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影很信任明决,听他说了没事,便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地方坐下,可是看着乔挽月的眉头紧锁,他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搓手。
然而没过多久,云落影刚刚有些松懈了下来,就看到明决忽然起身来到乔挽月的身后,帮她护法。
云落影:“……”
所以刚才不需要自己帮忙护法,是因为他们尊上想要自己来吗?
好重的心机!
不久后,乔挽月睁开眼,身后的明决立刻将一张雪白的帕子递到她的眼前,乔挽月接过帕子,说了一声多谢。
明决嘴唇含笑,微微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乔挽月来,硬是把乔挽月给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若是以往,她自然自然能跟他肉麻好一会儿,但现在有心要跟明决冷一冷,所以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都说这位尊上不近人情,怎么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乔挽月此前主要是担心明决变得太大,自己无法接受他,可他身份暴露后在自己面前好像同从前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也不是没有,至少他不会被秦凡一激,就病病殃殃的。
乔挽月一想起从前明决捂着胸口咳嗽,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想摇头感叹,这位尊上的演技是真心不错,没有找个戏台子唱戏实在可惜。
明决眼睁睁地看着他娘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看了自己一眼后,就再也不想看他了。
云落影没太理解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不过也能看到他们尊上现在是吃了瘪,心中不禁痛快地感叹了一声该。
明决的脸上仍旧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从灵物袋中取出一只琉璃瓶子,在手中晃了晃,向乔挽月问道:“挽月,渴不渴?”
乔挽月摇摇头,从灵物袋中将前两日在五采城中买的各种史书与话本拿了出来,打算再重新翻一遍,或许能从中看出一点新的线索来。
明决继续问她:“那想不想吃东西?”
乔挽月翻开手中的书,回了他一句:“不用。”
“挽月,那你——”
明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乔挽月给打断,她呼了一口气,对明决说:“您先安静一会儿,我要看书。”
云落影心觉好笑,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尊上也会被人嫌弃话太多了,天道好轮回。
明决道:“那给我两本,我帮你一起看吧。”
乔挽月也不客气,直接将自己手中的书册分了大半给明决,两个人翻动书页的声音与晚风中枯叶的沙沙声几乎交融在一起。
铁树在月光下显露出一种白日难以见到的挺拔,白色的流光从它的叶片上簌簌落下,那片白色的光华上似乎是多了一些其他的光影,秦凡忽然感叹说:“不知道老铁这一回能不能找到许二狗?”
云落影望着这株铁树,摇头叹道:“不太好找呀。”
叫北雁的那位道友连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即便他们找到了人,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人是他呢?
他们从日落等到日升,乔挽月与明决手中的书差不多都已经翻完了,头顶响起叶片抖动哗啦哗啦的声响,乔挽月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去,老铁化出人形,正靠在树上。
他刚刚放弃了自己近一百年的修为,脸色有些苍白,他见乔挽月向自己看来,对她道:“在这一百年当中,我在皇宫中一共见到了三个叫二狗的人,但是没有一个是姓许的,我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你们想找的人。”
这个结果比老铁之前预想的已经好了很多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一个都不会看到的。
“你们要找的那个许二狗到底是什么样的?能不能仔细跟我说说?”见乔挽月的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估计他们也不知道,老铁道,“算了算了,我把这三个人都找出来你们看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老铁话音落下,他挥一挥手,一团白雾从他的袖间飞至半空,化为一道水镜,他嘴唇微动,念动着众人听不懂的咒语。
水镜中很快出现的第一个二狗,这个叫二狗的是个小太监,不过二狗也只是他没有进宫前的名字,他进宫就换了一个稍微雅致点的名字,他的后半生都在东洲的皇宫中度过,所以北雁说的那个人不太可能是他。
第二个叫二狗的是个从宫外进来的手艺人,做得泥人栩栩如生,但后来因为得罪了宫中的一位妃嫔,被赶出了宫去,但他也是个普通人,同样不会是北雁口中的那个人。
第三个人并不叫二狗,但这样说也不恰当,应该说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叫这个名字,他是当朝皇后的弟弟,叫陈术。
而老铁之所以会将他给算作第三个人,则是因为之前在皇宫里他与好友两人间的一次对话。
水镜里面,好友拍拍陈术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对他说:“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怎么养了个小瞎子啊?”
陈术沉着脸没有说话,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那个小瞎子叫你什么?师父?二狗师父?”好友掐着嗓子在陈术的耳边一连叫了好几声二狗师父,见他的脸色铁青,就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友笑完之后,又凑到陈术的眼前,向他打听:“你跟我说说,你干嘛要收养那个小瞎子啊?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有这般的好心?”
陈术看了好友一眼,淡淡说道:“她不是人,是谣鹿,骨头可以用来预知祸福的谣鹿。”
晨风吹过,乔挽月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第103章
“陈术啊陈术,你这心可够脏的。”好友拍了拍陈术的肩膀,以一种挖苦又佩服的语气感叹说。
陈术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好友这番话。
他们出了皇宫,分道扬镳,而在不久之后陈术的那位好友暴毙,据说凶手是一个有着红色眼睛的人,再后来陈术也离开了五采城,他带着那个小瞎子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直到两年后,他带着一个小姑娘再次回到五采城中。
他们在这里只是短暂地逗留了两日,借助老铁的眼睛,乔挽月等人终于看到了陈术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也是陈术口中的那个小瞎子。
她的眼睛上蒙着白绸,跟在陈术的身边,永远是一副乖巧的样子,陈术对她总是有求必应。
不久后,他们再次离开五采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水镜在半空中渐渐消散了,老铁打了个哈欠,对乔挽月等人说:“就是这样了,这里面有你们要找的那个许二狗吗?”
“应该有吧。”乔挽月想着水镜中的陈术,就目前来看,那是最符合他们想找的那个人。
只是究竟是也不是,乔挽月暂时也不大能确定。
“是他。”明决突然开口说。
这天下间只能有一只谣鹿,也就是说陈术身边的那个盲眼的小姑娘就是托他们找人的北雁,而她既然开口叫陈术二狗师父,陈术多半就是那个人了。
乔挽月往明决的方向看了一眼,稍作犹豫后,开口向明决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没看出来那位北雁前辈是谣鹿?”
明决点头,对此倒也没有隐瞒,当时他只觉得绿衣女子有些古怪,看来是有人帮她做了掩饰,对方掩饰得非常好,几乎天衣无缝,所以连他都没有发觉。
乔挽月从灵物袋中将东洲的史书取了出来,从上面去翻找陈术的名字,陈术作为当朝皇后的小弟弟,史书上确实有他的记载,说他天性聪慧,沉默少言,相貌英俊,成年之后每每出现在帝都,都会引得帝都的女子掷果盈车,想想自己刚才在水镜中看到的陈术,相貌确实很不错。
史书中关于陈术的记载并不多,只说他幼时与宫中的两位皇子交好,后来得了仙缘,从此不知所踪。
乔挽月将手中的史书合上,揉了揉额角,叹道:“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关于谣鹿的传说?”
可即使有又能怎么样,天下之大,他们要到哪里才能将这个人找出来?
好在现在他们至少是知道了他的真实名字,也算是稍微有了些进展。
乔挽月将眼前的书本全都收了起来,抬头向老铁看去,老铁叹了一口气,说道:“别看我了,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出了这皇宫,出了这五采城,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了。”
“多谢你了。”乔挽月笑着说道。
“没事没事,”老铁摆摆手,他身后的真身也跟着摇摇枝叶,“你们帮我达成了一桩心愿,我帮你们找这些也是应该的。”
乔挽月从灵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送到老铁的面前,对他道:“这是修元丹,你那一百年的修为是回不来了,只能助你接下来修炼更快一些。”
老铁也不客气,将乔挽月递过来的玉瓶收了下来,揣到自己的袖子里面。
“告辞了。”乔挽月同老铁拱手,转身离去。
北雁虽然是谣鹿,必须是心甘情愿地献出骨头,那骨头才能有预知祸福的作用。但她在密林中看到的北雁,并不像是缺少了根骨头的样子,不过都是修炼之人,真少了哪一根骨头,也不一定会让人看出来。
北雁要找到陈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当日陈术离开她,又是因为什么?
重重疑问交缠在一起,成了一堆乱麻。
乔挽月想起水镜的最后,灯火阑珊处,盲眼小姑娘手中举着一支新鲜的糖人,仰着头向走在旁边的陈术问道:“师父师父!这个是什么啊?”
陈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道:“不如你自己来猜一猜?”
小姑娘举着手里的糖人迟疑了许久,向陈术问道:“是小兔子吗?”
陈术低下头,看着小姑娘的头顶,问她:“为什么不尝一尝?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小姑娘抿了抿唇,对陈术道:“可是,小兔子会疼的吧。”
陈术微微一怔,笑了起来,他素日里并不常笑,如今这突然一笑倒是让他脸上的阴郁之气散去了不少,看起来比往日别有风致,可惜只有一个眼盲的小姑娘在他的身边,谁也看不到,他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对小姑娘说:“不会疼。”
小姑娘犹豫很久,才将那糖人送进了嘴巴中,她的脸上瞬间迸出惊喜的表情来,她仰着脸,对陈术说:“师父!是大龙!”
陈术嗯了一声,拉着小姑娘的手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此以后,五采城中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如今东洲早已覆没,与陈术有些血缘关系的亲人也都不在,若是他还活着,也许还活动在修真界当中,可若是他已死去,他们又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乔挽月等人离开五采城,回到接近长留山的那片密林之中,北雁依旧是一身绿衣出现在众人,她的双眼看不到,到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看来你们并没有找到他。”
“是的。”乔挽月没有否认。
北雁虽然总告诉自己,她这一生怕是都不会再见到她的师父了,然而心中却也总是有一分隐秘的期待的,好在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北雁的脸上仍旧是冷冷淡淡,她不像自己的小时候,倒是有些像她的那位师父,她问乔挽月:“既然没有找到他,又为何来到我这里?是觉得再也没有希望了,所以要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吗?”
乔挽月没有回答北雁的问题,她向北雁问道:“许二狗是您的师父吗?”
“看样子你们确实查到了些东西,”北雁露出一丝笑容,她对乔挽月道,“他确实是我师父,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徒弟。”
乔挽月道:“您能将您与他的往事同我们再说一说吗?我们知道的太少,也不容易找人。”
北雁抬起头,望向乔挽月,她的眼睛上蒙着白绸,但乔挽莫名觉得自己完完整整地被她看在眼中,北雁勾了勾唇角,她开口道:“你既然已经查到他与我的关系,应当知道如今想要找到他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你还没打算放弃吗?”
乔挽月笑问道:“前辈找了那个人八百年,不一样是没有放弃吗?”
“这不一样的,这怎么会一样呢?”北雁摇了摇头,她与许二狗是什么关系?而他们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不过他们既然有心要帮她,北雁当然不会拒绝,她对乔挽月道:“你们还查到了什么?都与我说说吧。”
乔挽月道:“查到的不多,目前只知道他的身世背景,和他的真名。”
北雁道:“那已经很好了,我在他身边二十多年,对这些还一无所知,他的真名是什么?”
“陈术?”乔挽月说。
“陈术……”北雁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她只知道他叫许二狗,是个游侠,如果不是他曾带她去过东洲的五采城,她怕是连他与东洲皇室有些关系也是不知道。
她用了八百年,就只是知道他一个名字,北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怀中的长琴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发出一声鸣响,北雁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
如果有一天,她能够亲眼见他一面就好了,亲眼看一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北雁小时候并不叫北雁,她根本没有名字,从她诞生在这世间她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虽化为人形,可是身上仍旧带着无法消除的兽性,所以即便偶尔遇到好心人要收养她,也很快被放弃。
北雁也无所谓,她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为了活下去,她当过小乞丐,去偷过东西,甚至还被卖进青楼里,她的眼睛就是在青楼里坏了的,老鸨发现这是个硬骨头,而且长得瘦瘦巴巴的,也不好看,就懒得再养她,将她赶了出去。
陈术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刚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那时候城里出现了疫病,死了很多人,北雁并没有感染疫病,只是饿得不行,昏了过去,就被那些人当做死尸丢了出来。
“真脏。”他说。
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茫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样的话她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所以也并不在意,她现在很饿,只想找到一点能够饱腹的东西。
“跟我走吧。”他又说。
那时候的北雁还不会说话,张着嘴咿咿呀呀地叫着,可陈术竟然也能听懂她说了什么,他说:“我带你去找吃的。”
他没有骗她,他带她进了城,给她找了吃的,又找了家客栈,让她洗澡,换了身新衣服,见到她出来,感叹说:“原来是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