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泽营中可有我军眼线?”
“有。”
“今夜之前,务必将此物送到叶濯手中,”顿了顿,她回眸看了师父一眼,终是狠下心,“待办完此事,你与顾云白也不必留在此间,烦请……”
她退开一步,抱拳向赵小四躬身一礼:“替我护送师父回长安。”
“将军切莫如此,”赵小四拉她不动,只得生生受了她的礼,“小四定将老先生完好无损地送回。”
“多谢!”
赵明锦原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北泽军营,先去见叶濯,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当夜能一起离开最好,若走不了就从长计议。
如今一看,叶濯是不能见的,从长计议也有些来不及,她得给叶濯下剂猛药,不然他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将军,您要去哪儿?”
“去调陆元成的兵,”她抬脚走出茅屋,利落地翻身上马:“本将要攻打北泽!”
陆元成终年带兵镇守北方五城,城墙修得高,城门把守的也严密,兵将查验身份一个赛一个的仔细,若非赵明锦早有准备,怕是连城门还没混进去,胜宁将军来了此处的消息就传开了。
扮成客商好不容易进了城门,又在将军府外徘徊到深夜,她蹑手蹑脚的翻墙进去,觑着守卫巡夜的间隙,轻而易举地摸到了内院。
只是还没到陆元成的书房,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何方宵小!”
声色苍老威严又中气十足,她挺直了脊背,边转身边道:“北方深冬夜里苦寒,来找陆老兄喝一杯。”
“赵……”眼见赵明锦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收住话音,回头吩咐手下,“都退下。”
待内院只剩下她二人,陆元成几步走近:“日前我已见到季、齐二位副将,圣上密旨也已接到,调北方五城的兵,可是……长岭边关战事将起?”
“是要打一场,不过不是与北泽,”赵明锦也不同他客套,直接道,“老兄有所不知,我来长岭,本是为了一桩私事。可到了军营地界才发现,不过半年,军营里混入了不少外人。”
“老夫明白,你是为闲王而来。想当年王爷与老夫一起镇守北方五城,是豁出命要守住这北方最后一道防线的,”陆元成叹了口气,“这南渊诸官,说谁谋反老夫都信,唯闲王,老夫一个字都不信!”
“老将军就是慧眼!不像朝堂上那些只知乱嚼舌根子的,听了他们的话直想叫人把他们的嘴塞上。”
“你这丫头,说话做事都对老夫胃口,”陆元成敛了与她说笑的神色,沉声问,“调多少兵?”
“两千精兵,另再借将军手下十名心腹。”
“这些便够?”
赵明锦点头:“即便是外人,也是我南渊的儿郎,两千精兵,威慑足矣。”
“何时启程?”
“十名心腹明日就需随我前往边关,至于两千精兵,”她盘算了下日子,“五日后分批扮作普通百姓出城,第八日……冬月初九在长岭边关集结。”
“好,”陆元成拧眉,想了半晌,终是将顾虑说了出来,“长岭一乱,北泽说不准会借机来攻,到时若是腹背夹击,两面受敌,边境危矣。不若老夫再率两万兵将前去,以备不时之需。”
“不必,”赵明锦嘴角翘起来,“王爷去北泽军营又不是做客的,我给他安排了差事,保管长岭边关肃清之前,北泽不敢动手。”
翌日一早,赵明锦带着季二与另十位兵将从北方五城离开,前往长岭边关。齐三办事稳重,则被她留下暗中带领精兵分批出城,到长岭边关近处汇合。
北方五城与长岭军营相去不远,快马加鞭大半日就可抵达。
赵明锦到得边关时,已过晌午。
将军大帐中,她手执虎符高坐在前,其余主将带着副将、校尉立于下首。
众将领抱拳拜道:“见过赵将军。”
“无需多礼,快起。”
视线无声地从众人脸上划过,大半是曾与她并肩作战过的兄弟,小半是一些生面孔。或是自她离开后营中新提拔的,亦或是后来增兵时从旁处一并跟来的武将。
“将军,您匆匆从长安赶来,可是为了……”
胆敢同她说这些闲话的,自然是同她相熟已久的,赵明锦眉梢一挑,看着下方的白袍将领:“你觉得本将是为何而来。”
“自然是……”众人对视一眼,俱皆一笑,颇有些心照不宣。
赵明锦将话接过:“自然是整兵,攻打北泽。”
帐内霎时静了下来,每人脸上都是一副震惊神色。
她肃了眉眼:“传本将密令,八日后,冬月初十,亥时三刻,随本将突袭北泽军营!”
第82章 、081
既是突袭,诸将自然知晓要暗中操练,隐秘布防,不可被北泽看出端倪。
众人领命退出去后,赵明锦朝季二使了个眼色,季二会意,紧跟着出了营帐,半晌过后办好差事,又返回与她复命。
“将军,连老将都派人盯着,待他们日后知晓真相,发现将军连他们都不信任,怕是会寒心。”
赵明锦坐在桌案后,看着上面摊开的地形图,眼睛连抬都没抬:“寒心总比没命强。”
果然回到军营后,将军又变成了那个冷眉冷眼,不近人情的将军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寒心。”
“闲的没事做?”她抬眸瞟了季二一眼,“你也去盯着。”
“属下就算了,将军又不是不知晓属下的脾性,”季二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若真发现那与北泽传信的杂碎,定会忍不住上前一刀活剐了他,哪里还能等到几日后将他们一锅端掉。”
季二向来是个人傻话多,性子冲动的,若是遇上旁的将领,恐会担心他粗心误事,不会愿意重用于他,但赵明锦与旁人不同。
她看中的是季二忠义耿直,还有那几分难得的自知之明。只要为人是正的,其他的多加约束就是。
“你既明白,这几日就老实跟在本将身侧,莫要出去惹麻烦。”
“将军放心。”见赵明锦仍坐得稳当,当真一副要做战前布置的模样,季二挠头,“将军,我们何时去救王爷。”
提到叶濯,赵明锦目光一顿。
“不急,”话音落下,她又低喃了一句,不知是说给季二听,还是在劝自己,“还不是时候。”
赵明锦故意下了几日后突袭北泽的密令,冯检布在营中的暗线定会按捺不住,尽快将消息传出,而冯检接到传信,就算不告知他北泽的应对之策,也会回信对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做命令。
这一来一回,于赵明锦来说就是一箭双雕——不仅能知晓混在长岭军营中与冯检沆瀣一气的叛贼是谁,还能知晓冯检与他们是如何联络的。
三日后,一切都有了结果。
“将军。”
见季二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赵明锦心下了然:“是谁。”
“我等六月返京后,营中新提拔的虎威校尉,”季二实在想不明白,“属下暗中查了名册,那人入营已有三载,其间没少立战功,他怎会是北泽埋在我营中的暗桩?”
季二不知晓冯检的存在,也不知晓这些暗线的最终目标根本不是攻破长岭边关,所以有这样的疑虑不足为奇。
赵明锦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是提了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交与他:“三日后,将这字条伪装成北泽递来的密信,你知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他将字条接过,快速扫了一遍,“初九夜,率先起兵攻之。将军,这日子怎么……”
提前了一日。
赵明锦前往北方五城借兵时,与陆元成约定好的便是两千精兵于冬月初九汇合于长岭边关,而她到了营中后,一直说的是冬月初十突袭。
冬月初九,本就是她准备肃清营中叛逆的日子,初十……
不过是个声东击西的小把戏。
无论如何,北泽与南渊的战事不能起。
几日下来,长岭边关一直都是响晴的天,唯独初九这日北风怒号,天色阴沉,大雪如鹅毛一般落下,顷刻便白了天地万物。
赵明锦裹了狐裘披风,撩开帐帘走出去,呼吸间白雾在眼前升起,氤氲了眼前的一切。
叶濯离京前,曾与她一同在王府中赏过雪。那日的雪如今日一般大,风也刮的格外凛冽。
她与叶濯隔桌对弈,红儿绿儿在一旁煮酒烹茶,整个清石轩中只能听到棋子落下的嗒嗒声。
偶尔,叶濯会柔声提醒她:“当真要落在此处?”
“自然,本将军落子无悔。”
瞧她这打定主意绝不更改的执拗性子,叶濯要不露痕迹的输给她,哄她开心,定是很难罢。
“将军,今夜之事都已准备……”季二来到赵明锦面前,才发觉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将军你怎么了?”
眼睛都红了,看样子也不像是风雪刮的,更像是……
季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向来生死无惧,受伤吭都不吭一声的将军,竟然要哭了。
“将军,你这,”他有些慌了,赶忙从自己怀中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帕子递过来,“擦擦脸。”
赵明锦瞥他一眼,很有些嫌弃:“这帕子多少时日没洗了。”
“最近军务繁忙,无暇顾及旁的,就……也就……”
她打断:“季二。”
“属下在!”
“本将后悔了。”
后悔用那张染了血的字条把叶濯困在北泽军营里,也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去将他带回来。
“……啊?”
赵明锦叹了一声,调转脚步回营帐:“擒贼先擒王,今夜营中之事,本将交给你与齐三料理,可能做好?”
“能!”
“应得倒爽快,”她坐到桌案后,垂眸看她,神色威严又沉静,“今夜三更,不可早亦不许晚,本将要你擒下那虎威校尉,助齐三劝降所有叛将。”
赵明锦想以最小的代价整肃军营,季二自然明白。
他抬手抱拳,身上盔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铿锵之声:“属下遵命!”
日暮时分,赵明锦以巡查营外布防为由,带了一队人马出营,待人马再返回时,天光已尽,夜色暗沉,若非凑近细看,无人能分辨的出高坐马上身披银甲的,根本不是胜宁将军。
赵明锦一人一骑直奔云山,到得山脚时驻足回望,还能看到军营中的微弱火光。
营中之事已然初定,即便其中再生变故,凭季二与齐三如今之能也定可料理妥当。
“赵明锦啊,”她收回视线,声色语气都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你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往日叶濯问她,是南渊重要还是他重要,如今才是真正有了答案。
一夜一日能发生的变故的太多,她已瞬息不愿再等了。
雪早已停了,清冷的月光从干枯的枝桠间筛过,丝丝缕缕地落下,映的漫山遍野莹光粼粼。
赵明锦闪身窜入林间,身形利落的几个翻越,枝头上薄雪漱漱而落时,人早不见了踪影。
经云山山腰入北泽军营最是省时,不过方下过雪,本就崎岖陡峭的山路着实难行,以至于到得军营的时辰,比她料想的晚了一刻。
眼看时已近三更,赵明锦不敢耽搁,加快脚程,直接趁着夜色掩映,从军营后侧翻了进去。
叶濯会被关在哪儿?
若是她抓到战俘,如何关押通常视重要程度而定。不甚重要的,关哪里都无所谓;重要到足以左右战局的,她恨不得亲自看守。
叶濯这等级别的,就属于她想亲自看守的那种。
主将大帐都设在正中,军师副将的营帐会围绕排开,以叶濯与冯检的父子关系,冯检定不会将他关得太远。
赵明锦一边留意着四下响动,一边往营中靠近,最后躲到了一营帐的暗影中。
方一站定,就听前方一守卫道:“你可听到了什么响动。”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刹那间,远处喊杀声骤然传了过来,间或可闻刀兵相接的声响。
三更已至,长岭军中已有了动作。
“是南渊境内,”另一兵将道,“长岭军营内部竟自己乱了,你守在此处,看住里面的人,我去副将军帐中禀报!”
看着他跑走,最初听到声响的兵将啐了一声:“副将军,副将军不也得听冯大人的,就你会邀功?”
话音未消,人竟也走了。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赵明锦怎能错过,她闪身到得帐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撩帐帘,力气是只够挑开一丝缝隙的,不过手刚擦到帐帘边上,营帐中的烛光突地灭了。
就在她微怔之间,帐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子被一股力道拉扯着向前,踉跄两步跌进营帐,她迅速稳住身形,直接出掌劈向那人手肘。
那人没躲,硬抗了她一招,且不仅没松手,反而拉着她一旋,以胸膛抵住她的脊背,另一只手从后伸来,将她的手禁锢在胸前。
赵明锦心头一震,真是大意了!不想半年未来,北泽军中又出了个高手。
再看这个姿势!
她的便宜也敢占,看来是活腻了!
赵明锦暗中蕴力,欲要反击,却听得身后那人一声轻笑,声音温柔宠溺更胜往昔。
“阿锦。”
这个声音……
她动作一滞,下意识偏过头去,营帐中光线暗淡,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可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却熟悉地让她眼眶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