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疼!胸口疼得厉害!”
陈氏忙道:“哪里疼?快去拿药!”
“大夫就在里面,我不要吃那没用的药!娘,你快去叫言大夫来给我治病!”
陈氏无奈地看向苏静云,苏静云轻叹一声,侧身让开位置,任由陈氏扶着苏月儿进门。看着苏月儿露出得意的笑容,青柠气得就要上前,却被苏静云拉住了。
“她有病,莫要计较。”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周围人听个明白,苏月儿气得又要发作,却被陈氏按住,低斥:“你是来治病的!”
院子里,侍卫们早在苏静云去开门的时候就悄没声息地退散了,元宝溜去房里陪自家主子了,卫海青也不见踪影,只剩下苏大海一家子及言明。
看到满身朱钗环佩得意张扬的苏月儿,苏大海只扫了一眼,便别开眼去,柳氏却不自觉红了眼圈儿,毕竟是当眼珠子疼了十余年,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苏立年看到苏月儿,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颠颠儿地就要往她面前跑,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二姐!”
苏立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小弟,低声道:“二姐在那边站着呢,这不是二姐。”
苏立年露出些许困惑,之前,二姐突然走掉了,没多久,又来了个香香甜甜的二姐,原来的二姐总是吼他,还打他,香香甜甜的二姐总是抱着他,还给他做好多好吃的!
片刻后,小小的苏立年决定,那还是去找香香甜甜的二姐吧!
看着苏立年的目光落到苏静云身上,苏立夏这才放开他,任由他扑到苏静云的怀里。
苏月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压下心里那一丝酸涩,冷笑着告诉自己:这帮子穷亲戚,我可不在乎!
苏静云将苏家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抱着苏立年径自去了后院儿。这里不是相府,不是京城,她不需要再时时刻刻克己守礼。
青柠本也想跟去,却又担心苏月儿整出幺蛾子,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在这儿盯着,省得自家小姐又被那坏心肠的人给污蔑了!
得知陈氏的来意,言明笑道:“我只治病卖药,不卖方子。”
陈氏柔声问道:“那月儿的病能治好吗?”
“原本她不断药的话,这会儿我已经给她换上新药,再吃个一两年,也就能好了。可她去了京城,这药一断,又得重新调理,我也不知道要耗费多久。”
苏月儿急了:“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当初明明说吃了那些药就能好了!”
“是海大哥看你总是担心自个儿会死,所以才叫我瞒着你。”言明道:“至于没跟你说,你当初走的时候,跟我打招呼了吗?跟你爹娘兄弟好好道别了吗?”
苏月儿顿住,当初相府来人接她的时候,她忙着高兴和报复那些欺负她的人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言明!至于苏大海和柳氏,总是一副不想她走的样子,看了就烦得很,再说,跟相府比起来,他们又算什么?
已经熟知苏月儿本性的陈氏不得不帮她圆谎:“这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一心想早日见到月儿,没能考虑周全,还请言大夫莫要怪罪。”
言明:“呵。”
见状,陈氏只得更加放低了姿态:“言大夫,月儿与我失散多年,没能教导好她,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职,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我一个大夫,跟病人计较什么?”
陈氏忙道:“那您还愿意医治她吗?”
“只要你肯出银子。”
“那是自然!”陈氏道:“月儿的药已经断了月余,您可否先给她开些药丸,稳固一下身子?”
“药丸我这里有现成,一日一粒,一粒十两。”
听了这话,陈氏终于安了心:“好说好说!”说完,便叫嬷嬷去去银票。一日十两银子,虽说贵了些,但她还能受得住。来之前她就有了考量,毕竟是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可见这位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多带些银两总是不错的。
言明慢悠悠道:“是十两黄金,可别拿错了。”
陈氏心下一惊,十两黄金!还是一日的药钱?这就不是她一个人能承受得起的了。
苏月儿目瞪口呆:“怎么这么贵?当初你明明一年才收十两银子!”
言明冷笑:“你也知道你一年要吃掉十两银子?为了每年挤出十两银子来给你治病,你知道海大哥他们吃了多少苦头吗?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可你有半点感恩?当初相府来接你,你离开时连头都不磕一个,还指责他们没本事,这么多年委屈了你!”
陈氏并不知道这一茬,此刻听言明提起,露出些许不可置信来,她本以为苏月儿自幼吃了苦头又受了委屈,性子难免骄纵自私了些,没成想竟到这种地步。
苏月儿张嘴就反驳:“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来污蔑我!”
言明抹下脸,盯着苏月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开口,我刚刚所言,一字一句,哪一样不是你做的事儿!”
苏月儿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再嘴硬,她怕言明一气之下不给她治病,或是不用心给她治。
瞧着苏月儿的模样,陈氏还有哪里不明白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齐齐涌上心头,自从苏月儿回府,相府里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提点过她,可她却从来不听,只当他们瞧不起苏月儿的粗鄙,只当他们想看三房的笑话。却从不愿去承认,苏月儿就是天性如此。
“陈夫人,药丸一粒就值十两白银。当初我收十两一年,是看在我海大哥的份上,他每年辛辛苦苦去深山里采药,有几次甚至连命都差点儿丢了。说实话,得知这丫头并不是他们家的亲闺女,我可真替海大哥松了口气,好呆保住命了不是?”
“如今你这个亲娘来了,我自是要将多年的人情债一并收回来。要么十两黄金一粒,要么,你先将那十三年的药钱和问诊费补全了,再按十两白银一粒来跟我买。”
屋里,扒着窗户往外看的元宝用力挥了挥拳头:“言大夫这话说的太解气了!!!就该这么办!那苏月儿真是太过分了,刚刚还那般污蔑云姑娘!”
一门心思挂在院子里的元宝,并没有看到自家殿下早就不在房里了。
苏静云抱着苏立年坐在院子里发呆,苏立年奶声奶气道:“二姐,你别不开心,我以后不会喊错了。”
“立年乖,二姐没有不开心。”
苏立年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点了点苏静云的嘴角:“二姐都不笑了,小洞洞没有了。”
苏静云轻轻笑了:“那不是小洞洞,是小酒窝。”
“哦。”苏立年见二姐笑了,也跟着笑起来:“二姐,刚刚的麻辣烫好好吃。”
看着苏立年被自己慢慢养得肉嘟嘟的小脸儿,苏静云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是吗?那明儿二姐再做给你吃!”
“不行哦,要留着卖铜板,盖房子老花钱了呢!”
看着苏立年老气横秋的样子,苏静云终于一扫心中阴霾,诚心实意笑开了怀:“没事,二姐偷偷告诉你,二姐可有钱了,好多好多钱!”
“二姐的钱要留着当嫁妆压箱底的!”苏立年毫不犹豫出卖了爹娘:“我偷偷听爹爹和娘亲说的!爹爹还说,要努力挣钱,给二姐的嫁妆多添些,将来嫁人了底气也足!”
冷不丁儿的一番话,竟叫苏静云险些落下泪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爹娘对她的心意不是上一世就已经体会过了吗?那是能为她豁出性命的!如今也是对她各种宠爱,怎的自个儿还矫情起来了呢?
苏立年尚且不知自己给了二姐多大的感触,犹自道:“二姐,你晚几年嫁人好不好?等立年长大了,也挣钱给二姐添嫁妆!”
苏静云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嘴角却是含着笑的:“嗯,二姐等着立年长大了,能挣钱了,再嫁人。”
六皇子静静站在廊下,看着窝在那儿小声说话的一大一小,看着苏静云露出小动物般得意的笑容,看着她唇角含笑面上带泪。这才转身,正要回房,就碰上了打算来跟苏静云分享喜悦的青柠。
青柠吓了一跳,忙收起灿烂的笑容,规规矩矩行礼。
六皇子身形微顿,略一颔首。可惜,低着头的青柠看不见,只等着六皇子的衣摆离开视线,才又欢喜地去了后院儿,将言明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苏静云。
“言大夫真是太厉害了!小姐你没看到,苏月儿的脸都白了,最后只能靠装病来掩饰,可言大夫是谁呀?那是神医!一眼就看出她假装!”青柠倒豆子似得说了个痛快:“最后,夫人一粒药都没买就把人给带走了,想来也是觉得失望透顶吧。”
已经想通透的苏静云轻叹一声:“可怜了夫人一片慈母心。”
听了这话,青柠也欢喜不起来了:“小姐,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刚刚苏月儿见面就往你身上泼脏水。”
“有些事,并不是光靠污蔑就有用的。大家都有眼睛,哪怕一时受了蒙蔽,也总有拨云见月的时候。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睁眼去看罢了。”
青柠若有所思:“你是说夫人吗?”
“我爹娘亦是如此。”苏静云轻声道:“若非这般,苏月儿也不会长成如此性子。”
子不教,父之过。苏月儿性情冷漠自私,与苏大海和柳氏多年来的一味纵容也有关的。
等苏静云回到前院儿,陈氏已经带着苏月儿离开了,院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看到她出来,苏大海忙敛了心绪,道:“云儿,后天的买卖要不咱就不做了吧,这天太热了。”
苏月儿的出现,言明的那番话,让苏大海想起了许多往事,原来自己曾经为了闺女做了那么多事。一对比,更觉得愧对苏静云,同样是闺女,一个抱错的被他宠的不像样,一个亲生的却要为他操劳家用。他这个当爹的,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苏静云笑道:“咱们连食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哪儿能不做呢?再说了,这次的集会还在咱们村儿呢,爹再早起帮我占那棵榕树下的位置,就不热啦!”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原本应该几个大村儿轮换的集会,居然又开在上溪村。苏静云暗自猜测怕是同六皇子有关,但没有证据,便也不去纠结了,总归与她有利,免去了来回奔波。
柳氏也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糊涂,居然放着亲生女儿不管,去心疼那白养了这么多年的苏月儿。
对上柳氏满怀歉意的目光,苏静云柔声道:“娘,当初我的身份曝光,相府里的长辈们都不愿我离开,相爷和太夫人都要收我做养女。是我想要回来爹娘身边,所以婉拒了他们。”
“相府养了我十三年,不舍得放我离开;你和爹爹养了苏月儿十三年,也一样会不舍得她。”苏静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是谁都如苏月儿那般的。”
言明笑道:“说得好!”
苏静云笑得有些羞涩:“还要谢谢老师替我和爹娘出气。”
“也不仅仅是帮你们,我早就对她不满了,打从懂事起就开始怀疑我的医术,隔三差五就要来问我为什么还没治好她!若不是看在海大哥的面上,我早就教训她了!”
苏大海摇头苦笑:“是我的错,我教子无方。”
“你啊,是关心则乱。当初听了我的话,就觉得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是你们夫妻两的疏忽造成的,对她一味的纵容溺爱,才把人教成这样!”言明说完,又道:“不过,也是她生性如此,看她亲娘就知道了。”
真是好话歹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苏静云不由抿唇偷笑,她这位老师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是悖论,他却都能说得理直气壮,且都十分有道理。
……
苏月儿坐在马车里,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委委屈屈地看向陈氏,想以此来让陈氏消消气。
陈氏沉着脸,看也不看苏月儿,只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那么相信苏月儿的话!她又不是素来乖巧听话的苏静云。
自打把苏月儿接进了相府,她不知丢了多少脸面出去,又赔了多少笑脸,如今,连好不容易笼络来的相公都再度对她失了兴致,院里又有两个小贱人有了身孕!
今儿个,她的脸面都丢到这穷乡僻壤来了。刚刚言明的那番话,简直就跟抽在她脸上的巴掌一般。
等到了客栈,陈氏打发了丫鬟随从,只留了个贴身的刘嬷嬷在身旁:“你老老实实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月儿瘪着嘴,下意识就要去捂胸口。
陈氏却不再吃这套,冷冷道:“言大夫说的话你没听到?太医开的药丸,虽不能帮你治病,却能稳住你的病情,不至于随时毙命,莫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自打回了相府,陈氏一直都是一副慈母模样,每日嘘寒问暖,予取予求,哪怕明知她无理取闹,明知她刻意欺瞒,也从未说过半句重话,何时有过这样冷淡的模样?
陈氏好歹也是名门出身,又是相府三房之主,她要端出架势,不是区区一个苏月儿能承受得住的。
望着面前陌生的陈氏,苏月儿心里有些怕,眼泪下意识就落了下来:“娘,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撒谎诓骗我?”陈氏彻底失了耐心:“今儿言明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吧?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说那苏家一直磋磨你,不给你吃饱,不让你穿暖!”
“言明又是怎么说的?因着你身子骨儿不好,很多东西本就吃不得,你却说是他们不给你吃!”陈氏越说越来气:“那对夫妻对你掏心掏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待你无比苛刻?”
“我怎的会有你这般撒谎成性、两面三刀、恩将仇报的女儿!”
苏月儿已经哭成泪人,下意识就要往陈氏怀里扑:“我没有,我不是,娘,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然而,还不等苏月儿扑过来,就被陈氏一把挥开:“你给我坐好,别再哭哭啼啼,把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说清楚!也好叫我知道,我的亲闺女到底欠了苏家多少人情!”
看着陈氏恼怒嫌弃的模样,苏月儿心中惶恐不安,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到底是继续抵赖,还是真就坦白了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