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施袁抓了抓脑袋,悄悄看了谢芙一眼,为难道,“这人不好救啊,万一救个什么……”和这姑娘有关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万一自己惹上麻烦了怎么办。
“施大哥,”璐云拍了施袁一下,撅起嘴巴,“你帮个忙呗,你不是愁没银子娶老婆吗?这姐姐有的是银子。”
这句话戳进心坎里了,施袁踌躇再三,还是答应了,“……行吧。”
“行,施大哥真爽快。”璐云拍了下手,转身看向谢芙,在小谢葵的注视下,朝她摊开掌心。
谢芙将银子给了璐云,轻声道:“多谢。”
璐云一言未发,将银子塞给施袁,叉腰道:“怎么样,这么多银子满意了吧?”
施袁惶恐地对谢芙笑了笑:“贵人客气。”
“行了,那你现在就去抬人吧,照料一下,别让那人死了就行。”璐云小大人似的招招手,施袁应了声,从屋中取了斗笠和披风,又抱了个草席,径直颠颠往那方向去了。
“大哥稍等。”谢芙忽然道。
施袁回头看她,“啊?姑娘还有啥要说?”
谢芙犹豫片刻,低声道:“若那人醒了,您将他赶走便是,不会妨碍您。”
不是,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施袁愣怔片刻,反应过来,还是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见施袁转身走了,璐云又朝谢芙摊开掌心,仍是一句话没说,只看着她。
小谢葵瞪大眼睛,“璐云,姐姐不是给过你银子了吗?”
“那是给施大哥的,还有我的呢。”璐云仰头看着谢芙,理所当然道,“我帮你了啊,难道没银子拿吗?”
小谢葵气得吹胡子瞪眼,“喂,你怎么这样……”
谢芙弯眸笑了笑,将银子放在璐云手上,“这样可以吗?”
璐云掂了掂手上的,反手收起,率先离开了:“差不多,我们走吧。”
小谢葵拔腿冲出去,“臭璐云!”
***
施袁上了山,循着璐云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在一个大石块旁边发现了一个人影。
他远远地嘿了声,“命还真大,在这里躺这么久都没被野兽吃了,寻常人要是这样,早被冻死或者吃了噢。”
正笑着,施袁走过去凑近一看,瞧见那人身上斑驳的血迹,笑容顿时僵住,额头沁出些冷汗。
这伤口……怎么像是刀剑那种利器伤的,不会是朝廷里的人吧?
算了算了,银子都收了。施袁沉沉叹了口气,自认倒霉上前,将草席往雪地铺开,将那人踹了一脚,踹到草席上,然后拖着草席悠哉悠哉下了山。
等回到了木屋,璐云那两个丫头和那白衣裳的姑娘早就不见人影了。
施袁将那人拖进屋子,又费劲巴拉地拖到床上躺着,“人看着瘦,怎么这么高,重死了。”
等事情做完,施袁瞅着那人身上血迹可怖,霜花冻结,拿了条干净的热布巾简单给他擦了擦脸,喂了点热水,随后移来火盆放在床旁边,自个儿就睡去了。
屋中很暖和,施袁很快睡去,还做个了梦。
他梦见自己在京城娶了个大家闺秀,王上还当朝赐封他官位,加官进爵呢,可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袁正美滋滋地抱着枕头睡着,冷不防耳边听到一声极大的响动,吓得立即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便见那原本昏迷的人坐在床边,身形有些不稳,手撑着额头,神情痛苦。
只见那人脚下——
烧火的盆子给踢翻了。
虽然看起来那人不是故意的,只是起身时不稳,一脚撂翻了而已。
“喂喂兄弟,你踢火盆干什么,这盆好端端的惹你了?”施袁龇牙咧嘴,心疼地过去,“这炭可贵了呢,我当时买来可花了好几钱银子。”
那人撑着额头,呼吸沉重,似乎极为痛苦。
听见施袁的话,他却慢慢嗤了声,低哑的声音似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区区几钱银子而已。”
言下之意,是不屑施袁一个大男人这么在乎这一点银子。
施袁听懂了,登时虎目一瞪,怒道:“喂兄弟,怎么说话的呢,几钱银子就不是银子?你又不是皇帝,坐拥一整座国库,那才不愁吃不愁穿!”
见那人不说话,压抑不住地咳了几声,施袁扭回头,暗唾了声:“真是有毛病。”
“哎,不对啊……”盯着那铜盆半晌,施袁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那人,“你咋个这么快就醒了,你不是快死了吗?”
那人的手放下,掀起眼皮看向施袁,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鼻梁高挺,狭长眼眸冷漠,毫无一丝感情夹杂。
“你盼着我死吗?”
施袁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心中不由震惊。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容貌的男人,再加上那阴冷的气质,当即给他看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都毛骨悚然起来。
“你、你……你是谁啊?”施袁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试探地看着他。
“我是谁?”
那人闻言,收回视线,眉宇却紧皱。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兄弟,”施袁联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匪夷所思,“你不会告诉我,你失忆了吧,这可是那些话本子才会出现的事情啊。”
“你还记得你叫啥吗?”见那人神情痛苦,施袁小心翼翼地往前凑近了点。
听见这句话,那人面上的冷漠悉数褪去,他眼皮垂着,遮掩住眸中深而浓的迷惘。
他叫什么?
“你告诉我嘛,你叫什么名字?”
“阿辞,你叫阿辞吗?”
“你怎么不理我,阿辞……”
“阿辞?”那人声音低哑,喃喃说了这两个字。
施袁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凑近了点,问道:“啥?你叫阿辞?”
然而,话音落下,却没有人搭理他。
那人的眉宇紧紧皱着,似极痛苦的模样。
身体的极度耗损、失血过多以及寒冷,让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如今也只不过靠一口气毅力撑着,若一口气散了,人也就晕了,适才只是身体回暖,才勉强挣扎着醒过来罢了。
见他不搭理自己,施袁自讨没趣,撇撇嘴巴坐了回去,“行了行了,我不多问了,反正你也醒了,休息好了就走吧,那姑娘说了,你不能在这儿待着。”
“什么姑娘?”那人闻言,忽然掀起眼皮,直直朝他看来。
施袁对上他的视线,手脚一僵,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忙道:“不是……没、没什么姑娘。”
那人却执拗问道:“什么姑娘?”
第64章
施袁被问烦了, “不是兄弟,你咋这么固执啊你……”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然而抬起头, 骤然对上那人执拗的目光,停顿下来,无奈地皱起眉头。
比起适才冷漠苍白的模样,此刻那人的眼中多了几分看不懂的情绪,明显是比方才态度好多了。
自己适才那句话, 像是戳进那人的心坎里似的。
不久前, 那姑娘给他银子救人,却又矛盾地要赶人走, 难不成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出的故事?
施袁叹了口气,道:“就是刚来余无不久的一个姑娘,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你问我也没有用啊。”
像是知道施袁确实没有说谎, 那人沉默下去, 狭长的眼眸低垂, 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复方才尖锐的态度,竟是低落不少。
施袁凑近了点问:“哎, 兄弟,你真叫阿辞?这听起来咋不像正名啊。”
那人低嗯了声。
他那些模糊的记忆中, 只剩下这些零碎的东西了。
“好吧。”施袁坐回去,百无聊赖地沉默了会儿,又嘿嘿笑起来,找其他话题, “哎, 阿辞兄弟, 你娶老婆没……”
然而,施袁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那人在床边慢慢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复,勉力支撑着,脸色苍白异常,薄唇紧抿。站起来之后,径直往外走,竟是要离开这里。
“哎哎,”施袁给他这番动静看傻了,忙站起来挡住他,“你这是要干啥?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还受着重伤,这样出去会冻死的啊。”
他就算要赶人走,也不会这么没善心,在人还重伤的时候就把人赶走啊。
阿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荒寂,虽然没有恶意,却依旧看得人胆寒,那是一种不怒自威,自然而然让人心中颤抖的压迫。施袁给这一眼看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咳了声,施袁抓抓头,严肃道:“阿辞兄弟,既然我都收了人家的银子,就得照顾好你不是?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都有需要帮一手的时候啊,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阿辞没有立即说话,片刻后,只道:“大哥可有多余的衣裳?”
“有有。”施袁嘿嘿笑道,“就是破了些,兄弟你不介意就行。”
阿辞点了点头,“多谢。”
取来干净的旧衣给他,施袁又琢磨了下,顺便给他烧了些热水。
做完这些事,施袁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乏,便自个儿回到屋子,靠在矮榻上睡着了。
不知道多了多久,施袁睡了个午觉,终于悠悠转醒。他在矮榻上坐起,迷蒙着眼,转头看了下四周,忽然发现四周空空荡荡,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想到什么,施袁登时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立即从矮榻上弹起,跑去屋后看。
谁知到了屋后,那里也空无一人,那原本烧好的热水桶已经被收起,所有事物都被摆放回原来的位置,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区别。
所有地方都没有留下痕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施袁不解地抓了抓头,等到再次摸到胸口那些银子,才确信那些事情不是假的。
他意识到什么,终于反应过来,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投向远处。
阿辞兄弟……走了?
***
日头逐渐晚了,今日一整日天色都是雾蒙蒙的,到了傍晚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雪,更是昏暗,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从窗子看出去,远处村落的灯火在一片雾灰中亮着依稀的灯火。
屋中,谢芙坐在桌子旁边。
桌上点着盏烛火,她眼睫垂着,手中拿着一个小香囊,正仔仔细细地在香囊面上穿针引线,暖色的火光将她的眉眼映得柔软。
即便在齐宁,也很少人知道她的母亲季妃的织工很好,在江南一带也是顶顶有名的。
左右她闲着无事,这段时间又捡起从前的技能,静心绣些东西。
阿念打旁边屋子出来,瞧见女子坐在桌边,清丽的眉眼低垂,手中拿着个小玩意儿,不由睁大眼睛,跑过来凑近了道:“芙姐姐在绣什么?”
谢芙轻声应了句:“随便绣个香囊。”
“香囊?是不是送给木少将的呀。”阿念嘻嘻笑道。
“绣来玩的罢了,”谢芙无奈,唇边弯起一个弧度,“这种小玩意儿送不出手。”
“谁说的呀!木少将要是知道您特地为他绣香囊,肯定特别开心,”阿念转过身,背靠着桌子,双手撑在桌面上。
没待谢芙说话,阿念眼风一瞟,落在谢芙手上香囊面那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上,眼巴巴地咬了咬嘴唇,好半晌,忽然又转回身,近距离盯着那香囊的图案,感叹道:
“真好看啊,芙姐姐,你日后的孩子可真幸福。”
然而这句话落下,那双穿针引线的纤长的手却顿了顿,阿念注意到了谢芙的异常,眨着眼睛看向她,“芙姐姐?”
谢芙回过神,眼睫低垂下去。
片刻后,她道:“兴许……不会有孩子。”
“怎么可能呀,芙姐姐难道这辈子都不许人家吗?”阿念撑着下巴看她,露出个笑,“你答应,木少将还不答应呢。芙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孩子也一定好看,我还等着芙姐姐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呢。”
谢芙没说什么,转移了话题,只道:“阿念,你去外面看看阿葵吧。”
“好嘞,”阿念一口应下,跳起来转身往外去,“我去看看那崽子在外头干什么。”
屋门被推开,些许冷风拂进屋内,将谢芙额边的碎发扬起,片刻后,悠悠落下。她睫羽长而低,掩去了眼中的神色,面上没有表情。
小谢葵与阿念嬉笑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桌上的油烛快要燃尽,谢芙起身,去柜中取了一盏新的换上。
只是才回到桌边,竟忽然听见小谢葵惊恐的大叫声——
“啊呀!”
谢芙闻言一惊,丢下手中绣到一半的香囊过去,打开屋门,提着衣裙走下阶去,四下寻觅小谢葵的踪影,慌忙道:“阿葵,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话语刚落,便看见小谢葵呆呆地站在不远处,手上还捏着一个雪团子,一动不动。
阿念蹲在小谢葵旁边,手中还沾着雪沫子,抬着头。
一大一小两个丫头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她循着那方向看去,却是骤然一僵。
那一瞬间,手脚悉数冰凉下去,口中接着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不远处,一道人影静静站在漫天风雪中。
他身姿颀长,着一身素净的旧衣,虽不作打扮,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只是脸色苍白异常,增添了几分病恹的阴冷。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那人苍白而俊逸的眉眼皱起,眸中浮起些痛苦之色。
片刻后,像是被牵引一般,口中低声道:“阿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