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谢兰筝记得,是那位言神医的徒弟,性格腼腆,沉默寡言,昨晚一直都微垂着头,乖乖跟在言明身后。
六皇子不顾众人劝阻,非要进到这里来,就为了看这位小徒弟?谢兰筝心里疑惑丛生,这小徒弟是什么来头?
苏静云仔细将伤口上的腐肉一一刮了去,这才取出膏药仔细抹了,低声叮嘱道:“不要动他,也不必包扎,明日我再来替你换药。”
受伤的士兵不过双十之年,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他颤声问道:“我的腿还能保住吗?”
苏静云想了想,道:“依我来看,九成是能保住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我也不能把话说满。你如今不要多想,先好好休养,争取早日康复。”
那位士兵哽咽着无法出声,只用力的点了点头。
苏静云安抚般笑了笑,将他的情况仔细记下来,又叮嘱了一些事宜,这才转身,准备去下一个帐篷,却不料,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六皇子看着她认真的侧颜,直至她交代完事宜,转身,对上自己的目光。
苏静云愣了愣,随即蹙起眉,快步走到六皇子身前,道:“您怎么来了?老师不是让您多休养?这里病患这么多,您怎么能来!”
六皇子道:“来探望一下受伤的将士们。”
苏静云张了张嘴,又气呼呼地闭上,半晌,她猛地转身,朝着言明所在的地方而去,这人真是太胡闹了,得请老师来教训他!
六皇子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背影气冲冲的,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
谢兰筝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明明不过寥寥数语,两人之间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气氛,好似旁人插不进去,若那小大夫是个姑娘倒还说得过去,可那分明是个少年,难道几年不见,六皇子竟有了断袖之癖?也不对啊,若六皇子有断袖之癖,又岂会去求皇上指婚?
苏静云一路快步走到言明那处,见他刚好忙完了手头的病患,正在净手,忙过去道:“老师,您快去看看吧,殿下居然过来了!”
言明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问:“他跑到这里来了?”
“是!”
言明一甩手,水珠子撒了一片,怒道:“他是吃饱了撑的吧!”
周围众太医们:“……”这位神医是豹子胆吧?
言明凶巴巴地问:“还有没有重伤不治的病患?”
太医校尉连连摇头:“只有三位重伤不治,昏迷不醒,其他还有几人在发热,但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那成,我先离开一下,稍后回来,刚刚那三人你帮我盯着一下,有什么状况速来找我。”
太医校尉自是连连应下。
言明便带着苏静云怒冲冲走了,路上还不忘问苏静云:“你看的如何?”
苏静云便简要将情况说了:“还有大半的帐篷没去看,目前为止情况尚算好。”
言明点点头:“运气好,都是在冬天受的伤,伤口恶化较慢,太医们处理手法也算不错,若是我们再晚来一个月,这些人怕是起码要死一小半。”
苏静云心知言明所言不假,她刚刚就发现好几人伤口出现了腐肉,还有发热情况,若无言明调制的药,怕是难好。
言明又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说要探望一下将士们。”
言明怒道:“狗屁!”十之八.九就是为了来看苏静云的,简直胡闹!
见言明气成这样,苏静云忍不住道:“老师消消气,殿下他也是一番好意。”
“你要真这么想会这么急着来找我?是不是他不听你的话,非要留下不肯走?”
苏静云抿了抿唇:“人太多,我身份不合适,没多劝。”
言明了悟,两人脚步匆匆,赶到时,就见六皇子正同那些太医说着话,满脸悠闲,似乎半点不着急,看到他这幅模样,言明只觉得火气蹭蹭往上冒,撸了袖子就冲过去。
“殿下。”言明几乎咬着牙喊出声:“您今儿的药喝了吗?”
六皇子颔首:“喝过了,有劳言大夫费心,听闻言大夫医术高明,一来便将那几位重伤的将士拉了回来……”
“不,并没有,我只是帮他们重新处理了下伤口,喂了些药,能不能好起来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六皇子也不恼,道:“太医们束手无策,言大夫却有法子,果然医术高明。”
“……”言明道:“殿下,您有伤在身,不宜在此久留,还请回营歇息。”
六皇子道:“我看完将士们就走。”
言明:“……”你还想看将士们!你咋不上天呢!
似乎被言明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取悦,六皇子又道:“或者,让小大夫与我说说将士们的病情,也好叫我安心。”
太医校尉一口应下:“如此甚好!有劳小大夫了。”
苏静云抿了抿唇:“我送殿下回去,路上再与您细说。”
六皇子略一颔首:“甚好。”
言明:“……”他以前当真是看走眼了!
谢兰筝心底的疑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缀在两人身后,听着六皇子一本正经询问那些将士们的病情,那位小大夫也认认真真地说了个仔细。咋一听觉得没什么,可一想又觉得哪里都不对,这两人的身份地位悬殊太大,六皇子若当真想问什么,也该问言明。
直到六皇子回了营帐,谢兰筝被叶云飞的目光止住,没有再跟进去,待回了自家营地,她立马招来心腹,吩咐道:“去查一查那位小大夫的身世背景。”
看着微微垂首站在面前的苏静云,六皇子想伸手拉她,却被躲了开去,不由问:“从进了军营就不开心,为何?”
苏静云一愣,没想到六皇子竟然发现了,她道:“没有不开心。”
“那为何对我不闻不问?”
苏静云道:“军中纪律严明,人多眼杂,不好乱来。”
六皇子道:“你是大夫,我是病患,给我煎药做药膳,不算乱来。”
苏静云抿了唇,不吭声了。
六皇子走近,问:“所以,到底为何不开心?”
苏静云拒不承认:“没有。”
六皇子问:“稍后还去吗?”
苏静云道:“要去的,病患太多,刚刚只看了一小部分。”
“我陪你一道。”
苏静云气道:“您不能去!”
“你不告诉我为何生气,我自是要自己去找缘由。”
苏静云咬着唇,她总不能说因为谢兰筝太耀眼,因为六皇子对她与众不同,所以自觉卑微吧!
“您真的不能去,您如今尚且体虚,若染了病症,难以调理。”
见苏静云急红了眼,六皇子从善如流:“好,我不去。”
苏静云这才安心,被六皇子拉着一同吃了些东西,才得以离开,走在路上,她暗暗唾弃自己,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殿下,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对她还这般上心,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殿下染了病症,她真要后悔莫及。
六皇子到底也没弄明白苏静云为何不开心,但据陆一言多年经验,姑娘们生气总归不过是几个缘由,若实在找不到缘由,那便多围着她转转、宠着惯着,自然就会消气了。瞧着苏静云走时的神情比先前好了许多,六皇子觉得陆一言难得靠谱了一回。
……
谢兰筝刚回营地不久,谢侯爷就找到了她,直言道:“你对殿下死心吧。”
“为何?”
“他已有正妃,你不必如此自降身份。”
谢兰筝道:“您之前明明不在意的,您说他非池中物,正妃侧妃并无所谓……”
谢侯爷道:“之前我并不知他用情已深。”
若只是为了巩固谢家地位,他当然乐意嫁一个女儿给未来最大可能成为帝王的人,但谢兰筝不是他随便哪个女儿,是他精心养大的最疼爱的女儿,是他一直以来的骄傲,他哪里舍得将她送到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边?
爱而不得,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一如他那短命的亲娘,即便是堂堂侯爷夫人又如何?还不是郁郁而终,谢侯爷深受其害,又岂会让女儿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言 明:姑娘家生气总归哪几个原因?
陆一言:宠的不够!
言 明:……
六皇子:言之有理。
第九十三章
“他眼下心悦谁我不在意, 因为那都是在我之前的事,将来如何可说不准,我只知道我喜欢他, 想要嫁给他便是了。”
谢侯爷颇有些头疼:“你一个姑娘家,矜持一点!叫人听见像什么话?”
“爹,我从五年前就决定要嫁给他了,您也并没有反对。”谢兰筝道:“即便当真如爹所言,殿下对心悦之人用情已深, 我也要亲眼所见, 亲耳所听,也要再去试一试。若不试过, 叫我如何心甘情愿的放弃?”
自家女儿素来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谢侯爷再了解不过了, 当即暗叹一声,也不再多言。
……
六皇子果真就老老实实在营帐里休息, 临近午时, 大丽国的使臣又来了, 似乎知道这边有议和的皇子和重臣过来,态度诚恳, 姿态低下,想要尽快议和, 释放大丽国的战俘、归还大丽国的城池。
相爷笑得好似老狐狸:“我也想尽快议和,只是我们殿下长途跋涉,身体不适,总要等他身体好了再说, 我又做不了主。”
使臣苦着脸赔笑, 心里叫苦不迭, 谁不知道大京朝的苏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一个皇子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势力的病秧子皇子!
回头,陆一言去了六皇子跟前汇报情况:“你是没看到,那使臣的脸都绿了,苏相却只当看见,仍慢悠悠把人晾着!”
六皇子刚吃完药,元宝煎的,心情不大好,没搭理他。
陆一言也不恼,说完又问道:“殿下,相爷有没有提过打算什么时候议和?”
六皇子慢悠悠道:“一切听相爷安排。”
陆一言懂了,六皇子这是完全不打算插手了,不过也是,有相爷在,确实无需担忧。
六皇子看了陆一言一眼:“你很急?”
“有点,想早点儿回京娶媳妇儿去,难道你不想?”
六皇子抿了抿唇:“议和完了,还有匈奴。”
陆一言目光一凛:“直接往死里打就事了。”
“那你可以着手准备了。”六皇子放下茶盏,磕出清脆的声响:“议和过后,直接杀过去。”
陆一言瞬间来了精神。
……
一连好几日,苏静云都同言明一道,早出晚归,终于将所有受伤的将士们都重新处理了伤处。那三位重伤的士兵已经被救回来了,两人甚至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让那一众太医激动得恨不得立刻拜言明为师。
经苏静云之手治疗的伤者,也大都愈合情况良好,偶尔出现情况不对的,都及时发现,让言明接手了,没有堕了他的神医之名。
到了此刻,两人才稍稍安心下来,向陆将军和谢侯爷详细禀明了治疗情况,以及后续的恢复预测。
“除了伤筋动骨的需要休养的时间长一点,大部分应当都能在一个月内恢复,届时可能身子会弱一些,但只要好生养着,就能恢复了。”
这几日,陆将军和谢侯爷一直都在密切关注伤员,见言明当真把那些人都救回来了,心里激动之情难以言喻,将言明好一通吹捧,连带着也没忘了苏静云。直把两人夸得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唯有在场的谢兰筝面上有几分纠结。
在六皇子和谢侯爷的默许下,谢兰筝很快就知道了小大夫的真实身份,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六皇子的未婚妻女扮男装的!
那所有一切奇怪的地方都变得合理起来,为何接风宴上,六皇子亲自开口要她坐到身旁;为何六皇子突然闯进受伤将士们的营帐,甚至不顾众人的劝阻;为何一个小小大夫也敢在六皇子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得知真相的时候,谢兰筝是生气的,军中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岂能容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任性胡来?女扮男装,真亏她想的出来!而六皇子竟然也默许了!
谢兰筝却并没有发作,而是耐心等着看苏静云何时会露出真面目,她不相信苏静云能吃得了军中的苦,坚信她迟早会作妖的!
可惜事实却打了谢兰筝的脸,苏静云每日随着言明一道,一头钻进那堆帐篷里就不出来了,换来的是一个个士兵被治愈的好消息。
听闻,六皇子的陈年旧疾,就是言明和苏静云一同治好的,言明开方子,苏静云煎药做药膳,一点点帮他调理。原本谢兰筝是不大相信的,如今看来,怕是真的。
苏静云察觉到谢兰筝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眼神,但她假装不知,跟在言明身后接受了一番吹捧,再跟着他回到营帐里。
前脚回来,后脚就被六皇子招过去。
“那些伤兵们都治好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苏静云道:“元宝不是每日给您煎药了?”
“难喝。”
苏静云:“……”
“药膳也难吃。”
苏静云:“殿下,您是心悦我,还是心悦我的手艺?”
六皇子:“……”
……
另一头,何柚青看着陆一言身旁的邹琰,笑道:“邹兄,好久不见!”
邹琰颇有些意外:“何副统领不是回了京城?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殿下随相爷一道来议和,我也来了,邹兄怎的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