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懂,那我走?”
楚千黎和谈暮星带着三清铃,还在戈壁上其他地方做实验,确定铃声会随着周围环境产生变化。他们在工作站附近摇铃,经常就是叮铃叮铃,但前往远离建筑物的偏僻场所,却是另一种声响。
“它在人多的地方是安神铃,野外模式的用处又不一样?”楚千黎摆弄手中的铃铛,惊叹道,“古人的智慧及技艺还真厉害,罗盘也是既能看天上的,又能看地上的。”
虽然楚千黎等人还没琢磨出铃音驱鸟的原理,但他们在戈壁上录制一段摇铃的音频,天天在施工现场播放,连夜里都没有放过。
工作站相隔有距离,自然听不见声音,工人们晚上不会被影响休息。
众人开始害怕录制的音频无效,但一连好几天防沙网都没被破坏,后续的工作得以推动下去。
施工队长只差给专家顾问组竖大拇指,欣喜道:“这感觉就跟鸽子哨一样?还真是先进的技术啊!”
有些人会用哨音训练鸽子,楚千黎却用铃音驱逐秃鹫。
“没有,没有,不算特别先进,就是把外面的流行新曲带进广阔戈壁……”楚千黎谦虚地摆手,“真正的破圈音乐!”
三清铃的听众从人类迈向秃鹫,名副其实的音乐破圈王者。
施工队远离野生动物骚扰,建设工作总算进入正轨,可以开始地形的勘察。
工程相当复杂,既要建设铁路,又要防风治沙。工人们在周围设置高立式沙障等措施,又用生物手段来治沙,沿线种植一些耐旱植物。
专家顾问组的工作就是在稀烂地形中找出最优解,这在风水堪舆里同样是难题,主要过去都是在好山好水边规划,现在却不得不在荒郊野岭开辟新出路。
施工现场信号并不好,楚千黎要回工作站才有网,她在戈壁上的工作枯燥乏味,直到每日的占卜出现一点异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楚千黎看完结果头皮发麻,她立刻将安全帽严肃戴好,又在房间里纠结许久,终于硬着头皮穿工服出门。
她今天不宜出门,更准确一点是,这段时间不宜出门!
楚千黎以前遇到过相似情况,她察觉可能有血光之灾,可以在家里闹着不上学,然而现在是集体工作状态,总不能闹着不上班?
偏偏她今天还要考察新区域,要是这段时间躲在工作站,岂不是所有人的进度都受影响?等她运势过去,说不定该返程。
路上,楚千黎在车内惴惴不安,平常被颠得晕头转向,如今没发车就失魂落魄,小心谨慎地缩在座位上。
俞仡察觉她的异样,诧异道:“唉,某人今天好安静?”
如果是放在平时,楚千黎绝对要还嘴,然而她今日一反常态,窝在角落里闷不出声。
“怎么啦?你生病了吗?”俞仡没等来楚千黎反击,竟然颇不适应,他错愕地回过身来,不懂小大师的沉默。
楚千黎摇头。
谈暮星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发现她莫名其妙的紧绷,试探道:“……是今天运势不好吗?”
楚千黎闻言终于抬起头来,无助地点点头,堪称泫然欲泣。
谈暮星回忆起她体测时的愁眉苦脸,他忙不迭宽慰:“没事的,上回不就化解了,肯定没关系!”
谈暮星已经有所领悟,楚千黎特别在乎这些,她占出坏事会警铃大作,很可能一天都不在状态。
俞仡随口道:“不就是运势不好嘛,实在不行哥送你张平安符!”
“请送我,谢谢。”
“咦?”俞仡难以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楚千黎认真地重复:“请送我,谢谢。”
“看来问题确实挺严重……”俞仡怔怔地从口袋里找出一张符,他将其递到楚千黎,惊道,“你之前都不爱聊画符的?”
楚千黎认为俞仡画符水平不行,现在居然真把平安符收起来,自然让他大跌眼镜。
谈暮星似有所思,他下车就紧跟楚千黎,称得上是寸步不离。
不管前方有多艰险,工作总归是要做。一行人抵达新区域,眼前是纵横的沟壑。
施工队长带头领路,告诫道:“不要往戈壁边缘走,自驾游老有游客爱站那种地方拍照,摔下去过好几个!”
“那边都算安全区域,这里来的人要少,好多地方更危险。”
戈壁上的风沙过大,虚虚实实都是陷阱,时常让人深一脚浅一脚。
楚千黎打算速战速决,她从书包里取出罗盘,想要开始今天的工作。
谈暮星站在楚千黎身边汇总数据,俞仡则已经穿戴好装备,准备接收同伴们信号,高声道:“好啦!”
俞仡力量不行却身手敏捷,据说是幼时体弱多病拜师,师父传授他一些炼体方法,逐渐就健康起来。他实地堪舆经验挺丰富,当然较潘义成和楚千黎差一些。
自古有关风水师就有谚语:一流地师观星斗,二流地师望水口,三流地师满山走。
三人现在分工合作,楚千黎开罗盘,谈暮星绘图纸,俞仡测实地。
人越着急,困难越多。楚千黎观察天象,又低头看罗盘,凝眉道:“现在好像不适合开盘……”
“哦,那就等一会儿吧。”
这片区域时不时就卷起风沙,致使三人速度比往常慢,没多久就要稍微停歇片刻。
无人区自然没天气预报,频繁风沙令人习以为常,但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又来风了。”楚千黎刚要放下罗盘,她突然感到一丝不对,“等等,这是……”
施工队长见惯戈壁气象,他握紧手中铁锹,赶忙呼喊道:“这阵风沙大!往车边退退!”
黄褐色的龙卷风来势汹汹,犹如浩浩海浪般涌过来,跟前面的小型风沙不同。
所有人见状,连忙放下手里工作,奔向车队旁边躲避。戈壁上的遮蔽物太少,实在没有避风之处。
大自然的旋风远比人类要快,眨眼间就捉住奔波的人群,强风夹杂粗糙的颗粒在耳边呼啸而过!
楚千黎前几日只在夜里听过风声,她头一回身临其境地感受自然界慑人威力,原本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同事,现在却由于黄沙失去视野,在半米内看不清任何方向!
楚千黎刚开始还随着人群撤退,慢慢地迷失前进路线,顿时仓皇起来。她想要掐指起卦,却差点被风掀翻,竟然涌生出上一世的无力。
时间太赶,风势过猛,连算的机会都没有。
人总是回避不愉快的记忆,曾几何时,她好像也无能为力过。
拼命地奔跑、逃窜,然而就是躲不掉,知道也没有用。
“星星……”楚千黎在原地转一圈,她又强顶风沙跑两步,哀声道,“星星!”
风声呼啸,她什么也听不到,也不知道在哪里。
她勉强凭记忆跑起来,不敢贸然地伏地,唯恐直接被埋住。
楚千黎心知无人可以听到,但她还是一边向前,一边下意识喊道:“星星……”
漫天黄沙,唯她一人。
下一秒,有人却跟她在风中相遇,准确地找到慌乱的她。
他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在。”
第75章 第七十五颗星
楚千黎初学占星时就知道, 尽管人们总在夜晚联想到星星,但实际上星辰一直盘踞在高空,从白昼贯穿黑夜。它们沉默地俯瞰众生, 不管你是否看到它、是否想起它, 星星一直都在。
没人探究星星存在的缘由,所有人默认星星应该在。这就像既定规则,如日升月落般亘古不变, 甚至比海枯石烂还长久。
狂风依旧没有停,让二人步履维艰。
谈暮星最初紧跟楚千黎,却突然被风沙混淆视野。他在附近费力地寻觅半天,听到她渐弱的喊声,总算找到她的方向。
两人相聚后就没再说话, 谈暮星拉着楚千黎往前走,他早就找不准停车的地方, 只能在起伏山石后暂时避风。
风沙肆虐犹如恶龙, 狠狠地扫荡过戈壁, 让地面上的生物毫无还手之力。干枯而矮小的植被在强风中瑟瑟发抖,它们紧紧地攀附在皲裂泥土上, 仅有这种不起眼的植物丛能在荒原上存活。
在这里,什么金钱权势,什么玄门奇术,在大自然威势之下不值一提。
生活在钢筋混泥土里的人类自认为无所不能,然而远离金属遮蔽物及外界助力, 就如同失去螺壳的寄居蟹, 基本只能任凭宰割。
谈暮星和楚千黎躲在避风处, 等待来势汹汹的风沙过去。
楚千黎蹲在谈暮星身边,现在迎面的风势更大, 甚至迫使她无法睁开眼睛,然而她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
黄沙遮蔽视线无法寻象,不知时间就没法起卦,所有常见的算卦手段都被封。她每时每刻都在接收外界信息,但在极端环境中终于被截断。
楚千黎独自奔跑时,她赖以为生的能力不管用,自然下意识地慌乱,但现在感受到旁边有人,便莫名其妙地不再紧张。
谈暮星依旧牢牢地拉着她,只是强风让知觉迟钝。他们无法感知彼此温度,仅能在天昏地暗下缩在一处,如同迎接末日审判。
楚千黎偶尔都不确定自己是怕死还是不怕死,就像塔罗里的死神牌,牌面是死亡骑士及瘟疫,却又留下一线生机,象征着死亡,却有生有灭。
但她确信此刻并不怕,起码她不是一个人。
狂风怒吼,飞沙走石,风沙覆盖的天地混混沌沌,时间格外漫长。
片刻后,黑沉沉的天空终于转亮,灰暗沙浪撤去,众人重见光明。
沙尘过后,周围的环境大变样,连车边都聚积厚厚的淤沙。不少人同样没跑到车边,他们只能在风小的地方避难,现在都狼狈不堪。
谈暮星将蹲着的楚千黎拽起来,又替她一扶金黄安全帽。楚千黎感觉头顶有流沙滑落,紧接着头上的重量减轻不少,不知不觉竟顶着一脑袋黄沙。
施工队长高声道:“都还好吧?”
“刚刚有器械没捡被埋了。”
“待会儿再挖吧,先清点下人数……”
众人现在都快认不出狼藉的现场,沙龙过境以后,一切全都变样。正因如此,每年都有人驻扎戈壁清理铁道,否则很快就没法正常通车。
俞仡费劲地从沙土中逃出,他呸呸地吐着嘴里颗粒,抱怨道:“我感觉哪里都进沙。”
谈暮星带着楚千黎跟众人会合,他在前方开辟道路,率先过淤沙,挪除着障碍物。楚千黎紧随其后,却突然听闻异动,紧接着就是悬空的感觉!
风沙过去,但她的霉运还未结束!
俞仡眼看山石在暴风后突然崩塌,忙不迭惊呼:“哎哎哎……”
地面骤然崩裂,转瞬支离破碎。
楚千黎找不到落脚点,顺势就要往下滑,慌道:“星星!”
谈暮星站在前方,他察觉后方塌陷,按理说该往前跑,听到她的声音却瞬间转身,条件反射地回拉楚千黎,顿时被她一同带下山崖。
“快过去!带东西!”施工队长面对意外状况,他连忙唤人过去抢救,却赶不及下落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两人顺着山崖往下滑。
大块大块的沙土从上方落下,楚千黎只感觉自己紧贴大白熊靠垫,控制不住地往下坠落,浑身僵硬得犹如木头。
谈暮星紧紧地护住她,没让她接触到地面。他屡次想要找机会停下,然而完全抓不住着力点,只能尽量避免别让她擦伤。
两人很快就滑到山崖下。
刹那间的变故吓坏众人,没多久其他人便赶来。
“怎么样?没事吧!?”施工队长一边呼喊,一边缓缓往下滑,过来救助倒霉落下的两人。
“我没事……”楚千黎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又赶忙望向沉默的谈暮星,关切道,“星星呢?”
谈暮星给她做人肉靠垫,明显承受的力道更大,但他全程一声不吭,她也搞不清状况。
谈暮星轻声应道:“我还好。”
医护人员匆匆赶来检查,施工队长看到谈暮星外套里斑驳的血迹及触目惊心的擦伤,忙道:“这哪里叫还好?没准伤到骨头!”
游客以前摔下山崖都有多处骨折,谈暮星的情况显然不能算好,说不定还有看不见的伤痛。
楚千黎惶惶地望着此幕,她没想到工作服内会有血迹,刚刚从外面看根本不露分毫,尤其是谈暮星一直没喊疼。
谈暮星察觉她的紧忙,连忙宽慰道:“真的还好。”
医护人员检查一番,他面色凝重,说道:“这得回去拍个片子,工作站这边还不行。”
工作站的医疗只能救急,好好治疗还得回城里。
谈暮星闻言一愣,他思及楚千黎目前的状态,试探道:“可以过段时间再回去嘛,其实真的不是很疼,我觉得并不严重……”
医护人员:“如果你现在感觉不疼,很可能是应激反应对疼痛抑制作用,等危急状态解除,你就会特别疼。”
谈暮星:“但……”
楚千黎冷不丁道:“星星,回城里治疗吧。”
谈暮星一怔,他扭头望她,迟疑道:“可是……”
楚千黎强笑道:“身体最重要,接下来没什么大事,我和俞哥尽快弄完就回去找你。”
俞仡附和:“是了是了,这种本来是小问题,你一耽误成大问题,还是早点去医院比较好!”
谈暮星略感犹豫,他不确定楚千黎的劫是否过去,自然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离开。
施工队长拍板道:“这是工伤,必须休息!没有负伤工作的说法,直接将他塞车里带回去!”
谈暮星无法违抗周围人的意见,他犹记上回楚千黎当天就转运,或许这回也差不多,这才听从其他人的安排。
医护人员初步判定谈暮星伤到骨头,但具体情况要到大医院精细检查。
谈暮星看伤不能多耽误,他傍晚就得登上补给车,临走前跟剩余两人告别。他见楚千黎忧心忡忡,好言安抚道:“没事的,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