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王在从渝州绕到兵力薄弱的京城,镇南王等人是来不及反应永州王会反水的,李淮修只需要往剑上沾些血,这天下就近在眼前。
这群人嘴上嚷嚷着权力更迭本就会有牺牲,苦口婆心劝诫李淮修不要心慈手软。
方明清则不一样,他本就不赞成这个法子,途中不知要死多少百姓,现在有办法避免,为何不避?此刻也据理力争起来。
那天从夜里吵到辰时,一群人最后也换了方向。途中十几万人的性命,确实无辜,他们这样打起仗来,几乎是必死无疑。
李淮修最后敲了敲桌子,一群人安静下来以后,男人提了个方案。
到了午时这群人才离去,面上都是疲惫又振奋的神态。
现在是莽着劲要把镇南王府挤出京城,起码最近这段时间里,京城要都是李淮修的人。
这样元帝驾崩时,他们才有最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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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府上的一处园子里热热闹闹的。
院子里边摆着几套桌椅,边上是新栽种的草木,头上拢着华盖,清凉又怡人。
阿瑶坐在主位上,几个大丫鬟也没退下,都候在一边。
这此只给几个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妇发了请柬,找的由头是来品茶的,不管阿瑶到底是要干什么,总之这席上人人面带笑意。
阿瑶怀孕的消息还没透出去,这会也只在椅子后边摆了张引枕,入口的茶水都是温热的。
“这是庐山来的云雾茶,今年的头一茬。”阿瑶微笑道,云雾茶性凉,她自个双身子喝得是参茶。
这样的场合大公主素来是不会缺席的,元颜笑眯眯的,“本宫丈夫以往去过那个地界,说是风景独特,一茶千金。”
其实哪有这样夸张,不过是大公主一贯地捧着阿瑶罢了。
几个大妇纷纷笑了笑,都夸赞这茶留口清香。
阿瑶瑶瑶团扇,面上突然闪过一丝愁绪。
大公主把茶吹了吹,笑眯眯地,十分应景道:“王妃这是在哀愁什么?不如说出来叫我等分忧?”
阿瑶以往进宫的时候,那些妃子之间派系斗争严重,一个小小的嫔妃背后一扒拉站着的可能就是皇后,她那时不懂为何要拉邦结对的,现在倒是有些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了。
这大公主就是个妙人,她在上头抬抬眼皮子,大公主就能知道她是腰酸了还是腿软了,上道的很。
阿瑶面上不显,心里着实把大公主夸了一番,只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这事也不好讲。”
几个大妇对视一眼,都来劲了。
“王妃只管说就是了……”
“我等都是嘴严的,绝不会往外头露口风的……”
阿瑶像是被劝服了一般叹了口气,拿团扇盖住一半面颊,低声说了几句话。
几个夫人都压了压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若有所思地坐回去,桌上一时安静了。
秦氏想了想,有些犹疑道:“王妃您年纪小,这事也不用太急。”
“子嗣这个东西,王爷宠爱您,该来的时候自是会来的。”秦氏后头这话说得小声了一些。
阿瑶方才就是在忧虑自己膝下还没子嗣。
阿瑶点点头,像是有些受教,“淳夫人说的是,还是我着急了”
“只是那日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和尚,说是叫本宫修建学堂,多做些善事。” 阿瑶说着叹了口气,“想必是本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时人信鬼神,谁说做了什么梦,那时要叫人心里细细联想的。
阿瑶虽然年纪小,但是如今淮王叫那样多的眼睛盯着,她急着有个子嗣巩固地位自然是十分合理的,大公主都没怀疑她的用意。
阿瑶眼神在几人面上扫了一圈,接着又说修学堂的事情,叫这几个大妇都意动起来,不管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谁也不缺这点银子,看淮王妃这意思,是要她们出出力了。
但是阿瑶现在又不提这事,只说着子嗣的问题。
这个年头,子嗣就是女子在后宅的一个大保障,这席上也有个成婚五年都无所出的大妇周氏,她嫁的是刘首辅的长子,如今叫婆婆苛责,丈夫虽不至于冷落,但是也确实许久未曾亲近她了。
周氏坐在上首一些的位置,当即就问起来了,“王妃可否透露一番,那和尚说了些什么?”
阿瑶拿团扇盖住嘴巴,蹙着眉仿佛在回想一般,道:“说些本宫听不懂的话,什么积德呀之类的,本宫觉着,修个学堂也无事,倒不如真听那和尚的试一试。”
阿瑶并不多说了,只点到为止,叫这几人知道有这回事就好了。
几人摇着扇子说起了别的话头,有个大妇压低了声音,“诸位可知道安王府上的事情?”
几人都说不知道,这大妇就笑眯眯的,“可真是出了个大丑事。”
能叫她说话这样不客气的事情,一下叫席上的人都来了兴趣。
这人也不卖关子,问她们识不识得舒岚乡君。
舒岚乡君同这桌上的人都差着辈分,她们只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想不起具体的样貌了。
秦氏想了想,犹豫道:“舒国舅的嫡女,往常总跟在柔真郡主后头的?”
她这样一说,一些不记得的也想起来了。
也不怪她们都不记得舒岚乡君,她着实是没什么出彩的地方,长相一般,性子看着也唯唯诺诺的,跟在明艳的柔真郡主身后,更是叫人看不见她了。
这人就笑了,“舒岚乡君如今可不是柔真郡主背后的小人物了,她厉害的很,柔真日后怕是要叫她一声母亲。”
这话说得,几人都不言语了。
安王的妻子,也就是柔真郡主的母亲,早些年就去世了,安王一直没纳王妃,如今怎么整了这样一出。
大公主都有些惊讶了,眼睛眯了眯,“这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安王如今五十都要过了,舒岚乡君,细细一想可是及笄礼都没办呢。
那大妇嗔怪地看了大公主一眼,“这我又如何知道了,不过这确实是真的,那安王府上这些日子可是闹翻天了!”
这大妇同安王的侧妃有些亲缘关系,若不是真的,她也不会随意说出口的。
阿瑶反倒成了最淡定的一个,她成婚的时候就知道舒岚乡君不是完璧之身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同她有首尾的人竟然是安王。
两人差着三十几岁呢。
阿瑶想了想,想不通这舒岚乡君为何要这般。
大公主反应是最快的,笑道:“那这舒岚乡君本宫以前倒是小瞧了,她那样的出身,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出头了。”
大公主言语中倒没什么鄙夷的,她向来是看得起努力往上爬的人。
舒国舅起家靠得是女人的裙带关系,自然叫人不齿。
如今大元的上层都是世家之后,人情往来是看不上舒家的,舒岚一个不受宠的嫡女,日后绝对嫁不进世家,顶多嫁个几品小官,彻底从上层圈子里消失,宴会都进不了一个地方。
如今这般,虽说名声不好听,走出去起码明面上都要敬着她三分。
这样的法子阿瑶不敢苟同,但是不经他人苦就没有评判的权利,阿瑶只是喝了口茶,就叫这话题过去了。
这茶会散了,秦氏自觉留了下来。
她心里想着自家小姑子的事情,一场茶会都心不在焉的。
阿瑶同她有些默契,见她留下来也不惊讶。
坐了这样久,她其实有些累了,但是还是强撑着精神招待秦氏。
秦氏坐了一会,还是阿瑶先开口的。
这种事情,女方确实要矜持一些,阿瑶笑道:“王爷有个兄弟,如今已经二十大几了,身边还没个知心人,本宫也替他着急。”
阿瑶说这话说得很和善,聊家常一样叫秦氏放松了些。
“不知这位公子是哪里人?”秦氏见阿瑶这个态度,就知道这事情两家人如今都心知肚明呢,心里就是一松,试探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阿瑶都一一回答,他们毕竟是男方,这种事情还是女方吃亏一些。
秦氏问完了,心里倒是安定了许多,慢慢地还觉着高兴了。本来还以为这李戾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头呢,谁知道,是淮王的亲兄弟。
不是秦氏瞧不起出生不好的,不说钱财问题,他们贴补一些也是可以的,但是挡不住旁人的嘴,要叫家里未婚的女郎都受影响。
如今倒好了,真是了不得呀了不得呀。她这小姑子是没白疼,现在谁不是想着同淮王亲近一些,这下好了,一步到位,要成一家人了。
但是高兴是一回事,其他的事情也得问清楚。
秦氏说起这个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李公子,似是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家里这两日就是在发愁呢,一是怕这李戾是个来路不明的,骗了淳云,二就是他若真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那要如何是好。日后若是闹出个什么,那真是把淮王得罪死了。
阿瑶知道她会问这个,上次同李淮修说了以后,她就慎重许多。
阿瑶稍稍略过一些不能说得话,讲了李戾的基本情况,着重强调了李戾以后是不会好的。
“若是你家有结亲的意思,我们到时再说。”阿瑶顿了顿,“若是没有,日后两人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感情上的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
这是阿瑶深思熟虑以后的决定,若是犹犹豫豫地,两人又处出了感情,淳云突然不愿意了,淮王府纵然是不会放过她的,但是不管事后如何报复,李戾到底是又叫人伤害了一次。
这样的风险最好不要冒。
秦氏最后也没敢打包票,只说回去商量商量。
毕竟是婚嫁大事,阿瑶也不催她,只说叫府上认真考虑。
京城里近些日子开始不太平了。
消息灵通些的人都知道了,淮王似乎开始同镇南王掰腕子了。
先说朝堂上,如今元帝不在京城,只留几个内阁首辅监国,因此只七日上一次朝。
这些首辅轻易不会站队,现在却突然隐隐有了投向淮王的架势,朝堂上否了镇南王那边好几个人的折子。镇南王的人也反应很快,几个软刀子就捅回去了。
暗地里斗的火热,但是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上朝下朝都拱手道一声兄台。
但是昨天上朝,一下就把这面上的遮羞布撤掉了。
汴州巡抚一纸诉状递到了朝案上,要将镇南王午门处斩。
这诉状上写明了镇南王的十一大罪状,从私吞军粮、无诏归京一直列举到戍边不力,害死无数戍边的战士,这状词写的极好,简直声声泣血。
朝堂上轰然就炸开了,说什么的人都有,首辅压了好几声才压下来,挨个商讨意见,最后一统计,竟然有超过一半的人要给镇南王定罪。
淮王适时进言,不如让镇南王即刻出发赶往汴州,将功赎罪。
此话一处,朝堂上就开始了拉锯战,吵了半天都没有结果。
这已经不是淮王同镇南王的战场了,里头浑水摸鱼的人多的是。
首辅没做决定,只将镇南王府围了起来,压后再说。
当天下午,徐州又传来元帝驾崩的消息,京城上下一片躁动。
镇南王的人开始反扑,折子雪花一样地往上递。
如今这个形势,谁出了京城,怕是再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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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风风雨雨的事情阿瑶都只略微关注一下,她现下主要的心思都放在那个学堂上边。
京城里一共安排了三个地界,屋子桌椅之类的物件早早就规整好了,取名叫容善堂,三日前开始收容流浪儿了。
前几日那茶会一开,这些大妇们出去一宣传,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淮王妃如今求子呢,为了积德,开了个善堂,专门收容那些无父无母的稚子,不仅供吃供穿,还教读书识礼。
一时间阿瑶听到的都是赞扬声,说她菩萨心肠的,定能很快就有子嗣,佛祖保佑,赐个聪明伶俐的麟儿。
但是不乏暗地里笑她这是来做冤大头了,求神拜佛不如去求求男人,不然怕是明年这个时候都怀不上的。
百姓里头倒是对淮王府风评不错。阿瑶以往就在城里施过粥,如今又开了个能叫人读书识字的学堂,虽说只收容那些无父无母的稚子,但是普通百姓花些比私塾便宜许多的钱,也能送自家孩子去读书。
读书那可是个精贵事物。
文房四宝哪一样不贵,家里有些想要送儿孙去读书的,去争取功名带着一家人鲤鱼跃龙门的,往往都败在了银子上。一辈子就没拿过笔,往后也只能同祖祖辈辈一样,杀猪的杀猪,做草鞋的做草鞋,一辈子没个盼头。
真要是读起书来,这些娃娃,也不一定比那些王公贵族差。
谁不想叫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一朝读出了名头加个官身,那真是全家都鸡犬升天。
且女娃娃也收呢,如今注重女子名节,一般私塾是不会收女郎的,除非请了师父专门在家授课,那自然是主人家说得算了。
民间也不乏疼宠女儿的人家,想着叫她读书识字,如今就都送到学堂里去了。
因此这些百姓才不管淮王妃是为何开的学堂,只知道她确实做了件好事,叫娃娃们都有书读了。
不说参加科举,好歹比以往更有盼头了啊。
阿瑶这学堂办了几日,慢慢地就有有心人开始上心了。
这学堂虽说花费些银子,但是确实实打实地挣名声,如今的百姓提起淮王妃都要说一说那容善堂,满口夸赞。
淮王妃如今倒是这百姓里头的活菩萨了,她有名声,那不就是淮王有名声了。
没过几日,果然如同徐娘子担心的那般,这里头混了些旁的人进去。
这日上午,学堂里就有个小孩用了膳食,没一会就倒下了。
这学堂正好在徐娘子医馆附近,徐娘子来得很快,一碗药灌下去还是没救回来。
这小孩本就命不久矣,叫有心人推出来做了筏子,徐娘子叹了口气,这后边肯定还有事等着呢。
果不其然,下午就有人一块板子把这小孩抬到了顺天府的门前击鼓喊冤了。
阿瑶收到消息就眨了眨眼睛,面上闪过一丝狡黠。
闹吧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这次不仅仅要叫这学堂能长久地办下去,阿瑶还想借着这股东风,把门口那群苦熬的流民也规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