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决定,由对京城熟门熟路的十一和十二两人带着行李土仪先行上京,他陪着少爷轻车简从,半是赶路半是游山玩水地回了京城。
眼下他们才刚刚入京,若是惹恼了少爷要将他送回庆阳,那他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奈何他从来就是话多的性子,憋了一段路,瞧见前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其间还不时传来女子的求饶声,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少爷,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怕他家少爷又跟刚才一样自行走了,也不等他回答,拽着他的手就往人堆里凑去。
被拽住的人微微蹙了蹙眉,到底没有出声制止,反倒依着自家小厮的意思走了过去。许是因为他的样貌太过出众,围观的人睃了他一眼,仿佛担心他被人群挤到一般,自动让了条道出来,叫两人轻而易举地就站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
此时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几名恶奴正毫不犹豫地砸着一个小摊上的物什,一名瞧着十六七岁的姑娘噙着泪求这个求那个,却是一个都拦不下来,只得回身“扑通”一身在一名身穿锦袍的男子面前跪了下来,连连扣头。
“这位公子,求求您让他们别砸了!别砸了!”春杏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额头上很快红了一片,“奴家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公子,就在此给公子磕头赔罪了,求公子别砸奴家的摊子。”
她哭得可怜,围观的人都纷纷露出了不忍之色,却是无人敢为她出头,看着那个为首公子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忌惮。
“少爷,那人太过分了。”谢十五到底少年心性,血气方刚,瞧不得姑娘被人欺负,“咱们去报官,寻人来救救那位姑娘吧。”
谁知他家少爷却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淡漠的眸子只静静地看着那刘季棠的身影,仿佛是要将此人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知道自家少爷不想管这个闲事,谢十五想自行去报官,又想到自己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地,根本找不到报官的地方,一时间记得直跺脚,正想抬头再劝一劝少爷,便听到他家少爷淡淡地给了他两个字:“别急。”
为首的那人没有摇着扇子无动于衷,倒是他身边小厮站出来“呸”了一声,一脚踢在了春杏的肩头,恶狠狠道:“什么地方得罪我了?你摆地这个摊子就是得罪我们二爷了!小小一个民女,居然敢造谣我们伯爷府,今天非将你这摊子砸了不可!”
春杏被他一脚踢开,肩头吃痛不止,听完他的话后面上更是血色全无,咬着牙哆哆嗦嗦地指着为首的人,瞠目欲裂,“你就是刘季棠那个畜生?!”
说着,扑上来就想要厮打他,却再次被那小厮踹开,另有二人上前按住了她的双手,再用帕子绑了嘴,不叫她再多说什么。
方才她一直垂头求饶,并不叫人看清她的容貌,眼下她仰着脸恶狠狠地瞪着刘季棠,一张犹如清水芙蓉般清丽的面容便显露了出来。
怎么说呢?美人纵是凶狠起来,也是美的。
刘季棠的眼睛瞧着便微眯了一下,脸上原本不屑的笑容忽地就和蔼可亲了起来,他信步上前在春杏面前蹲下,用手中扇子轻轻拨开春杏脸上垂落的碎发,“倒是二爷我没留心,险些将这么个美人给错过了。”
春杏瞧着他脸上的笑,心头一阵绝望。
难道她也要同她姐姐一样,就这般客死异乡了么?
刘季棠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怒火与绝望,又或者他本就对此不屑一顾,只毫不在意地笑道:“看在是个美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好好跟着本公子回去,别再想着什么状告伯府的事,这伯爷府啊,”他微微拉长了尾音,“你告不起。”
“那谁告得起呢?”一道软糯的嗓音忽地自人群中响起,在一片打砸声和议论声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没想到会有人敢管他的闲事,刘季棠一扬眉梢,朝着声源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人群最前排,头双扎了双丫髻,身上穿着蜜合色十二幅襦裙,左手举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一块咬了几口的糖糕,脸上虽还有几分软肉,但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已是有了几分绝色之相。
可惜她鼓着腮帮子啃糖糕的模样破坏了她脸上的精致感,反倒变得娇憨可爱了起来。
见众人都朝着自己看来,她咽下了口中的糖糕,将手中的东西塞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丫鬟手里,又拍了拍脸上的糕沫,待做完了这一切,她背过双手,老气横秋地问道:“你方才说伯爷府这位姐姐告不起,所以我想问问那有谁能告得起呢?”
刘季棠的目光在小姑娘的脸上一转而过,惊艳之色乍起,又很快地被他压了下去。
他向来是个贪花好色的,但作为伯府公子,他也知道京城之中有着许多自己惹不起的人物。眼前这个姑娘美则美矣,可年纪尚小不说,看她的气质打扮不像是小户之女,大夏朝民风较前朝开放许多,高门贵族的女子也时常出来逛街游玩,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姐生性尚且单纯,起了管闲事的心。
“在下乃顺安伯府刘季棠,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刘季棠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风度翩翩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刚刚那个发狠叫嚣的纨绔子,“今日是在下听闻此女在外搬弄是非,污蔑我顺安伯府的清白,这才多有失礼,若是惊扰了小姐,在下愿改日登门赔罪。”
赵曦月“唔”了一声,眸中满是歉意,“我的门第,你怕是登不起。”说罢,步履平稳地走到被按住的春杏身边,敛目看了两名身材魁梧的恶奴一眼。
“铮”地一声,行露将银剑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阳光洒在剑刃上,熠熠生辉。
还摸不清来人的身份,刘季棠不敢轻举妄动,摆摆手叫几人退下了。
赵曦月亲手解了春杏嘴上的帕子,又将她扶了起来,亲亲热热地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这位姐姐若是不介意,不如同我说说你都要告刘公子些什么?”
春杏脸上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眸中又渐露坚定,跪在赵曦月身前,背脊却挺得笔直:“求小姐为我姐姐伸冤。”
赵曦月:“你姐姐现在何处?”
春杏面容稍黯:“我姐姐,已经过身了。”她一扭头,咬牙切齿地指着刘季棠道,“我姐姐就是被这个畜生给害死的!”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连带着赵曦月都有些讶然。
原来这还不是普通的强占民女?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周围不断传来窃窃之声,谢蕴冷眼看着这番闹剧,心中却已有计较,并不想再多做停留。正欲转身离去,肩膀上却忽地搭上了一只手。
一名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这会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谢公子,你也凑热闹啊?”
被迫来凑热闹的谢蕴:……
第十二章 (修)
眼前的少年对谢蕴而言并没有什么印象,他自幼极少回京,即便回来大多时间也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莫说认识,京城之中知道他存在的人应该也不多。
如今却有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熟稔地同自己的招呼,实是蹊跷。
只是他素来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纠缠的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少年的话。而他身边的谢十五见自家少爷没有反驳,便当此人是少爷在京的朋友,朝气蓬勃地朝人拱了拱手:“公子好。”
他的礼行地不伦不类,问安的方式也是不伦不类,一看就是个没怎么学过规矩的。赵曦珏却是一副没觉得什么不妥的样子,浅笑着朝谢十五点了点头,算是受了礼。
泰然自若的模样倒是让谢蕴多看了他一眼。
“谢公子既然来了,不如把这出戏看完?”赵曦珏往人群的中心点看去,“顺安伯府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勋贵人家,却仗着家中出了一位养育过公主的太妃,又同永定侯府有亲,而在京中横行霸道,此次难得见着他们踢一次铁板,实叫人心中快哉。”
谢蕴眉眼不动,只用四个字评价了一下他的行为:“落井下石。”却是没有离去的意思了。
赵曦珏拱了拱手,谦虚道:“好说。”
再说赵曦月这边,她的话音刚落,刘季棠的脸色不由得地就难看了几分。
日前老太君听闻京城有个卖糕团的小娘子,四处述说自己有冤,要酬了银两到高官面前告他们顺安伯府,当即大怒,将自己唤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叫他在小辈面前得了个没脸,心下郁闷不已。
待叫人去探查了原委,心中更是恼怒:原来是春桃那个贱婢的家人在外挑事。当即领了家丁过来,要此女知道他们顺安伯府不是好惹的。
没想到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小丫头,竟敢管他们伯府的闲事。
他不是个愚的,此女对顺安伯府显然是有恃无恐,再加上她方才的言语和她随行丫鬟的架势,心中这位恐怕也是哪家皇亲国戚的贵女,这才如此放肆。
单凭他在怕是轻易了结不得,当即给贴身小厮使了个眼神。
小厮会意,侧着身混进人群之中,远远地跑了。
“这位姑娘,怕是有麻烦了。”将一切都纳入眼底的谢蕴忽地开口评价了一句。刘季棠派人去请的,自然是位能压得住场子的贵人——
非属先帝第六女永寿公主莫属了。
“……”赵曦珏默默望了夏天,“我倒是希望永寿公主长点心,千万别过来。”
“咳。”刘季棠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赵曦月的注意,结果自然是叫他失望的,只得抬高嗓门道,“姑娘既想知道事情原委,不如由在下带两位到附近的茶楼雅座细谈?”
总算是将赵曦月的视线吸引了过来,脸上即刻挂上了一个虚伪的笑容,“姑娘身份高贵,亦是千金之躯,站在这街面上总是不雅。”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用折扇往四周的人群比了比。
春杏脸色一变,刘季棠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当场羞辱他,若是随他去了他的地盘,那莫说自己,恐怕还会连累到这位恩人,正要开口阻止,忽觉手臂一紧,眼前的小姑娘俏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
一扭头,却是蹙眉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刘公子,你能别笑了么?”
刘季棠:?
赵曦月抚了抚胸口,“叫人怪难受的。”
周围的人猛地哄笑出声,连春杏都忍不住低头抿了下唇瓣。
这位姑娘,倒真是挺有意思的。
刘季棠脸上乍变:“这位姑娘,你不知道在下是何人,难道你也不知道我父亲顺安伯是谁么?我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不同你计较,却不是叫你百般羞辱的!”
“顺安伯,其父早年是京中有名的珠宝商人,虽家财万贯,却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后因其女被先帝看中赐封贵人而得了一个四品中郎将的虚衔。”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嘴角一扬,似有些漫不经心地直接将人的家底给说了个底朝天,“再后,刘贵人诞下一女,先帝封其父为顺安伯,世袭罔替。先帝驾崩,当今圣上封刘贵人为刘太妃,随永寿公主出宫颐养天年。”
“而如今的顺安伯,是刘太妃的兄长,刘二爷的父亲,依旧领着中郎将的虚衔。顺安伯世子任职工部,领工部侍郎衔。而刘二爷你,如今在永寿公主府上任长史。”赵曦月掰着手指说完,扬脸粲然一笑:“我说得可有错漏。”
刘季棠满目震惊:“你究竟是何人?!”
她说的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私密之事,京中勋贵人家,彼此之间哪能没有些了解?但她小小年纪,身份又不明,能说出这些话来就叫人震惊了。
京城中的百姓只知道京城里有个顺安伯,却不知道顺安伯是从何而来,如今乍然一听,心中都觉得有些稀奇。
“哎,那这顺安伯的爵位,不是卖女求荣得来的么?”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望去。
刘季棠面色一狞,循声望去,却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根本瞧不见说话的主人。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赵曦月,想要寻她出气。在他眼神的示意下,他带来的那些个恶奴慢慢朝着他们四人靠近,隐有包围之意。
“你瞪着我做什么?话又不是我说的。”赵曦月撇了下嘴角,对刘季棠这种拿女人小孩出气的人分外不屑。
行露走到她身前,长剑横胸,飒然而立。
“公子。”站在赵曦珏身旁的护卫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当即会冲出去将那冒犯了公主的狂徒拿下。
赵曦珏眸光一闪,抬手做了个且慢的动作,薄唇微抿,似乎也是在犹豫应当如何做才好。
建德帝放在赵曦月身边的两个宫女都是经过暗卫□□的,身手俱是不俗,三五个小厮并不是行露的对手。
“姑娘小心啊!”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
一边是欺男霸女的世家纨绔子,一边是仗义执言的娇俏小娘子,应当站在谁那边几乎是不用想的事情。
此言一出,刘季棠的脸色愈发难看,一摆手,围在她们旁边的人不约而同地朝前扑去。
行露素手一抖,只见剑刃银光闪动,挑、劈、砍、刺,招招凌厉非常,剑走游龙,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曦月从青佩手中接过一块糖糕啃了起来,还热情地取了一块递给春杏,被拒绝后仿佛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津津有味的模样只差没给她一条板凳一杯香茗,好叫她慢慢看戏了。
不过几息之间,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几个大男人这会全都倒在地上,抱膝的抱膝,捂肚子的捂肚子,哀嚎连连好不凄凉。
空气,安静了。
“好!姑娘好身手!”
“打得漂亮!”
“就该教训教训这帮人!”
方才他们都想冲上去帮忙了,谁知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看着娇弱,胆子却是这般大。她身边的婢女更是了不起,三五下地就把人给收拾了,真真是大快人心。
“刘二爷不是说要找个地方将事情说清楚么?”啃完了一块糖糕,赵曦月拍了拍手上的沫子,笑眯眯地说到,“我倒是知道个好去处,就是不知道刘二爷敢不敢去了。”
手下的人全都折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上,刘季棠被人群哄得面色发燥,咬牙道:“但听姑娘安排。”
“星移馆里头里有个本小姐的包间,咱们就去那里说话吧。”赵曦月颇有些不在意地说到,全然不顾自己的这句话给刘季棠造成了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