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老夫人好像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老夫人几十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手在发抖,橘皮一样的面皮抽动两下,佛珠都握不住了。
“你是淮王妃,如今城里谁不害怕淮王,雅姐儿的事情,你一句话就能救她一名,她日后绝对改过自新,老身也会叫她上门负荆请罪。”
老夫人强撑着笑脸。
阿瑶觉得有些好笑,“这倒不必了,我不打算原谅她,也不需要她道歉。”
老夫人沉默一会,面色突然变得悲呛,眼中隐隐带着泪光。
“这是要老身求你吗?以往的事情那都过去了!”
老夫人语气里还有些失望,她死死地盯着阿瑶,“王妃为何不能原谅她一次?何苦这样记着她的坏处?”
阿瑶不是会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的人,听得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她老早就知道了,老夫人只要一遇上冯清雅,那时什么原则都没有的。
一旁的拂冬气得捏了两个拳头,有些忍不住想要反驳。
好悬这些坏事都不是做在你头上的!
“她是你妹妹啊,你忍心看着她日后受苦?”
阿瑶点点头,诚实道:“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她以往欠本宫的,本宫还要报复回来。”
这话说得叫老夫人一下就心凉了。
老夫人突然起了身,要给阿瑶行大礼。
她身子颤颤巍巍的,牙关咬得死紧,要在阿瑶面前跪下。
老夫人老泪纵横,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她这辈子,也就为冯清雅这样折过脸面。
阿瑶摇摇头,觉得老夫人已经有些疯魔了,“老夫人,您说错了,不是本宫忍不忍心,是她自己做这些事情的事情从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她犯的错,同本宫没有任何关系。”
一旁的拂冬适时地端上一个托盘,阿瑶抬抬手,拂冬就端到了老夫人面前。
阿瑶的眼神变得怜悯,“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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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上还吵吵嚷嚷没个结论,中途用了各府上送来的膳食,统共没一个时辰就又开始吵了。
有人提议要顺着淮王,如今这个形势,一个不好,外头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进来。不说汴州了,自个的性命都在瞬息之间。
孙御史听得直冒火,坚决不肯开门迎了淮王。
简直唾沫星子都说干了,直嚷嚷着这是叛国,这是有违人臣!
这话说得合该叫孙御史自个脸红,他的主子镇南王如今勾结乞明人的罪证还热乎着呢,再往上说,元帝当年不也是前朝旧臣吗,还是给弘章太子牵马搬凳的,这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京兆尹最讨厌他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全是为了自己的小人,这会都懒得搭理他。
还以为镇南王能起势呢,汴州隔京城十万八千里,不说汴州如今有没有得到消息,淮王那三万大军里京城可就几百米,现在不是轮到他们来决定要不要接受淮王。
选择权在淮王手里,是淮王看心情选择还留不留他们这群前朝旧臣一条命。
现在大多数人都看清了形势,想着如何投降才能体面一些,也就孙御史一个人不知死活还在这表忠心。
殊不知自个的主子如今都自身难保了,镇南王再如何威风,那也是在汴州。
京兆伊故意走到他面前,一仰头翻了个白眼。
气得孙御史眼珠子都充了血,“好你个陈良!那淮王叫你升了个职,你就跟着眼睛鼻子朝到天上去了。”
京兆尹冷笑一声,“那还是没有孙御史您跳得高。”
两人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把,手里的笏板都推搡到地上,像个两个小儿一样撕打起来了。
一旁的人连连拉架,只是这朝堂上偏着镇南王的人已然是少数,拉来拉去的,最后都竖着眉毛拉偏架。
口里还劝着此举有为斯文,把孙御史衣裳都劝没了一件,脸上几处乌黑。
这大殿上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闹人。
刘首辅黑着脸,站在上首看着下面,一群大臣打得热火朝天,哪里看得出还是朝廷命官。
就在这时,金銮殿的大门叫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推开了,头也不抬地大喊道:“镇南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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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戌时还有大半个时辰,京城的正门缓缓打开,那大元的旗帜一折,巴巴地就供着大周旗入了城。
大元三十年,大周复辟,改国号回周,天子李淮修入主京城,是为嘉熙元年。
第90章 懿旨 李淮修到底是和她一起上了榻……
阿瑶记得自己刚刚送走老夫人, 老夫人拿着那一纸状词,腰都佝偻了许多。
接着就好像走马观花一样,门口的方明清满脸喜色地进来了, 说事情成了, 后边还说了什么, 阿瑶不太记得了, 因为身旁的人都一齐说起话来了。
柳嬷嬷原本在绣东西,一只小巧地虎头鞋, 那几根胡须半晌都绣不上去了,倒把指尖刺了好几下, 干脆扔到一旁,满屋子地转悠起来。
身旁的拂冬等人立刻跪地行了大礼, 说了长长一串吉利的话。
方明清没有久留, 李淮修叫他带的话他带到了, 便匆匆地去了别处, 他一向稳重的一个人,这会步子都是乱的。
外头的侍卫慢慢地一批一批都撤走了, 消息渐渐传开了, 府上一下就躁动起来,没一会又忽然平静下去。
人人面上都是喜色,换上早先备好的新衣裳,一个接一个地进来说喜庆话, 弓着身子讨赏钱。
阿瑶备了一个箱笼的赏钱, 没一会就散光了。
柳嬷嬷激动地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去了后院,叫阿瑶拜了李家先祖的牌位,不住地喊着阿弥陀佛, 上天保佑。
前院的管家安排人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地从街头响到巷尾。
没过一会,就有人闻风而动,帖子都不送了,挨个挨个地亲自上门。
阿瑶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场戏,迷迷糊糊地被人扯着走,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李淮修是亥时左右回来的,男人穿着战甲,高大的身影叫阿瑶远远地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面色不见疲惫,叫人描了宫里的地图,让阿瑶选地方住。
阿瑶站在桌前,心不在焉地选了个宫殿,问了李淮修许多问题。
男人立在她身后,从后边握了握她的肩膀,阿瑶就回过身来勾着他的脖子。
李淮修很有耐心,挨个回答,末了叫她放宽心。
“只忙这几日。”李淮修看着阿瑶,拨了拨她的额发,像是在保证。
阿瑶点头,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些心疼,解了他外裳的系带,“你休息一会好不好。”
李淮修说自己呆不了多久,阿瑶抿抿唇,“我是想你了的。”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会,很轻地笑了笑,到底是和她一起上了榻。
阿瑶坐在他膝上,脸颊贴在他胸口,语气很是怜爱,“哥哥是不是很累呀?”
李淮修确实像是有些累了,抬一下膝盖就叫阿瑶整个贴在他怀里,男人的脸颊埋在她肩窝。
男人嗯了一声,声音也懒洋洋的,他脸颊贴着阿瑶温热的肌肤,渐渐地就有些别的味道了。男人偏着脸颊,轻轻地亲着阿瑶的颈侧,湿热的呼吸叫那块皮肤慢慢发了红。
阿瑶缩了缩脖子,仰着头又问了一遍。
李淮修摩挲着她的小臂,从颈侧亲到莹润的锁骨。
“应该是吧。”,男人心不在焉道。
李淮修身上到处都硬邦邦的,阿瑶却是软绵绵的,养得好,像个饱满多汁的桃子,叫李淮修不轻不重地掐一下就要冒汁。
……
前边催的紧,李淮修没呆多久就走了。
府上开始搜罗东西,一些必要的物件要规整,一些可有可无的就都换新的。
府上的下人们都开始奔走活动,就盼着能叫主子相中了,带到宫里去,日后有个更好的前程。
京城里更是炸了锅一样。
虽说事先都觉得这淮王日后必然不一般,但是这种事情谁敢打包票呢?
谁也没想到,淮王这位子来的这样急。
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憋足了劲头要去沾沾这喜气。
如今可真是改朝换代,头上的天一下就变了。
前朝的事情是前朝的,后院的女人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淮王妃啊,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谁不说她真真是运道好。
当初那番境遇,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天。
单说那冯府,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何苦同淮王妃闹成那个样子。
如今不说落井下石,确实都想着要看笑话。
阿瑶如今双身子,也不去管外边的流言,只一心一意地规整府上,哪些要带到宫里的,哪些留在府上,里头都有讲究,一时半会理不清楚。
阿瑶精力有限,只管得了一处,李淮修就把后宅的事情也一起安排了。
宫里也动荡了一番,这里都是元帝留下的人,李淮修叫人先去清理。
放出宫的放出宫,不愿意出宫的也拨到旁的地方去伺候,算是大换血,原先得到主子重用的,如今是不能再出现在新主子面前的,于是又从宫外召了许多下人,上上下下都是新面孔。
还有元帝的后宫,元帝早先的妃子不说上百,七七八八也有大几十,愿意归家的自己归家,不愿意的就送到庙里清修。
李淮修先把这后院清理安静了,宫殿修缮一新,就叫人去把阿瑶接进来。
阿瑶也在府上清理,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下午戌时不到。
柳嬷嬷亢奋极了,拉着阿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这皇宫就是李家先祖建的,现在的金銮殿,早先是叫太和殿的,元帝心虚,一入宫便把后宫的宫殿名称改了个七七八八。
柳嬷嬷说起来都不屑,说着说着又拿起帕子一个劲地擦眼泪。
她心里难受啊。
当年的李太子,打马游过太安街,一身白衣惹了多少女郎的心,能叫心高气傲的杨氏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那是何等神仙人物。
后来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连个尸首都没留下,李家江山也叫旁人染指了,这么些年才回到大周朝。
阿瑶从来没见她这幅模样过,心里也不由有些发酸。
李淮修如今成了事,身边的这些人怕是感伤大于高兴的。
府上来拜访的人太多了,门槛都要叫人踩烂,见了一个就要见另一个,阿瑶索性闭了府。
李淮修这天夜里没回来,反而从宫里来了许多人安置府上。
阿瑶马上要办封后大典,皇后的袆衣服饰也要赶制,柳嬷嬷看不上元帝宫里那些物件,布料首饰都是从府上出的。
时间紧,这些宫人也不敢慢待,加工加点地赶制,好悬赶了一身贴合尺寸的出来。
后来的登基大典同封后大典是在一天办的,阿瑶像个木偶一样走流程,后来想起来就觉得像是又成了一次婚。
阿瑶没什么感觉,宫里确实实打实地经历了一次小斗争。
内务府的人忙得一个人用成两个人,新帝生得面冷,一看就不是个温和性子,底下的人又图表现,自然是处处周到。
知道新帝同新后感情甚笃,更是不敢含糊,见了新后,那腰都要弯到地上去。
新后自个尊贵不说,那肚子里可揣着龙种呢,那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可是封后大典也马虎不得,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有个什么疏漏,那真是叫人笑话不说,自个脖子上的物件也留不住了。
大典繁琐又冗长,若是皇后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他们也担不了责任啊。新帝更是繁忙,那个敢拿这些事情去打扰。
这宫里的人见管了主子娘娘得宠的,不过是今天这家笑,明天那家笑,如何敢为了个一时得宠的主子去惹了天子的厌。
内务府新上任的总管陈通达笑得一双眼睛眯在一起,若是阿瑶见了,就知道这是个熟人。
陈通达老奸巨猾,把李淮修的心思一揣摩,索性大着胆子不上报了,把几个有异议的太监压了下去,自个就把这仪式省了许多。
他这是赌呢,就赌新帝舍不得皇后受苦,过后说不定还得大大地奖赏他。
阿瑶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礼部的人来讲大典的流程时,那长长的一条单子,叫阿瑶走走跪跪的,怕是走一半就得倒下。
结果没想到内务府的人一个比一个体贴,一场大礼下来,阿瑶几乎都没这么挪动步子。
她原以为该是很累的,做好了遭些罪的准备,结果坐在主殿里的时候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陈通达哈着腰进来讨赏,那副邀功的样子,把阿瑶都逗笑了。
陈通达乐得做个小丑叫主子高兴,笑眯眯的,“好悬主子还记得我,不枉小的捧着颗真心伺候您。”
阿瑶那时就有些怀疑他的身份,更何况他体态也确实同旁人不一样,自然把他记住了。如今一看,当时的猜测也成了真。
“你是个贴心的,过后叫陛下好生赏赐你。”
陈通达如今做了内务总管,对着阿瑶还是殷切备至,闻言更是一张老脸要笑出花来,献宝似的在这殿里打转。
这是皇后住的宫殿,永安宫,阿瑶挑的时候就是一眼相中了,这永安宫离天子居住的养心殿是最近的,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永安宫是后宫六宫里最宽敞的宫殿,配有一个主殿,两个侧殿,统共有二十八个厢房并暖阁,能叫主子看见的宫人就过百人,阿瑶一打眼就是生面孔。
柳嬷嬷同身边的拂冬等人都进来了,柳嬷嬷以往就是宫里的老人,照应着阿瑶也能叫她顺手一些。
这宫殿元帝时是空着的,元帝疑心重,觉得住得近了会窥探他的行踪,所以那时的皇后都住在六宫里。这宫殿还保持着大周时期的风格,宫人细心修缮过了,摆件无一不精致华贵的。
柳嬷嬷还添了许多新物件,这内殿就有以往住过的半个院子大,显得大气华美,但是确实有些空了。
夜里,阿瑶摘了身上的钗环,沐浴过后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心里却想着若是真的只住一个人,夜里难免空荡荡的。
这永安宫也用了些巧思,那后殿里头还有个温泉池子一样的澡池呢,一个人也是不好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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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修这边也没闲着,后院安排好了,还有前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