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双凤眼眯了眯,看着李淮修的眼神有些惊惧,“你不是那个长子……他竟然还有个儿子。”
李淮修垂着眉眼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并不理她,写完了就叫乌正拿给她看。
陈氏迟疑一会才低头看起了信纸。
没过一会,陈氏就喘了声粗气,抬头看着李淮修,有些慌张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很好查。
陈氏消失了十几年,最远一次现身是在汴州附近,十几年一点风声都不走漏,她能躲到哪去,除了汴州就是一旁的乞明国了。
汴州到处都是冯家的旧部,她不会躲在那。
陈氏能在乞明国惬意地过了十几年,总是会留下痕迹的,她后来又带着乞明的人进了大元,去了江南,在江南躲了好几年,且她身旁还总跟着几个异族人,只要细细地查,想知道什么都是可以的。
李淮修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睛想了想,平静道:“冯清雅不是你的女儿?”
“或者说,不是冯秉奇的女儿?”
陈氏不说话了,她又看了一眼信纸,似乎想起了谁,语气有些尖锐,“你把他怎么了?”
李淮修打量她一会,眉眼间没什么情绪,很轻地嘘了一声,男人声音淡淡的,“先交代吧。”
陈氏过了许久才肯说。
冯秉奇当年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将,一次意外在汴州救了个异族人。
这异族人年纪有些大了,穿着华丽,身上的配件都是贵重物件,受伤被困在了汴州城里,一看就知道地位不低。
当时冯秉奇不过是个小副官,冯老爷子性情刚直,并不为他筹谋关系。
冯秉奇是个善于钻研的人,不愿意一步步从副官做起,陈氏那时随军,也暗地里同他一起。
起先冯秉奇只是想套套关系,他们为掩人耳目,干脆把这异族人软禁在院子里,时不时套点消息,冯秉奇确实因此立了一些功,升任地飞快。
但是时间久了,这异族人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是勉强会一些大元话,许多东西也得不到最新的消息。
可是到了最后,冯秉奇非但没有见好就收,还渐渐地把胃口养大了。
他们把这异族老者放了回去,干脆同对方合作起来,乞元那边透消息过来,冯秉奇就能比其他人抢得先机,叫乞元国占些便宜再走,两方都得好处。
冯秉奇做得隐秘,旁人也只当他料事如神,是天生将才。
不过短短一年,冯秉奇就声名鹊起。
那时的元帝还刚刚登基不久,淮州就像他喉咙里的一根刺,叫他夜不能寐,哪里都不舒服,只有□□了才能安心。
冯秉奇媚上,于是串通了镇南王,一齐向元帝献上妙计,伙同乞明国人声东击西,打了淮州一个措手不及。
弘章太子以为冯秉奇是援兵,不知道这人的刀子是朝向他的。
弘章太子去世了,元帝也不放心,要斩草除根,将他的子嗣一并斩杀,后来就有了李戾的事情。
或许是遭了报应,冯秉怀自淮州一战后没多久就意外死在汴州,元帝以为自己把弘章太子的儿子药死了,转过头来就同乞明撇清关系,还要杀她灭口,陈氏自然只能逃走了。
陈氏十月怀胎生了对龙凤胎,是她的心肝肉,不能留在冯家,但是要带也只能带走一个。两厢之下,她只能把冯清雅舍弃了。
陈氏讲完了,屋子里安静了一会,乌正突然问她,这对双生子是不是冯秉奇的孩子。
陈氏过了一会才摇摇头,语气有些嘲讽,“冯秉奇这个人,眼睛里只有权利,拼了命地往上爬。”
权力地位在他眼里重于一切,女人于他就是衣摆上的饭粒子,只有碍事的时候。
“我儿子同冯秉奇没有任何关系,你就是想要报复,也不要牵扯到他。”陈氏咬咬牙,“祸不及子女。”
李淮修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什么反应。
乌正在一旁一笔一划,把陈氏说得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陈氏眼神直直地看着李淮修,“我不过是受冯秉奇胁迫,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是要怪也怪不到我儿子头上去,还是说……你已经把我儿怎么了?”
周元等人在路上遇见的那一伙异族人里,就有陈氏的儿子,如今叫周元关押在汴州。
李淮修没搭理她,见乌正把证词都写好了,就示意他把陈氏带下去。
陈氏的声音变得尖利,叫人拖下去时还骂着李淮修不守信用,拼了命地叫她儿子的名字,声音十分凄厉。
李淮修不受影响,沉吟一会,男人叫人把这状词送回了王府。
阿瑶接到状词的时候正在用午膳,府上如今谢绝见客,外头是森严的守卫,层层叠叠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有些打歪心思的,见状也熄了火。
城里的兵力叫京兆尹握在手里,他这几日也算是彻彻底底地偏向了淮王,自然不会给淮王使绊子。
阿瑶并不饿,还是打起精神用了碗粥,好在见到这状词时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不然还真没胃口吃了。
她把这状词细细一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冯清雅不是冯秉奇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不是呢?阿瑶蹙着眉细细一想,又有些相信了。
冯清雅长相就与冯家人不像,她是一双细长的单眼皮,冯家人从冯秉怀到三房的两个小孩都是双眼皮,冯清雅个子不高,她初初冲江南归来时,阿瑶就比她高半个脑袋,冯家各个都是高挑瘦削的身材,冯清雅肤色偏黄,冯家人没有人有这样的肤色。
这又算什么回事呢,阿瑶想起处处偏袒她的老夫人,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阿瑶把这状词收起来,觉得兴许会有时候用上的。
她本来就准备动手整治冯清雅一番了,只是一件事追着一件事,阿瑶又有孕了,忙不过来,且冯清雅也没重要到,要叫阿瑶专门去对付。
光是这物件,就能叫冯清雅不好过了。
结果没想到时候来的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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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昨个夜里忽然来了一群陪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招呼也不打就冲进去翻找,一副要抄家的模样。
老夫人惊醒了,面色铁青,穿好衣裳就叫人请了祠堂里的两卷圣旨出来。
锦衣卫带头的人见状苦笑一声,朝老夫人拱拱手,“老夫人不要为难下官,这都是上头吩咐下来的。”
无缘无故地,谁情愿做这些得罪人的事情。
老夫人叫府上的家丁挡在院子门前,按了按拐杖,“这是老身孙女的院子,你无缘无故地,带着一群人进一个小娘子的院子!你是何居心!”
小将领立马正色,语气也有些不悦,“老夫人可不要空口说话!可以自去将您孙女请出来。”
说罢,他又往皇宫的方向拱拱手,“下官这次来也是奉上头的命令,冯家二娘子涉嫌勾结乞明,特派下官来搜查罪证!”
老夫人仿佛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手都在抖,看着这将领的眼神惊疑不定,一转佛珠,竟然没再叫人去拦。
小将领于是抬抬手,不再磨蹭,“进去搜!”
里头立刻传来了冯清雅的尖叫声,老夫人绷着脸,咬着牙没说话,看着这将领带来的人把冯清雅捆住手扯了出来。
“你这是何意?”
这将领彻底没了好脸色,手里拿着厚厚一沓信封,“人赃俱获,老夫人,您说我这是何意?”
锦衣卫在府上搜了将近一个时辰,又从冯秉奇生前的书房里搜出些东西,府上弄得人荒马乱这才离去。
王氏一直在一旁看着,见冯清雅被带走了不由笑了笑,她都还没动手,冯清雅自己就把自己折了一半了。
冯璟喻一直都没露面,这都是他平日里上职的友人,这种避嫌的时候,他只能退下。
老夫人气得胸口绞痛,面色又是忧虑还掺杂着一抹愧色,一旁的嬷嬷见她面色由黑转白,急急地来给她揉胸口。
王氏冷眼瞧着,眼眶忽然就湿了,狠狠呸了一声,“阿瑶被那土匪抓走的时候,你到是冷静的很!”
老夫人叫她这话气得心梗,拿手指她一会,不知是因为王氏还是因为冯清雅,一时没喘上气来,一仰头晕了过去。
府上还乱糟糟的呢,老夫人又晕倒了,一阵兵荒马乱,叫大夫的叫大夫,揉胸口的揉胸口。
王氏也吓得不轻,还真以为自己把老夫人气死了。
老夫人最后还是缓了过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叫着冯清雅的名字。
这是冯秉奇唯一的子嗣,老夫人如何放的下,舒坦一些了就连忙遣人去叫了冯璟喻。
“这勾结乞明一事,定是有误会!”内室里,老夫人倚在榻上咳嗽两声,一双枯枝一样的手握住冯璟喻的手,老泪纵横道:“你且去想想办法,一定要把雅姐儿救出来。”
老夫人不仅仅是慌张,连手都在抖,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一样。
冯璟喻只觉得精疲力尽,冯清雅这些日子闹出来的事情已经叫他感到陌生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冯璟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那些物证若是假的,这次去大理寺也能给冯清雅一个教训。
“雅姐儿不懂事,不敬长姐,作风恶劣,早就该受些管教了。”
冯璟喻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若是真的,那也是她罪有应得,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叛国,这几乎是最重的罪名了。
老夫人沉默一会,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她是你二叔唯一的女儿,若不是你二叔当年在战场上拼搏,这冯家哪有今天的模样……”
老夫人这样说着,像是在劝冯璟喻,又像是在劝自己。
这是老夫人惯常的一句话,冯璟喻今天却不想再听下去了,“二叔也不一定是清白的。”
从冯秉奇书房里拿走的了物件,这院子里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听不得这个,像是叫人踩了尾巴,厉声叫他住嘴,“你二叔清清白白!他是为国捐躯的!”
老夫人手上都爆出了青筋。
她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丈夫同二儿子,都是一世英名光宗耀祖的人物,是容不得有人说不好听的话的。
冯璟喻推开她的手,眼里有些失望,“您从来就这样,只有二叔是您喜欢的儿子,父亲愚孝,事事听您的,也不觉得不舒服,您看看三叔呢。”
“三叔已经几年不归家了,回来也只是小住几日,祖母,您的心太偏了。”
冯璟喻说完就离开了,一群下人噤若寒蝉。
老夫人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榻上,内室里都是不敢吱声的人,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下想起三子。
年轻的时候也是天天在家里胡闹的,现在终年不归家,在外游山玩水。
大儿子敬重有余,与自己也不亲近。
她紧接着又想起冯秉奇那张英武爽朗的脸,接着就想起了冯老先生,老夫人攥紧手里的佛珠。
那两卷圣旨还摆在案前,明黄色的绣着游龙。
老夫人原本有些犹豫的眼神慢慢又坚定了下来,其他的都是虚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如何,冯清雅是冯秉奇唯一的子嗣,她不能出事,也不能牵连了她父亲。
老夫人几乎要把佛珠攥断了,她不能让冯府蒙上通敌的名声。
老夫人想了想,瘫坐在榻上,突然有些茫然。
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能替冯清雅说话的人。
冯家的族老也得罪了,冯秉怀如今远在徐州鞭长莫及。
老夫人看了看手里的佛珠,一下想起了如今的淮王妃,冯家大娘子。
第89章 改朝 天子李淮修入主京城,是为嘉熙元……
汴州情况危急, 耽误不得。
这早朝一直开到午时都散不了,今天是必须要商量个对策出来。
前方战事吃紧,汴州是一刻也不能拖的, 必须得有个能坐镇的人去前方统筹。
但这不是嘴皮子一动, 派个人去就能行的。
汴州叫镇南王驻扎了几十年, 底下盘根错节的, 水比京城都深,去了不说打乞明, 自个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这说来说去,还是镇南王自个最合适。其他人不说能力问题, 贸然前去难以服众,倒会起反效果。
但是镇南王叛国的罪证还在大理寺呢。
这事也是怪了, 昨个夜里一提出来, 当时谁都不敢相信。
这可是镇南王, 当初同元帝掰腕子的人物, 带着大元十万将士在边疆守了几十年的大将。
镇南王往前推几十年,都是百姓眼里的大功臣, 保家卫国的常胜将军, 谁提起他不竖个大拇指。为了大元几次历经生死,带着将士征战四方,平定国土。
但是偏偏铁证如山。
信件攒了厚厚的一沓,估计老早就开始传, 那时大元建国都没几年呢。
这桩桩件件压在一起, 若是真的定了罪,镇南王难逃一死。
还有些人想得深,乞明一个小国,能在汴州纠缠这么多年, 来来去去的就是打不走,难保不是镇南王的诡计。
这其中还牵连了安王同几个早早就过世的将领,其中冯家的罪证也不少,当年的少年奇才冯秉奇,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联合乞明的小丑罢了。冯老爷子生前清廉正直,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个的儿子是这么个种。
真是扯出一个萝卜,带起一烂摊子的泥巴。
但是事情查到镇南王就止住了。
明眼的都知道不能再往下查了,再查,就要查到天上去了,大元的面子底子都要丢光。
现在就是在吵,到底要不要给镇南王定罪。
这要真定了,汴州又该怎么办?要是不定,国法又有何威严?
不管旁人说些什么,京兆尹坚持要将镇南王定罪处死,“国有国法,上至天潢贵胄,下至百姓庶民,合该无一例外,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镇南王本就非诏入京,如今还犯下滔天大罪,仅仅勾结乞明就罪无可赦!”
“他又乞明给了乞明多少好处,在边关如何堵住将领的嘴,但凡有一项深究下来,镇南王都该废除封号,贬为庶人,午后处死!”
“若是不严加处置以儆效尤,日后又该如何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