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之神色淡淡,不甚在意。
“知道了。”
他似是不怎么满意,拉了把缰绳,□□赤马便迈蹄往另一边走去。
只是,赤马开始行走的同一时刻,他身前的那双小手便条件反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惊慌模样。
祁砚之喉间溢出一声懒散笑意,低声道:“怎么,害怕?”
谢芙小脸苍白,低着头,紧咬着唇没应他。
祁砚之一边查看周遭环境,驱策着赤马往前,一边问她:“没骑过马?”
谢芙勉强应了声:“嗯。”
齐宁地处江南,人们大都不爱骑马,而她深居宫中,自然更没接触过马。
“孤教你。”祁砚之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看他动作,竟似是要将她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转移到缰绳上。
谢芙慌得摇头,口不择言:“不要!我不学!”
“抖什么,怕孤将你丢下去不成?”贴在身前的人儿像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抓紧便会摔下去一般,如何都不松手。
祁砚之微微挑眉,睨了她一眼。
她隐隐战栗着,几许碎发散落在脸颊,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眉眼清丽带冷。
衣裳上的冷香伴着甜香幽幽袭来,从这个视角看下去,能看到她纤细锁骨处白皙软腻的肌肤,隐约能看见上面布着淡淡的青紫红痕。
这个画面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
夜里风过重帘,吹响暗处的铃铛,女子压抑的低泣响在耳边,却偏生不求他……
这些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祁砚之动作顿了顿,眸色略深,持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又松。
然而,他越是要将她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拿开,她便越是害怕得抓的紧,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了。
谢芙其实有些恐高。
……尤其她脚下踩不到马镫,没有着力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身后的祁砚之,她若松了手,赤马行进,她便保持不了平衡。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抓着祁砚之。
赤马慢慢向前走着,身前的人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裳,那股燥郁的火便久久灭不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祁砚之吁了一声,让赤马停下。
他身子燥热,深吸口气,声音很低:“你是在存心招惹孤吗?”
谢芙闻言,整个人登时一僵。
她只是……只是抓着他不想掉下去罢了,他竟也能给她安上罪名,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芙屈辱地咬住下唇,睫羽掩住了眸中的水意。
适才浮于表面的温存悉数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闭了闭眼,虽然心中依旧害怕,但还是逼自己一点一点放开了抓着他衣摆的手。
祁砚之本是随口一说,此时见她居然依言放开了抓着自己的手,眉眼骤然沉下来,看不透在想什么。
下一秒,他声线冷下来,“既然不想骑马,那就下去。”
谢芙咬住唇,没有说话。
这个人阴晴不定,阴沉冷漠,不知道哪里做错什么便惹了他不顺心。
她看着离地数尺的高度,攥了攥冰凉凉的手心。
摔了便摔了罢,她正狠狠心要直接跳下马,后头的白乌看了看祁砚之,见王上没有出声阻止,立即过来伸手让她扶着,“娘娘请。”
谢芙感激地望了白乌一眼,扶着他的手借力下了马。
祁砚之的脸色阴着,冷眼看着她扶着白乌的手小心下马,站稳之后轻吐口气,得到解脱劫后余生的模样。
谢芙脚跟触到了实地,一颗心也跟着落实。
她站稳,看向白乌说了声谢谢,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白乌不敢回视她,低垂着眼睛,目不斜视地退回了安全区域。
祁砚之盯着底下女子的侧脸,那双凤眸很快便阴冷下去,狭长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了猩红,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这一刻,他心中嫉妒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而生,继而疯长。
她连面对着一个暗卫都能笑得这般真心实意。
可就是从来没对他笑过。
明明,给她这一切荣华富贵的是他。
谢芙没有注意到祁砚之的异常,她站稳之后,耳边听到了不远处靠近的声音,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
这里是一小片空地,四面是稀疏的树木与灌木丛,少女熟悉的清脆笑声在不远处响起,吁的一声叫停了马,随即道:“小顺子,快去瞧瞧是什么!”
原来是绫画公主,约莫猎到了小兽,让跟随的小顺子跑去查看。
“好吧,原来是兔子。那这只就算了,小顺子你好好抱着,本公主带回去养。”
“奴才遵命。”
“哎,对了,小顺子,方才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郑映寒啊?”
“奴才……”
还不待小顺子回答,祁绫画便哼了声,“本公主不会看错,肯定是她!算了算了,她若是在这儿,本公主就到别处去,才不跟她在一个地方呢!”
话音落下,少女果断离开,一拉缰绳策马奔出,马蹄声逐渐在树林间远去,“小顺子快跟上!”
……
郑映寒也在这附近?谢芙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正想着,不远处祁绫画方才停驻的地方,竟又有几人骑着马追过来,出现在那片林子。
这几个后面跟来的人离的比较近,谢芙瞧得清楚,是几个模样年轻的男子,气质各不相同,像是世家的公子,此番应该是仰慕绫画公主,特地追随而来的。
那几个男子并未停留多久,很快便也跟随着绫画公主离去的方向离开了。
四周恢复了安静。
这附近的树生得高大,日光透不进来,凉意无孔不入。
一阵风自树梢间刮来,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
谢芙站在空地上,似乎隐约觉得暗处藏着什么东西,她转头望去,可发出响动的那一处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赤马也忽然有些躁动起来,前蹄在土地上刨了几下。
“啊——”
忽然,女子凄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宫女的惊慌喊叫,不久之后,压抑的哭泣声隔着树林传了过来。
白乌认出来这声音,皱眉道:“是昭容娘娘!”
那声音是郑映寒。
谢芙也认出来了,望向幽深树林的一侧。
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祁砚之同样也听见这声音,他眉心骤然拧起,沉下眸看向声音来源。
谢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那双澄澈的杏眸自下而上看了一眼赤马上的玄衣男人,一言不发。
微弱的树影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清冷安静,这样一眼望去,她衣裳荼白,与身后青翠树林相互映衬,就好像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画。
选择权在他手上,她无权置喙,也不想过多牵涉。
听那哭声与宫女的呼喊声判断,应该是郑昭容失足受伤了,情况显然紧急,白乌在一旁低头询问道:“王上,可要属下过去救援?”
祁砚之的眼风掠过白乌,最后停在一言不发的谢芙身上。
当他的眼风落在她身上时,恰巧和她对视了。
但不过一瞬,谢芙立即便别开了视线,纤长的睫羽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是适才,祁砚之分明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坦然讥嘲的神色。
二选一,她知道他会选择谁……
她不信他。
祁砚之攥紧手上的缰绳,眸光冷下去,不知为何忽然竟因为这句话感到愤怒。
远处传来的女子哭泣声越来越微弱,那随身宫女惊慌喊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救娘娘!”
祁砚之凤眸皱起,最后看了谢芙一眼。
还是对白乌下命令,道:“看好她。”
随即,男人一拉马缰,调转了赤马方向,便飞快策马往声音来源奔了过去。
那道飒沓颀长的身影伴随着马蹄声,消失在疏密相间的树林后,到底是看不见了。
四下静谧无声。
这情况确实十分尴尬,白乌持剑守在一旁,空气窒息般的安静,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上还是选择了昭容娘娘,却丢下了谢美人。
白乌不擅长安慰人,看着不远处那道始终垂眸静静站着的荼白身影,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娘娘莫伤心,事出突然,王上兴许只是过去看看……”
谢芙却摇头,打断了白乌的话。
她只轻轻问了一句:“我能回去了吗?”
其实她不在意祁砚之会选择谁。
但若要较真起来,她也只是有些自嘲,自己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罢了。
此时祁砚之走了,她没了束缚,不想再待在这林子里。
这林子让她觉得很阴森,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始终萦绕她的心头,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白乌皱眉踌躇,方才王上离去的时候让他看好谢美人,可并没有让谢美人回营地,他一个暗卫做不了主。
林子间吹来凉风,瑟瑟凉意拂过身体,谢芙衣着单薄,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正要再次开口说话,忽然耳边听见某种野兽的喘息声!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朝这里逐渐靠近过来!
谢芙想到什么,脸色一白,往后退去两步。
白乌也察觉到了异常,暗卫的本能让他瞬间确定了野兽的方向,拔剑挡在她面前,“娘娘莫怕,属下立刻解决这畜生。”
这片林子被挑选作为秋猎的地点,本就是因为野兽众多。
而其中还有些野兽历经许多年,被山川灵秀养出了灵性,适才当祁砚之在时,那些野兽畏惧帝王威压不敢过来,此时见祁砚之离开,却是不怕了。
谢芙小脸苍白,紧紧盯着那处不时发出响动的树丛。
土地上的枯枝被踩断,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一步又一步……
树枝逐渐被分开,伴随着野兽的喘息声,矮树丛后忽然出现了一双充满凶光的绿色眼睛!
居然是狼!
白乌皱起眉头,赤沂山上的狼甚少出现,现下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一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头狼看见他们,却并未直接扑上来攻击撕咬。
它伏低前身,慢慢地往后退去,忽然几个纵跃消失在了草丛之后!
这狼似乎有灵性在身,一般恐吓驱逐对它无用。
而它似乎也知道贸然上前恐会失利,于是隐匿在草丛之后,却不离开这里,只绕着他们这片区域绕圈,时不时制造一点风吹草动的动静,试图让他们恐慌。
白乌判断着那狼移动的方位,沉声道:“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去将这畜生解决了。”
闻言,谢芙怔然间,还来不及说话,身边的白乌已经几个纵跃掠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你……”
谢芙口中一句你小心没能说出来,默默咽回肚子里。
白乌离开,她一人便形单影只,站在这小片空旷的土地上,四周吹来的风带着湿冷的凉意,偶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进来。
来时衣裳穿得单薄,受不住林间这凉意,她禁不住抚了下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那头狼吓着了,此时四周虽然看起来平静,她却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疲惫感逐渐上涌。
谢芙就近找了棵树底下,背靠着树干坐着,等待白乌回来。
恰在此时,却忽然有人踩落枝叶的声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扶住身旁的树站起身,澄澈的眼露出戒备。
“是谁……”
话音才落下,便见不远处一身着深青衣裳之人,一步步走了出来。
见那人容貌俊逸,脸上永远带着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
不是朝中的右相郑琮又是谁?
谢芙对他印象不大好,此时心中警铃大作,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他。
按理来说,朝中官员与子弟不是都去狩猎了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居然丢下女鹅,三百六十度螺旋飞天一脚把狗子踹进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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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芙盯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右相大人?”
郑琮今日着一身劲装,不过比其他人较为宽松,衬得他模样清风落拓。
但他神情是难以捉摸的幽深, 看向她,缓缓笑道:“微臣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娘娘,好巧。”
说完后,空气便陷入寂静。
这密林隐秘安静,他们二人这般相对而立, 谢芙有些不大适应, 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右相大人没去狩猎, 怎会在这里?”
郑琮闻言,不甚在乎地说:“臣对这等秋猎排名并不大在意, 只是来参与一下而已。”
“臣四处走走,若有遇见山禽野兽便顺道猎上几只, 若没遇见……那便罢了。”他说着, 朝她走近了几步, “不料,正巧在这里遇见了娘娘。”
“怎的没人守在娘娘身边保护?王上呢?”
郑琮面上关切, 像是好意询问,但说话时的语速很慢, 听起来有些不寒而栗。
谢芙蹙起眉头紧盯着他,见他靠近,不自觉扶着树干往后退去。
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脚下踩到一根枯枝, 清脆的咔啦声陡然响起, 她心一跳, 没有提到祁砚之,囫囵回答他道:“适才出现了一头恶狼,白乌去追了。”
郑琮俊朗面容掠过讶异,但很快就笑了,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位年轻右相的目光让人摸不透,而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谢芙心头浮现些微慌乱,被她强自压下去,漆黑的杏眸警惕地看着郑琮,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