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恢复宁静,徐屏在后头悄悄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那道玄衣身影,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王上和这位娘娘之间的纠葛,当真让人看不透啊……
谢芙只抿了一口便不想喝了,推开茶杯,眼帘垂着,慢慢问道:“那个贼人呢……可死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不敢表露出来。
纸鸢安慰道:“娘娘放心,虽然那贼人负伤逃了,但王上定会派人将贼人抓捕回来的。”
“负伤逃了?”谢芙眼瞳茫然,喃喃说了一句,很快又陷入沉默。
感受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她抬眼朝另一边看去,只是看过去的一刹那,便和祁砚之深沉幽冷的目光相对。
她有些后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他看透心中所想,只短短一刹那便别开了视线,扭头看向床榻里侧。
营帐里的人忽然听男人的声音沉沉响起:“都出去。”
纸鸢也不得不起身,与旁的宫女太监行礼告退,退出了营帐。
此时的场景竟与前几日重合,那时她昏迷过后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方才看时,男人容貌俊美,脸上的红痕已然淡去,那痕迹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
谢芙靠着身后软枕,看着床榻里侧,呼吸细细。如秋月寒江般的美人,苍白破碎不仅不会让她失色,反而愈发为她增添几分羸弱的美,纤弱动人,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祁砚之没有走过来,他站在一段距离外,在这几如窒息的安静中,忽然冷冷开口:“谢芙,你玩什么把戏?”
把戏?
谢芙霎时一怔。他难道看出什么了吗?
她复又看向祁砚之。
祁砚之接触到她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一顿,然而很快心中怒火便又起。
他讥讽道:“怎么,你还没有装够吗?”
谢芙反应过来,低声道:“我没有。”
“没有?”祁砚之嗓音愈发狠厉,“你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你的怀卿哥哥吗?他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庆幸?”
不知为何,他怒火焚烧了理智,竟直接将心中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谢芙愣怔片刻,祁砚之竟知道木怀卿的存在!
她贝齿轻碰下唇,感受到伤口的疼痛,有些喘不过气,额头沁出薄汗。她勉强问:“你不信我?”
祁砚之嗤笑,眼底冷漠一片,似在嘲笑她的天真。
“谢芙,你装得太假了。”
他顿了顿,笑意漫不经心,却继续一字一字出口,丝毫不在意这些话是否伤人,“让孤猜一猜,那个劫你的人,就是木怀卿,对吗?”
谢芙攥紧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苍白小脸浮起怔松,自嘲一笑,“祁砚之,被抓的是我,你却怀疑到了我头上来吗?”
女子面上的神情不似作假,祁砚之看着她,忽然微眯眼眸,目光流露审视。
他是冷血动物,狠戾无情,什么事情都以理智判断,不加感情,宛如一个没有正常情感的死物。
因此,当谢芙被掳走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外来的刺客,而是北晏皇宫中出了内鬼。
而在与贼人的交锋中,他察觉到谢芙状态不对,那贼人在与他打斗中也竟然依旧护着她,再加上身形年轻,他便怀疑到了木怀卿身上。再加上谢芙适才醒来时,第一句竟然问的竟然是那贼人的情况,他便更加确定了贼人的身份,只是还没有下论断罢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冷眼旁观,不带感情分析得出来的。
可如今,只有谢芙的反应出了他意料之外。
她的模样不似作假。
难道,她当真只是被掳走了吗?
祁砚之眉心皱起,望着不远处的纤弱身影。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冷情冷性处事,如今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利益接近他,他难以接受。
正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听到女子痛苦的声音,他手上一僵,旋即便看见谢芙捂着伤口,小脸苍白至极,额边的几许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颊边。
她很痛苦。
祁砚之终于站不住,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了床榻边。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伤口竟渗出血迹,转身要走,“孤去叫太医。”
“别……”
祁砚之没能走成,他的衣摆被一双手轻轻拉住,步伐一顿,竟是再迈不出一步。
谢芙气若游丝,小脸没有血色,勉强保持着清醒。
她不是作假,胸口的伤口适才动作中不小心又崩裂了些,痛得她受不住,拼命压抑着才能勉强撑住,但现在祁砚之还不能走,她适才好不容易让祁砚之打消了些怀疑,要好好借助这个机会进一步获取他的信任。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谢芙呼吸都不敢太重,“不用叫太医。”
顿了好久,她用力闭了闭眼,勉强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清冷的眼眸流露希冀,说道:“阿辞,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她装出意识混沌的模样,又唤出了当年的那个名字。
祁砚之呼吸略重,听到她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竟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冰凉手心灼烫。
她低低地唤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柔软恳切地对他说话。
她从没有对他这般小女儿情态过……她总是清冷孤傲,疏离淡漠的,甚至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骨血都剜得支离破碎。
可此刻,听到她哀求的声音,祁砚之只觉得脚下沉重如千钧,回过头,一双凤眸复杂深暗,看向拉住自己衣摆的女子。
谢芙等了片刻,都没等来祁砚之的回应,不禁有些忐忑。
这个名字,难道不奏效了吗?他为什么不说话?
她在祁砚之看不见的角度咬了下唇,无力晕眩的感觉重又袭来,她再没力气抓住那衣摆,手上缓缓松开,竟是要晕过去了。
祁砚之惊醒过来。
他动作很快,一把将她撑住不让她倒下,让她靠在他怀里。
“你状态很不好,孤去叫太医。”祁砚之打量了下她的脸色,眉眼皱起,作势要扶着她躺下。
“不要!”谢芙害怕他离开,胡乱抓住他衣裳,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竟是如何也不松手,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可以说,只胡诌道,“我不要见他们。”
祁砚之没有说话,却当真依她的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怀中的人儿紧紧抓着自己,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祁砚之呼吸微重,低声道:“可是你的伤很重。”
谢芙靠着他的胸口,缓了片刻,待伤口的那阵疼痛淡去,才觉得神智清明一些。
她想了想,挑从前的事情讲,声音恹恹,“当年我这么说,你也不让我去。”
祁砚之手中一僵。
她话音落下,记忆旋即纷至沓来,脑海深处的画面出现。
少年浑身血迹伤痕,躺在杂乱的草丛中,那道声音喋喋不休,“你的伤很重,会死的呀,我给你去叫人吧……”
那少年几乎快要陷入昏迷,闻言忽然挣扎着起身扑过去,抓住女孩子的手,声音狠戾至极:“不许去。”
……
营帐中烛火明灭,晕出昏暗的光线,祁砚之道:“好,孤不去。”
谢芙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拉着胸口的疼痛,她勉强弯唇一笑,轻声说:“这算不算……”咳了声,才道,“我们的小秘密?”
话音落下,许久男人都没有说话,她疑惑抬眼看去,却见祁砚之凤眸深沉,静静凝视着她。
她登时心虚,难道方才的话说过头了?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挽救一下,便听祁砚之开口,道,“算是。”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冷眼讽刺她的自以为是,漫不经心地承认下来。
谢芙略放下心,暗中舒了口气,察觉到祁砚之此刻语气低沉平缓,应是心情没有很坏。
她决定再加一记。
斟酌了下语言,谢芙尽力忽略掉伤口的疼痛,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有些僵硬的动作下,倾身过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的喉结。
她全副身心都在自己这举动是否做得够逼真,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里露馅,因此并未察觉祁砚之一瞬间绷紧的身体与粗重的呼吸。
她勉强撑着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另一个名字,阿辞?”
作者有话说:
加更,晚上还是正常更新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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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不是没手段争宠不过,她要争宠了,后宫简直就是摆设……
第31章
女子一贯清冷的声音轻软, 不甚勾人,在营帐中极轻地响起,若不仔细听, 是听不清晰的。
谢芙说完之后,却紧张得手心都快要攥出汗。
祁砚之还没有给她回答,她揣测着祁砚之的心思,缓缓撤身向后退去,想看他的表情。
谁知还未退后几寸距离, 后退受到阻拦, 她心下一惊,只见祁砚之揽住她的腰, 虽神情依旧冷淡,瞳孔中却簇了暗火。
他声音携着喑哑, 道:
“可以。”
谢芙得到许可,像是得到解脱一般, 弯眸笑了笑。
此时营帐烛火跃动, 光线昏暗, 四下静谧无声,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芙的容色在烛火映照下清冷动人, 祁砚之心思略动,忽然朝她倾身下来。
却被谢芙挡住。
她避开他的视线, 心中念头迅速,出口的声音很轻,似有些为难:“不行……我伤口很痛。”
祁砚之的动作随着她的话一顿。
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 他眼中暗色浓郁如墨, 片刻后, 终于挪开视线,声线冷哑:“知道难受还来勾孤。”
他话里压着浓浓不满,似是一腔火无处发泄。
谢芙心虚地抿唇,思索片刻,只好换了个话题,道:“我饿了。”
伤口还有些疼,但她昏迷这么久,滴水未进,确实腹中空空,觉得饿了。
女子眼眸澄澈,神情安静而乖顺,让人看着很容易心软。
她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这些手段对他很有用。
祁砚之神色冷漠地盯着她,一言未发,片刻过后,却还是妥协了。
“来人。”
徐屏提着拂尘进来,恭敬问道:“王上有何吩咐?”
“让人去准备些吃的。”祁砚之淡淡道。
徐屏瞥了眼祁砚之和床榻上的谢美人,莫名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出去派人传唤晚膳。
宫女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膳食送到营帐外头。
纸鸢接手宫女,端着几样简单的小菜与白粥进来,伺候她用膳。
祁砚之却转身进了营帐另一边的水室。
纸鸢为她布菜,谢芙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正对着一盘凉拌三丝发怔,耳边忽然听到水室传来的流水声,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她持着筷箸的手不稳地颤了下,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耳尖竟不受控制地红了。
纸鸢似对她的反应毫无所觉,认真地为她布菜。
谢芙虽然说饿,真到了用膳的时候,却吃不下多少,白粥用了一小半,便觉得饱了。
可此时也算是行军中途,粮食珍惜,不好浪费,她有些为难地抿了下唇,盯着白粥看。
纸鸢注意到了她异常的安静,询问道:“美人怎么了?”
谢芙难为情,“我吃不下了。”
她话音刚刚落下时,祁砚之恰巧从内室走出。
他换了身宽松的衣裳,发丝还在往下渗水,容貌俊美,狭长眼眸经过水汽的氤氲显得愈发摄人心魄,整个人很放松,又隐带锐利阴冷。
这一幕看得谢芙心头一跳,那种觉得祁砚之近乎妖冶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祁砚之也不管衣裳松散,左右身旁除了几个宫女太监,没什么人。
他走到谢芙身边,瞥见她桌上剩了一半的白粥,却不动勺,道:“怎么?”
他衣襟松散,隐约露出劲瘦的胸膛,谢芙耳尖不受控制地有些烧。
她低下头,没有看他,抿抿唇道:“我吃不下了。”
自祁砚之出来后,纸鸢全程垂着眼,很明白事理地没有抬头。
听见谢芙的话,纸鸢福身解释道:“回王上,娘娘是担心这些食物浪费,不知道如何处理。”
闻言,祁砚之扫了眼桌上的白粥,没说什么。
谢芙想了想,还是想尽量将剩下的白粥喝完,不要浪费了。左右她不过是吃撑些罢了,等吃完了,走一走,应该便不那么难受了。
谁知,她正要抬手去拿,那小碗却被另一双修长的手端了过去。
那双手的骨节分明,如玉般白皙。她第一次见时曾觉得讶异过,竟有男子的手好看成这样,甚至连女子都自愧不如。
在她震惊的目光下,祁砚之端起那碗白粥,也不在意那碗沿她才喝过,端起小碗便仰头灌了进去。
“你……”
谢芙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怔怔望着他。
只见男人脖颈处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一口便将她喝剩下的白粥喝完了。他喝粥的动作很快,一仰头便喝完,少许水渍沿着他唇边慢慢流下。
他也不在意,将碗放回去,挥了挥手,示意纸鸢把膳食撤下去。
“那碗我喝过……”谢芙犹豫半晌,呢喃道。
她方才几乎看怔了。他分明知道那碗沿她喝过,却竟丝毫不在意,就那般直接喝了下去。
祁砚之不屑地哼笑一声,“你人都是孤的,你喝过的东西孤会嫌弃?”
谢芙哑然,咬着唇瓣望他,欲言又止。
“你唇边没擦干净。”过了片刻,她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