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服,算是彻底废了。
她抱着礼裙,颓唐地坐在工作间冷冰冰的地上,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发呆。
下午父亲支支吾吾地打电话过来,说母亲的病情加重了许多,现在住进了特护病房。
陆呦知道父亲这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打电话来向她要医药费的。
陆呦立刻给他转了两万块钱过去,现在她卡上已然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同时负债一千万。
陆呦给尚娴淑打了电话,告知了她船上发生的事情,以及这套礼服无法修改,ICLO下月的潮流狂欢价,可能鹿风便要失之交臂了。
“没事儿,没了ICLO,我们还可以联系别的平台嘛。”尚娴淑听出陆呦话音里浓浓的鼻音,安慰道:“你别太放在心上,这只是一次小挫折,一条路行不通,换条路再来就是了,好在咱们没有大的损失,只是一条礼裙罢了。”
“对不起,尚夫人,真的对不起。”陆呦越想越难过:“是我没看好礼裙,明明知道它的重要性,我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它。”
“别难过了,你这次本来就是陪弟弟出来度假放松的,不要再想这些事了,好好玩。等你回来,咱们鹿风可有的忙了。”
挂断电话之后,陆呦仰着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平复心绪。
她知道,尚娴淑虽然反过来安慰她,但其实她心里一定很失望。
因为她将全部的积蓄都投入到了鹿风,希望能够借此改变自己在婆家看人眼色的处境。
她无条件地相信陆呦,所以在她发来设计稿之后,请了最好的缝纫大师傅,连夜加紧赶工,把这套裙子做好给她送了过来。
让别人失望,辜负别人的信任,真的是好难过的事啊。
陆呦用力擦掉了眼角无用的泪花,咬咬牙,站了起来。
不能这样。
她答应了尚娴淑,一定不会让她的投入付诸东流;也答应了父亲和母亲,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她一定要让陆氏集团东山再起。
只要她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她都要实现这个目标。
她不想再经历过去在许沉舟那里所感受到的...一败涂地的人生了。
......
凌晨时分,蒋铎听到叩门声,打开了房门。
陆呦站在他面前,好奇朝着屋内望了望,小声问道:“姐姐和伯伯都睡了吗?”
“他们住在其他套间。”蒋铎揉了揉有些蓬乱的头发,淡解释道:“我不习惯和别人住。”
“噢...那就好。”
他打量着小姑娘,她刚刚穿的是白T牛仔裤,不过现在却换了件香槟色的小裙子,V领挂得很低。
蒋铎何等眼光,自然看出了她精心打扮之后、前来扣门的意图不简单。
“我能进去吗?”她问他。
蒋铎知道应该拒绝,但身体似乎不由他控制,莫名便侧身让开了路,放她进了房间。
陆呦也没有在客厅多耽误,径直去了他的卧房。
卧房灯光压得很低,只开了床头一盏夜灯,床柜上放这一本厚厚的英文专著书。
陆呦捡起书来看了看,大概是和犯罪心理相关。
“这么晚了,你还在熬夜读书?”
“这么晚了,你还来管我读书还是睡觉?”
陆呦浅浅笑了,无奈地说道:“我来求蒋哥哥帮忙来着。”
“看出来了。”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你的确是来...‘求’我帮忙。”
陆呦索性坐在了他松软的床上,说道:“可以结婚啊,不用等半年。”
“嗯?”
“你不是说,蒋伯伯要你结了婚,才肯把集团的大权彻底交给你么。”陆呦耸耸肩,说道:“我可以跟你结婚,让你得到集团实权。当然,欠的一千万,我也会尽数还给你的,你放心。”
“所以,是来跟我谈条件?”
“我知道,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筹码。你尽可以找别的女人,反正只是做做样子的假结婚,谁都一样。”
陆呦咬了咬唇:“如果你选择我的话,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合作者,不会让你麻烦,你说什么时候离、就什么时候离,我不问你要钱、不要感情,并且守口如瓶,听你的话,可以做任何事。”
蒋铎低头嗤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荒唐:“陆呦啊...”
“蒋哥哥,看在小时候的份上,试试我吧。”陆呦期待地看着他:“我会当好妻子的角色,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看出来了,陆呦是真的诚意满满,来找他“谈生意”。
蒋铎直问道:“你想要什么?都答应结婚了,不是只想赚够一千万还我吧。”
“我想让陆氏集团东山再起。”陆呦坦诚地看着他:“我妈妈的病情等不了,我的合作者也投入了全部的积蓄在鹿风上,不能输,也输不起。我......必须拿下ICLO的潮流狂欢节展会。”
她费尽心机去和傅殷搭线、给他拍照、又是熬夜做礼裙......
这所有的一切,抵不过蒋铎轻飘飘一句话。
她无比渴望的展位,便唾手可得了。
“求你了。”
蒋铎后退了两步,关上了房间门,嘴角浅浅扬了扬——
“我喜欢听,你再多求几声。”
“蒋铎,求你了。”
“叫蒋哥哥。”
他缓缓走过来,站在了她面前,以一种强势压迫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陆呦不敢抬头,视线平视前方,看到的是他黑色的皮带扣。
他温热的大掌,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道——
“说蒋哥哥,我求你了。”
“我......”
陆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般低声下气地恳求蒋铎,这个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嫌的少年。
换了过去,她的自尊和骄傲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做这样的事。
可现在...身处泥泞的她,连骄傲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努力向上爬,抓住一切可以攀附的绳索,爬到无人可及的顶端,她才能重新找回过去的自己。
他还捧着她的脸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皮带扣,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全身颤抖。
“不勉强,不想就算了。”
“我没有试过,可能做不好。”她嗓音都在颤栗。
“没关系,我教你。”
他嗓音温柔而耐心,就像小时候给她补习数学题一样。
陆呦默了几秒,向他伸出了颤抖的手......
蒋铎低头,看着女孩隐忍屈辱的表情,他并没有预想的快乐,疯狂寻求出口的欲念在看到她眼角渗出泪痕的那一刻,变成利刃,穿胸而过。
就在她眼角泪水滑落的前一秒,蒋铎一把握住了女孩的头发,让她远离了自己,也远离了“危险”。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
蒋铎转过身去,平复着胸腔里刻骨铭心的刺痛。
这不是他要的,绝对不是!
他不要她把自己卑微到泥土里,他想要看到她最骄傲和自信的笑容。
可这一系列的混账行为,偏偏就把她...摁了进去。
汹涌而来的悔意,几乎快要杀了蒋铎的心。
死不足惜。
“蒋铎...”她看着他的背影,温柔地轻唤道:“你不舒服?”
“陆呦,你的裙子本来可以避免损坏,是我...为了自己的私欲,放任了朱美琴。”
她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我早就发现了,但我没有阻止她,就是为了今天晚上你来找我这档子事。”
陆呦太阳穴砰砰地跳着。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让你明白,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了。”
蒋铎用指尖揉了一下眼角,悄无声息地擦掉了最后一丝温热,然后回头望向她:“什么雄心壮志、东山再起,靠你一个人行吗。”
陆呦猛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蒋铎。
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看清楚现实。”蒋铎抬起她的下颌,缓缓靠近了她,将要吻上:“你永远需要我。”
话音未落,陆呦凑上去,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唇。
她愤恨地瞪着他,咬出了血。
蒋铎感觉到下唇一阵剧烈的刺痛,但没舍得推开。陆呦倒是果断,咬了之后,扬起手,狠狠地又甩给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毫不留情。
蒋铎脸上顷刻间留了绯红的五指印,半边脸都麻木了。
“你记着,蒋铎。”陆呦揪住了他的短头发,就像他刚刚揪着她一样。
她眼神冷冽,一字一顿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
蒋铎的脸偏向一边,舔了唇角的腥咸,嘴角浅浅地扬了扬。
......
陆呦沉着脸,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衣物护理间,拿起那件染黑的礼裙,直勾勾地看了三分钟。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礼裙放进染烫机,将温度调整到适宜染烫的温度,然后取出了黑色的染料,倒了进去。
她花了一个小时染烫,三个小时烘干。
在黎明时分,一件全黑色的小美人鱼礼裙,展现在了陆呦面前。
她脑子快速地运转着。
还不够,这条裙子的外观造型,走的是小美人鱼的纯美风,和这般极致的深黑色,非常不搭。
陆呦索性搬出了缝纫机,拿起了剪刀,开始剪裁。
去掉了背部的布料,也将蓬松的长裙摆改短,重新缝纫,做出了另外一条风格迥异的黑色短款晚礼服。
......
清晨时分,陆宁打着呵欠、睡意惺忪地从房间走了出来,来到甲板看海上日出。
一道黑色的身影,坐在船头,望着海天一线间的熹微的日光。
陆宁揉揉眼睛,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清晨的朝阳逐渐刺破层叠铺染的红云,照耀在海面,纯洁美好的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烟消云散。
夺走美人鱼纯美嗓音的邪恶“女巫”,破海而出,望着远处新生的朝阳,露出了颠倒迷人的微笑。
第27章 和好【双更合一】
ICLO的化妆舞会已经开始了,现场的名媛绅士们,穿着风格独特的主题晚礼服,陆陆续续走进了顶层的舞会酒厅里。
蒋思迪端着酒杯,在整个舞厅里逡巡了一会儿,四处观望着,并没有看到陆呦的身影。
想来...是放弃了吧。
她其实还挺欣赏陆呦这股倔强的劲儿,不过,谁让她遇到了蒋铎这祸殃。
这时,一阵悦耳动听的钢琴曲传来。
蒋思迪回头,看到陆宁坐在钢琴边,低着头,认真地弹奏着曲子。
尽管是作为兼职钢琴师的身份出席酒会,但他这一身白西装的优雅气质,在ICLO诸多帅哥模特中,还是非常抢眼的。
在钢琴方面,蒋思迪相当精通,也非常有兴趣,家里摆满了古典乐的卡带和唱片,算是她个人的爱好。
所以她能够听得出来,陆宁水平非常高,指尖的快速跳跃、沉浸的情感,无意识的技巧...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小孩能到达的水平。
陆家...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蒋思迪走到了钢琴旁,将鸡尾酒杯放在感情上,同时朝着他的盒子里投了几张红钞。
陆宁礼貌地对她点头:“谢谢。”
蒋思迪好奇地问:“肖邦的《c小调回旋曲》,会吗?”
“会。”
“来一首吧。”
陆宁指尖快速跳动着,没有停顿,很轻易地便将两首曲子自由地切换了,这也是相当考验琴师的技术。
蒋思迪听着钢琴传来的流畅旋律,越发觉得面前这小孩,真是不简单。
肖邦的《c小调回旋曲》被称为剁手曲,难度非常高,但是在陆宁这里,却是游刃有余、轻而易举,一点错漏都没出。
“你练琴多少年了?”
“从小就练,不过这两年生疏了。”陆宁解释道:“家里钢琴卖了,只能课余去学校音乐教室练练。”
“不错啊,听说你今年刚考完,将来想当钢琴家吗?”
“不想。”陆宁不假思索地说:“我准备报法律专业,当个律师什么的。”
蒋思迪不解:“你喜欢当律师?”
“不喜欢。”陆宁漫不经心地说:“学钢琴太费钱了,我们家耗不起,听同学说律师专业毕业出来比较挣钱。”
蒋思迪笑了笑:“想挣钱还不容易,来娱乐圈当明星呗,可比律师挣钱多了。”
陆宁这才抬头望向她:“当明星,听说很烧钱。”
“看你当那种了,一无所成的咸鱼富二代明星,的确烧钱;不过你有这弹钢琴的才艺,唱歌肯定也不赖,再加上你这颜值,好好练练,指不定真能红。”
“真的?”
蒋思迪其实也就随口一说,但她看出陆宁是真的意动了。
这小孩现在正处于人生十字路口,既要考虑家庭负担,又要兼顾自己的喜好,但凡走错了路子,便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蒋思迪也不好随便去引导他,索性说道:“也不一定,你能看到的明星,光鲜亮丽,粉丝拥护...但你看不到的,还有千千万万不温不火的十八线,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一辈子都出不了头,这一行是非常残酷的。”
陆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欲再询问她更多信息,蒋思迪却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姐姐今晚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