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之前,便对木怀卿起了杀心,今日终于当面对质,他再不可能会放过他。
祁砚之眸色极寒,动作如寒光剑影,反手取下弓箭,瞄准前方人影。
伴随着一声轻微铮鸣,箭羽极快地飞驰而出!
同一时间,霍明烨扬声下令——
“进攻!”
跟随在祁砚之身后的士兵策马冲上前去,与木怀卿一方的人手相攻。
只是,两方实力悬殊,木怀卿携带的人数并不比祁砚之一方,不消片刻,竟现出节节败退的势头。
祁砚之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乱象,眸光阴鸷,冷冷嗤笑一声。
今日木怀卿必死无疑。
念及此,他也不再旁观,策马冲了过去。
然而,恰在此时,周围竟有士兵震惊出声:“王上,属下发现了疑似谢美人的踪影!”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祁砚之紧握缰绳的手猛地一顿,立即叫停了胯|下马匹。
旋即,那原本清明的思绪登时乱了。
他转头看去,呼吸沉重,低沉的嗓音竟第一次携了微微的颤抖。
“她在哪里?!”
第58章
听见士兵那句话的一刹那, 祁砚之的手竟有些握不住缰绳,微微颤抖起来。
“她在哪里?”
祁砚之倏地看向那个士兵,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带上了灼烫的温度, 让他喘不过气。
他听见了自己的紊乱而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在耳边,敲击着他的心神。
周围是嘈杂震天的声音,那个士兵六神无主,顶着男人投来的视线, 与空气中极大的压迫感, 极力回想适才一晃而过的荼白身影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士兵终于回想起来, 瞪大眼睛,“西侧, 西侧……王上,娘娘从西侧离开了!”
听了这句话, 祁砚之立即调转胯|下赤马的方向, 转头要往西侧而去。
那士兵见此情景, 当即慌了,阻拦道:“王上不可!”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平萧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景象,登时大惊失色。
击退了身侧的人, 平萧飞快驱策着马过来,横拦在祁砚之面前,神情恐慌,声音拔高:“王上, 万万不可!这可能是敌方设下的圈套, 您过去会中伏的!”
祁砚之盯着挡在面前的平萧, 眼底压着狠厉。
“滚开。”
平萧飞快摇着头,惊惧地看着祁砚之,颤声道:“王上!这个圈套太明显了,敌方就是为了引您过去,您听属下一句劝,千万不能去啊!”
有不少其他士兵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惊慌失措地过来阻挡。
“王上不可、王上不可!”
祁砚之盯着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一群士兵,冷声道:
“即便是圈套,孤也去得了。”
他的声音喑哑,一字一顿,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与戾气,令人听而生畏。
平萧瞪大了眼睛,预感到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而去。
果然,下一刻,只见面前的男人长腿一夹马腹,驱策着胯|下赤马,竟是硬生生自面前阻挡的士兵中冲了过去!
阻拦的士兵被冲得七零八落,平萧咬了咬牙,冒着大不韪持剑上前阻挡,却是被男人一剑撂下了马,猛地摔落在地,霎时间手骨剧痛。
望着那道玄绫身影飞快远去,平萧捂着受伤的手臂,再抑制不住恐慌,拔高声音,道:“罗逊一队立即跟上王上,片刻不离!”
附近的士兵长罗逊闻言,当即洪声道:“是!”
罗逊大吼一声,集结了手底下的士兵,策马朝着祁砚之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周遭的景象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去,这里远离了京城最繁华的地带,是一片被废弃了的街道,越往京郊外去,四周变得荒无人烟。
身后两方兵马交战的声音逐渐消失,头顶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刺得人眼睛发疼,偏生此时已然入了秋末,吹来的风都带着瑟瑟凉意。
祁砚之驱策着赤马,头也不回,向西奔去。
四周的景象飞速往后移,他神色极冷,视线不时扫向两旁。
不知过了多久,绕过一片偏僻的市集。
当他从转角处奔出时,终于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拨人。
当看清那最前方的荼白身影时,祁砚之的手竟是猛地颤抖了一下,再握不住手上的缰绳。
只见不远处——
为首身着荼白云苏衣裳的女子坐于马上,鸦灰衣裳的少年站在马头旁,手中抓着引绳,牵引着马匹。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包括谢芙。
她疏离冷淡地盯着奔来的他,面无表情。
胯|下的赤马躁动地踢了两下蹄子,祁砚之攥紧了手上的缰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女子,呼吸慢慢沉重下去。
那道再熟悉不过、清冷疏离的身影,曾久久出现在他的梦中,彻夜萦绕不去。
那一日,当他在火场上看到她血迹斑驳的尸体时,心中曾浮现过极荒谬的念头——
谢芙若就这样死了,他祁砚之从前谋划的所有事情,便再没有意义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曾涌现过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对自己产生痛恨。
谢芙是在天牢中受尽酷刑而死。
而在她临死前,他分明去过天牢看过她。
他那时分明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当看见她即便死去都不愿意屈服求饶于他的模样,怒火与侵袭了他的神智。他没有给予她丝毫信任,在天牢中放言逼迫,存心羞辱,将她的尊严彻底碾压在脚下。
她在临死前都不得安心,就这样含怨离开。
那时见到她的尸体,他曾想过,谢芙死前,是否心中对他怀着怨恨?是否有过极大的惊惧与害怕?是否在临死前念着他的名字?
对他怀着怨恨也好,怀着怒意也好,那就死后来找他,这辈子都与他纠缠在一起。
后来,当触碰到她的尸体,发现她脖颈上一处极为隐秘的接合线,发现那具尸体并不是她,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僵硬许久,随后,宛如江潮轰然溃堤,那种几如劫后余生的欣喜感彻底席卷而来,彻底淹没了他。
她没有死。
她还没有死。
在知道这一事实之后,他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念想。
他想见到她。
她的身影宛如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缠绕在他的脑海中。
上朝理政,回殿批事,夜时休息,他愈是想要将她从脑海中摒弃开,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便在他的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
直到那一刻,他终于再次印证那三个字。
他完了。
最先动情的人,终究被剥去利刃,沦为人臣。[1]
他是帝王,明面上虽处于优势,对她千方百计施以折磨,可那是因为求之不得。
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毫不起眼,可那才是左右他心绪的根源。
知道她还没有死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近乎偏执疯狂,下令派人搜捕皇宫,搜查京城的每一处地方,誓要将她找回来。
可如今,当她真真切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不远处,就站在距离他十尺之外的地方看着他,他的心脏瞬间宛如被一双手紧紧攥住。
剧烈的疼痛过后,继而,如同久死之人刹那重获新生,他的胸腔中,那死灰复燃的心脏再次沉重而有力地跳动起来,带着炽热的欣喜,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祁砚之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她,驱策着胯|下赤马,慢慢朝她靠近了一步。
他道:“阿芙……”
谢芙眸色冷漠,盯着他,向来沁凉如水的声音里压着寒意,“别过来。”
祁砚之果然停住,不再往前。
他一刻都没有移开视线,望着她,目光近乎贪婪地自她的眉眼描摹而过。那是他身处北晏皇宫,时时刻刻都想见到的。
如今见到了,怎叫他甘愿离开。
他怎甘愿离开?
他很想她。
祁砚之喑哑的声音蕴了微不可察的颤抖:“阿芙……”
谢芙遥遥盯着他,唇边勾起一道很小的弧度,她眼底澄澈明净,却泛着冷意。
“祁砚之。”
她道:“看见我没死,你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想立刻杀了我?”
她的话语携着浓浓讥嘲,祁砚之愣怔了一刹那,继而很快否认,“我没有。”
心中情绪汹涌交加,他甚至连孤的自称都忘记,用了“我”这个字。
谢芙没有注意祁砚之此刻的异常。
她笑了笑,继续道:“我盗走了皇城的兵防图,将你北晏的秘密泄露出去,罪该万死,可如今我却好好站在这里,想必你很生气。”
“可是,祁砚之,”她道,“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让齐宁亡国,令我国破家亡,强行将我带回北晏日日折磨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她的语气带着极冷的讥嘲,祁砚之听着她的话,呼吸逐渐沉重起来。
他望着不远处那道笑意疏离的荼白身影,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底涌起恐惧与绝望。
她想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信任我,可你都做了什么?”谢芙盯着他,唇边笑意讥讽,“你只是将我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高兴时,便宠着,不高兴时,便打入牢狱任人折磨。”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让人憎恨?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面上携着微微笑意,一字一顿,语速很慢。
祁砚之望着她。
耳边传来的话十分清晰,他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宛如一记尖锐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扎进心脏,没有溅出血迹,却带来更大的痛苦。
他隐约察觉到了有什么在逐渐离自己而去。
那种惊惧与痛苦席卷而来,彻头彻尾地将他淹没,让他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连身后士兵跟随而来的马蹄声都没有听见。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下去,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太过强烈,一贯冷静自持的眼眸现出惶惶,驱策着赤马,往前走进一步,试图靠近她。
他想要触碰她,兴许靠近她一些,便不会那么难受。
“别过来!”
谢芙见到祁砚之身后跟随而来的一队士兵,看向祁砚之,声音霎时间寒冷了许多,“你再过来,我立刻让人放箭。”
祁砚之望着她,顿了又顿,声音低哑的厉害。
他求道:“阿芙,和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
谢芙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禁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杏眸沁出水意,自眼尾滑下。
她宛如面对一个荒谬至极的问题,问道:
“回去?你要我跟你回去,继续把我囚禁在皇宫里,好日日折磨侮辱吗?祁砚之,你当我是什么?”
“不……”
见女子这般情态,祁砚之那一贯狠戾阴冷、总是将所有事情掌握手中的从容感,竟霎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皆是无措。
他一双狭长俊美的眼眸倒映出一人的影子,眼底却携着恐惧。
他开始恐慌。
作者有话说:
[1]源自黄诗扶《九万字》歌词:“最先动情的人,剥去利刃,沦为人臣。”
第59章
谢芙望着他, 杏眸微弯,抬手将眼尾泪水拭去。她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丝毫未达眼底。
祁砚之听到她的声音伴着风声送来, 一字一顿,轻声道:“祁砚之,今日我要你偿命。”
轰——
这句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祁砚之的心脏狠狠揪痛了一下。
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荼白身影,有一刹那的僵滞, 适才那初见她时, 逐渐炽热的心头血骤然冷却下去。
耳边有呼啸的风席卷而过,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携着千钧风势汹涌而来,鲜明的画面再度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听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嘛。”
“阿辞, 你叫阿辞吗,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流了好多血, 疼不疼啊……”
“祁砚之, 我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以后我们好好的, 好不好?”
“阿辞,你受过的苦……我都知道。”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是什么?他们都说我是妖妃, 惑乱圣心,与那妺喜妲己没有区别。”
“阿辞, 你会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
记忆戛然而止,一切声音在耳边都消失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如今的这一句话。
他听到不远处她的声音。她说:祁砚之,今日我要你偿命。
这一刹那, 他一贯冷漠狠戾的眼中情绪骤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愣怔之色, 他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知道她一直都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她该恨他的……
可如今当这句话真真切切响在耳边,他心中却涌起极大的痛楚。
不远处,谢芙抬手拭去眼尾的水光,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轻声道:“储黎,我想走,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马前,牵着她马匹的鸦灰衣裳少年闻言,转头看向她,抿唇回道:“是,公主。”
祁砚之身后的士兵长罗逊看见不远处的景象,心中暗道不好,看向那道玄绫身影,策马上前,急切道:“王上!霍将军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属下担心遭到埋伏,恐生事端……”
就在此时,罗逊的话还没能说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似有一波人朝这里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