是精神熠熠的,看着就有活力。
昭元帝暗暗摇头,朝太子道:“原来如此,那朕便放心了。”
皇帝终于放下一块心病,也有心情和太子说笑,“其实这事也不怪朕误会,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孤哪里作了?”秦贽不接受他的污蔑,就算是父皇也不能污蔑他,“孤头疼得要死,哪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何况他心里早就有一个人,哪里看得上外面那些庸脂俗粉,自然也没什么想法。
昭元帝道:“那朕比你好,朕以前虽然也头疼,但能力还是很强的。”
对此,昭元帝十分骄傲,果然儿子没老子强。
秦贽:“……”
第69章 归宁。)
裴织没管太子去找皇上说什么, 她累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惯用的丫鬟还没进宫,由锦云伺候她洗漱沐浴,多少有些不习惯,特别是沐浴时, 看到守在旁边的一群宫人, 盯着自己的身体, 不放过一寸地方, 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锦云笑问道:“夫人, 可是要奴婢为您搓背?”
“不用。”裴织道,“你们在屏风那边守着。”
东宫的宫人也没摸清楚未来太子妃的脾气, 不好冒然行事, 俱是温顺地应一声, 退到屏风后。
没有人盯着自己看, 裴织的精神松快许多。
她实在累得不行,没有泡太久,随便洗了洗,很快就从半人高的沐桶里爬起来。
锦云拿着大巾子过来裹着她,为她擦干净身上的水, 伺候她穿上衣服,旁边当助手的宫女们都是垂着眸, 不敢看她, 脸蛋悄悄染上红晕。
她们虽然是未经人事的宫女, 就算再不懂, 看到太子妃身上触目心惊的痕迹也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从净房出来后,一股狂风呼啸而过, 窗棂啪啪作响。裴织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暗下来, 廊下挂着的灯笼被宫人点亮,洒下一片淡淡的光芒,驱散了几分浓重的夜色。
东宫实在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人走动。
裴织颇有些不习惯,在威远侯府时,虽然府里的下人也很安静,但她们的安静是恪守规矩,规矩之外又夹杂着些许活泼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