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占星,唯物算命——江月年年
时间:2021-08-07 09:57:26

  “两三年可不短啊。”谈岐裕诧异道, “怎么就想着闭关?以前不还出去做法事吗?”
  “直木先伐,全璧受疑, 知止能退,平静其心。”须乾道长笑道,“一年后是我同道之人的重要转折点,届时有一场百年难遇的盘道大会。”
  “那你更不该闭关?应该多出来走走?”
  须乾道长摇了摇头,和煦道:“这就跟我当初劝你守业一样,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乾门不能有两人出山,那就是炎炎之火、灭期近矣。”
  谈家能够百年风霜而不垮,同样是在遵循自然规律。任何事物达到顶峰必将迎来衰亡,想要长久就要知进退、避锋芒,有时守业甚至比创业还难。
  谈岐裕疑道:“不能有两人出山?”
  须乾道长点头:“是的,我的历练已经结束,会有人替乾门出面,这早不是我的时代。”
  “现在想来还挺怀念,楚易冽、梅曼玲、野堂居士……”须乾道长大笑,“我们当初都很能折腾啊!”
  谈岐裕叹息:“名字听着耳熟,却都多年不见。”
  “以后就是小孩子打天下,没我们老帮菜的事儿喽。”
  须乾道长和谈岐裕一边喝茶一边聊旧事,多年前的回忆都随着这些名字鲜活,就像翻滚的潮水,又掀起年少快意。
  茶叶泡至无味的时候,须乾道长起身告辞,谈岐裕赶忙相送。
  两人行至走廊,想从小路上山,却瞧见不远处的三人。
  须乾道长停下脚步,他定睛一看,试探道:“那是暮星吗?”
  “还真是星星。”谈岐裕一愣,他脱口而出,“……怎么跑上来了?”
  谈岐裕说过须乾道长最近拜访,谈暮星一般就不会再过来。
  须乾道长苦笑:“他还是怨我吧。”
  谈岐裕忙道:“没有没有,星星就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上回还跟我说从没生过道长的气!”
  须乾道长:“这是我背上的因果,他怨我也是应该的,不管是有心或无心,话是我说的,被他听进去,就是我的因。”
  “道长当时也是好心。”
  “人有千算,天则一算,好或坏都不是人随口定的,不然怎么说越算越不明白?”须乾道长无可奈何,“算来算去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人实在渺小,终究是寄蜉蝣于天地。”
  两位老者站在台阶上,他们都没喊谈暮星,目睹三人说笑离开。
  谈暮星领着两人去看衣服,楚千黎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不时扭头跟邱晴空交流。
  微风经过,竹叶沙沙。少年们的面庞浸满无忧无虑,无需靠近都能听到银铃般的闹声,连带想象出他们脸上纯粹的笑意。
  一片竹叶从须乾道长眼前打旋儿飘走,又被强风一吹,挂在他的肩上。
  动象诞生,便可问占。
  须乾道长注视着楚千黎,他心念微动、忽起一卦,凝眉道:“那是暮星朋友吗?”
  “来家里做客的同学。”
  须乾道长眼眸微深,他取下肩膀的竹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道长为什么要叹气?”
  “早夭之相。”
  未成年而亡谓之早夭,倘若有此命相,难以活过二十。
  工作室内,楚千黎和邱晴空望着人台上的衣服,她们皆惊叹起来,围着连衣裙打转。
  古典风格的立领、微收的宫廷袖口、细致而繁复的裙摆,上身是柔顺的丝绸般材质,在光线下有低调细闪,裙摆则是夜幕般深色,跟上身连接处有收腰设计。
  从设计上来看相当繁琐,但由于典雅的配色,穿出去并不显夸张。
  “这是浅灰色吗?还是浅紫色?”楚千黎摸摸上衣的布料,她仔细辨别低饱和度的色彩,赞叹道,“确实好像知世会做的衣服。”
  “这算三坑里的Lo裙吗?但感觉平时好像也能穿?”邱晴空诧异道,“我上回就想说,你老做这类呢。”
  谈暮星上次做的手套就像哥特风配饰,完全不是保暖的毛线手套。
  谈暮星纠结地解释:“主要我以前做的也是这种,所以才说不要拿了。”
  楚千黎看过谈暮星给玩偶做的衣服,基本都是漂亮又复杂的裙装。他当然不会给人偶做常服,做出的各类设计自然也不日常。
  楚千黎和邱晴空正围着裙子转圈,她们左摸摸右看看,研究起衣服的材料,还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谈暮星的设计被人讨论,他现在略有点尴尬,为难地开口:“如果觉得跟你风格不合适,真的不拿也没关系。”
  两人还在探究连衣裙,邱晴空看了看人台,又将楚千黎拉过来,思索道:“好像确实有点不合适。”
  谈暮星:“是的,她平常都不穿这种类型,我还不会设计日常衣服,今年补一件别的吧,明年再……”
  楚千黎疑惑道:“不合适吗?平常的衣服是妈妈买的,我还没有穿过这种呢。”
  邱晴空伸手比划起来:“我是说尺码不合适,好像稍微大了一点!”
  “还真是这样。”楚千黎站到连衣裙后面,她跟人台叠在一起,“确实有点大,让他改改呢?”
  邱晴空环顾一圈,她从旁边抽出一条卷尺,朝楚千黎招手道:“老师你过来,我给你量量。”
  两人突然在工作室里忙碌起来,邱晴空用卷尺给楚千黎测肩宽等数据,还随手记在旁边的纸上。
  谈暮星全程插不上话,他僵立在一边,弱弱地提醒:“等等,这其实是我的工作室……”
  楚千黎和邱晴空进屋后,她们大摇大摆地占据此处,透着一种在自己家闲逛的自如。
  两人摆弄完屋内的物件,叮嘱谈暮星修改尺码,还不忘酸溜溜地感慨起来。
  楚千黎看着角落里的人台,又瞧见柜子里储存的扣子,惊奇道:“有钱人家里居然还有房间是用来做衣服的?”
  邱晴空:“做衣服都能有专门的房间,那你们家种水稻是不是也有专门的房间?”
  “没有专门种水稻的房间……”谈暮星小声道,“水稻是种地里的,这边不适合种水稻,但院子后面有一片西瓜田。”
  楚千黎拍拍邱晴空肩膀,安慰道:“草率了吧,又被秀到吧,人家不种地有的是西瓜田!”
  邱晴空怒道:“我才不羡慕有西瓜田,我家搞传媒还能缺瓜吃吗?”
  谈暮星:“……此瓜非彼瓜。”
  三人在工作室里闲聊好久,听闻马上有雷阵雨的消息,这才匆匆地准备乘车回家。
  邱晴空坐第一辆车先走,楚千黎坐第二辆车后走。
  楚千黎今日在大院里连吃带拿,她一手提着粉色礼盒,一手抱着木制饰品盒,回头看向送自己的谈暮星,笑道:“今天就先不跟你说谢谢了。”
  谈暮星闻言不明所以,他下意识地回答:“啊,不用……”
  楚千黎摇头,她动身上车,透过车窗望他,语气颇为欢愉:“等你把裙子改好送我,到时候再来领取感谢!”
  谈暮星无奈道:“你不是更喜欢黄金?裙子没有黄金值钱。”
  “我确实喜欢值钱的,但其实对我来说,值不值钱也没意义。”楚千黎歪头道,“裙子是你做的嘛。”
  “相比黄金,你更喜欢做裙子吧,那就足够了。”
  谈暮星一愣。
  楚千黎跟他挥手道别完,缓缓将手从车窗外收回。载着她的轿车启动,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谈暮星目送她离去,他轻笑一声,又返回院内。
  郊区的雨来得极快。天空中乌云密布,犹如黑浪翻滚,转瞬就阴森森地压下来。
  谈暮星将玻璃茶房里的东西收好,他决定赶在雨前回到工作室,接下来的时间就专心修改连衣裙。
  古韵走廊将大院各处连接,院内先是绵绵细雨,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再接着就是哗啦啦的雨帘。
  竹丛惨遭豆大雨点击打,在暴雨中直挺挺地立着。
  谈暮星独自穿过走廊,忽见尽头熟悉的道袍,突然有种梦回童年的感觉。
  “道长好。”谈暮星碰见熟人,他不安地错开视线,终于还是停步打招呼。
  须乾道长笑道:“暮星,好久不见,我有话跟你说。”
  苍白的闪电劈开天幕,瞬间刺得谈暮星眯起眼来。
  他看着老道嘴唇微动,随即面露惶惶的神色,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雷声。
  他耳畔被震得发麻,竟不确定是惊雷所致,还是由于道长说的话。
  “您说什么?”
  “你的那位朋友是早夭之相,人有先天命数,又有后天时运。”须乾道长遗憾道,“她有通天彻地之才,所谓慧极必亡,贫道也救不了。”
  谈暮星此时头脑发懵,他难得被激起怒意,下意识地辩驳:“不可能……”
  “她的水平不在贫道之下,恐怕早就知道此事。”须乾道长面露惋惜,“就是知道了,所以躲不过。”
  人一旦提前得知消息,暗示就会随之产生。
  因为楚千黎天赋远超众人,所以她最清楚结果是什么,甚至没办法做到自欺欺人。没人能算得过她,但她却算不过天。
  谈暮星只感头晕目眩,他曾经起疑的诸多细节,在此刻如江底的沙粒被暴雨冲涌而上。
  [毕业证有用吗?]
  [我再接一千个一万个生死卦都没事,不然怎么会跟你说当世第一?]
  [有魔法没准不是好事。]
  难怪她说过生日没什么可快乐的,她到底怀着什么心情说出此话?
  她是当世第一的占星师,还是当世第一的骗子。
  须乾道长面对失魂落魄的谈暮星,缓声道:“如果她从出生起就在道观生活,用其他手段来遏制,或许能打破此命相,但同样逃不开五弊三缺。”
  “天道昭昭,因果循环,有得必有失。”须乾道长叹息一声,劝道,“暮星,不要再跟她接触了。”
  “……为什么?”
  “我救不了她,你救不了她,甚至她都不知如何救自己。”须乾道长欲言又止,“你是心地纯良的孩子,贫道不忍看你以后……”
  谈暮星闻言如醍醐灌顶,倘若他继续陪在她身边,结局无外乎目送她消失。
  谈暮星颤声道:“还有多久呢?”
  “只余两三年。”
  谈暮星默然,手指却发抖。
  “贫道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跟她相遇是转折的开始,同时也是磨难的源泉。倘若你没有遇到她,你会一生平安顺遂,不一定有大成就,却绝对衣食无忧,但你要坚持陪她走下去,未来的痛苦只多不少。”
  “你会取得不一样的造化,却也有数不尽的难熬时刻,没准还没有结果。”
  “现在就足够痛苦了,未来还只多不少吗?”谈暮星惨然自嘲,他摇了摇头,“我从来就没想过结果。”
  他一直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总觉得握紧当下就好,从没思考过未来的事。
  谈暮星苦笑道:“道长,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些,就算这是她最擅长的东西,我还是没办法喜欢……”
  “你说她的水平不在你之下吧?所以我不相信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只信她说的。”
  须乾道长沉默片刻,他并未恼火,反而平和道:“暮星,贫道不能替你做决定,但要是继续下去,你或许不得不使用你反感的东西。”
  谈暮星怔愣在原地。
  “贫道曾酿成一大错,便是让你当年听见此话,三代为将、道家所忌。”须乾道长沉吟良久,解释道,“这不是指所有杀业都有错,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倘若世世为将,早晚酿成大祸,一如你的朋友。”
  “如果你造就的杀业换来好果,那或许就两相抵消,你要真十恶不赦,也不会生于谈家。只是一而再再而三,总有把控不住的时候,人能做的是在顶峰前止步,收敛自身的锋芒,这才能保存力量。”
  生死是复杂的业力。谈暮星一世为将收获好果,不代表他世世都能如此,连续累计就会变成隐雷,早晚有一日遭天道引爆。
  须乾道长没有说破的是,谈暮星或许曾经剿灭的就是术数者。
  知天命者可以为人指点迷津,同样能使人误入歧途。凡事都有两面,好坏不由人定,唯由天道定论。
  “你这些年确实收敛锋芒,甚至是矫枉过正,还让家人担忧身体。”须乾道长抱歉道,“这是贫道的过错,是贫道造的因果。”
  谈暮星过于排斥先天力量,强行将其压抑起来,自然外化在体型上。
  “如果你坚持陪她走下去,这股力量或许能替其挡灾,但你仍然改变不了其命数,倘若真有生路,唯能靠她自己。”
  须乾道长沉声道:“一年后将有百年难遇的盘道大会,说不定会遇到比贫道更有本事的高人,你们不妨去瞧瞧,没准还能有造化。”
  谈暮星忙不迭追问:“但要怎么去呢?”
  “不急,待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知道。”须乾道长笑道,“贫道当年亦是如此。”
  谈暮星似懂非懂,他向须乾道长致谢,又跟对方婉言道别。
  “不用客气,这本就是贫道欠你的。”
  谈暮星还欲解释,老道却一笑离去。
  暴雨依旧在下,须乾道长一手执伞,消失在雨帘中,再也不见踪影。
  谈暮星回到工作室,他看到人台上的连衣裙,终于控制不住地躬身。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大院门窗。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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