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姚兆头也不回的上了楼,许恙转头问牵着自己手的女孩:“他看不见你。”
女孩点头,一派天真浪漫:“只有你能看见我。”
许恙的梦境一向符合记忆又符合逻辑,可女孩的话是不合逻辑的。
他的记忆里,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人。
许恙想要将那小手甩开,女孩慌忙两手紧紧的拽住了他。
暖暖的,软软的小手,指尖微凉,但掌心温暖。
这种触觉很熟悉。
许恙觉得他几乎就要想起这个感觉很熟悉的姑娘是谁了,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想起来。
没能想起来,也没能挣脱开。
他站在通往后花园的必经之路上,手里牵着个姑娘。
阳光照在了台阶前的碎石上,工人来回忙碌着修剪树篱。几只小鸟在院中的那颗大树上落了脚,歪着头抻长脖子朝他看,似乎很是好奇。
好奇。
许恙忽然的就想到了那两个字,好奇。
他紧了紧手中牵着的那只软软的手。
在梦境中数次回溯记忆,这是最特别的一次。他的记忆仍然按部就班的,按照时光的正常流速向终点滑去。可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似乎非常安静的姑娘,他的按部就班的回忆似乎被赋予了一种新的意义。
被阻隔于世界之外的许恙,在这一刻听到了世界正常的声音,看到了世界正常的画面。
他与世界之间凭空架起了一座桥梁,而这座桥梁似乎与这位牵着他手的小姑娘非常有关系。
原本许恙是想挣扎掉莫名闯入他回忆中的,原本不存在他这段回忆中的姑娘。但这一刻,他紧紧的拽住了小姑娘的手,生怕她会松开与自己牵着的那只手,生怕她的松开会让他与这世界的连接再次断裂。
因为,这段回忆里,他最想要弄明白的那件事情,马上将会发生。
许恙回握小姑娘的手,他知道自己握得唐突又紧。但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不躲也不闪,任他握着,就像是这时间最安静的倚靠。
他站在向着花园的门廊上,她边也陪着他站。
风沙沙作响,鸟鸣啾啾,外头从旁路过的一辆小车里,有孩童肆意的欢笑。
欢笑。
他听到了欢乐的声音。欢乐的、高兴的、开怀的笑声。
安静的世界被破开了一扇口子,回溯的记忆声色交叠,就连杂乱的背景音都开始渐渐消弭。
他看见了他从未看见过的世界,也似乎看见了绝大多数人眼里,世界该有的样子。
便在这时,他等到了那声巨大的砰声。
那炸开在厨房中的声音,惊到了大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也同样惊到了许恙。
但许恙又是不一样的。
向厨房而去的人们,大多慌张。慌张里又带着点担忧和惴惴。
声音很大,应当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不知道是谁在厨房里弄的东西,是谁没有将东西放好才伤到了谁,还是谁被自己的毛手毛脚所伤?
他们的紧张里,带着一种担忧自己与别人的忐忑,带着一种害怕被殃及池鱼的惴惴。
连日来的许家被愁云笼盖,家里的主人已经非常暴躁易怒,大家工作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着,生怕自己成为了被撒气的那个。
许恙从前不明白的,现下都明白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脸上都有不一样的沟壑,神色不一,浅淡各异。
即使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态,但这里的每个人依然是不一样的。
许恙顺着人流汇聚的方向走,前行,再前行,想着发出响声的厨房那处走。
人聚得太多,好些人超厨房内望去一眼后,站在了厨房的外头。
无知无感的许恙自然将继续朝里走。
而已经有知有感的许恙,则继续顺着溯回时光的推进,而随着记忆的方向行走。
他拉着小姑娘一道,走进了厨房。然后看见了他不慎烫伤了的母亲正坐在中岛台前,家里的老人芳姨则握着她的手在看。
很快,有人拎了医药箱前来,芳姨就赶在医生来前先为他的母亲上药。
许恙站在母亲的面前看,他的母亲便抿着唇压着眼朝他看。
这是一段仿佛分水岭般的回忆。
这段回忆之前,他的母亲是时常陪伴他的经常将他揽在怀中的。
这段回忆之后,母亲渐渐与他疏离,他再未得到来自母亲的拥抱。
他从前是不明白的。他不明白这一天里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一直知道,这一天一定出了什么事。一些他感知不到的,许意不愿意转化成他能明白的语言的,一些对于他母亲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此刻,在梦中,他拉着小姑娘的手,站在回忆中的母亲面前,回望自己的这段记忆。
他看清了母亲蹙起的眉头,压着的眸光,微敛的审视的眼眸,以及眼眸中的微软又微冷的光。
他长久的注视着那双眼睛,就像他的从前,他知道自己看不明白什么,但仍努力的想要看明白。他努力的看,专注的看,然而缺乏表情的眼神和表情,注定对于他所注视着的,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是一种冒犯。
此刻,他一如既往的在看。但因为手中牵着个似乎能让他连通这个世界的小姑娘,他看清了他母亲当时眼里的光。
她应当很痛,散落一地的曲起饼还灼着刚从烤炉中带出来的烫。
她应该又但难过,因为她并不喜欢曲奇。这些东西许意喜欢、姚兆喜欢,他也跟着喜欢他们两个的喜欢。
但他母亲眼里的光,又不止这么些。
她望着许恙,眼里的柔一点点的褪,一点点的褪,像被时光洗刷了颜色的照片,满满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期望。
许恙终于明白了,时光的分水岭中,他曾经面对过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他的母亲,带着某种失望和绝望,满心期待的望着缺乏表情的毫无表情的他。
许恙明白了,这一刻,他的母亲在等待。
等待着希翼着,希望至少许恙能有一点联系于血脉之中的关怀和柔软。她希望,许恙至少能知道并了解,至亲至爱之间应当彼此相爱并关怀。
真实的记忆里,许恙当然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的孩子,不动声色的仍然试图想要了解那个烁烁注视着自己但很明显又不太对劲的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从小到大的不动声色,其实并不代表他是一个迟钝的人。
他的不动声色,其实比人们知道得更敏感。
他的敏感,让他不敢随意的迅速的做出任何的动作。
但这一刻,在回溯时光的梦境里,当许恙终于明白了母亲那一刻的目光时,许恙清楚知道,这个当下,他必须要有一点动作。
他终于知道,当年这件事情之后,他被母亲绝望放弃的原因。
因为他的母亲认为,即使血脉相连的亲情,也不能打动他半分。何其冷漠,何其冷血的孩子。她的母亲最终在焦虑的抑郁中,永远的关闭了面对他的大门。
梦里,他拉着小姑娘的手,一步步的他梦中的母亲走去。
即使知道,这么做对于已经发生的现实毫无意义。即使知道,再怎么做也无法改变时光的记忆,他仍然想在明白母亲神色的刹那,做点什么。
他走到母亲的面前,站定,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很奇怪的,这一刻小姑娘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死死的攀住他。
就像是知道他此刻想要做什么,小姑娘背着手在一旁歪着头看。
许恙,从芳姨手中接过了涂伤药的棉签,小心翼翼的轻轻的为他的母亲上药,一点点缓慢涂抹着,直到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母亲紧紧抱着他,将他抱进怀里,比过去无数次的拥抱都更紧更令人窒息。
可是,捏着棉签的许恙,在梦中却轻轻的松了口气。
如果时光可以改变,梦中的孩子应当不会得到母亲远离的对待。
即使仍然无法感知到世界,他的心里或许也将平静而心安。
梦被改变了,他却还没醒来。
许恙转头,望向双马尾的小姑娘原本站的那处,但那处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踪迹。
她或许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像她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
也或许,此时的许恙成为了看不见她的大多数人,所以她即使还站在那里,他也已经看不见曾经作为他与世界桥梁的那位姑娘。
*
为游戏拍的宣传剧本来就不长,再加上陈曦这角色是另加的,与前五集没有特别的逻辑关联,因此其实剧情不是非常复杂。
陈曦的两三天时间,大半耗在了游戏里的为各种特效镜头补拍各种无实物的捕捉画面。
陈曦在拍摄的时候,郑远忧就在旁边等着,同样在旁边候着的还有陈曦的小助理。
给陈曦做助理是肖玲踏入社会的第一个工作。她本身人比较活泼,城府心不重,又缺乏社会的拷打,防人之心特别的低。
郑远忧有空的时候,就笑呵呵的上去套她的话。
肖玲这种人,就非常的好套话。不过两三天,郑远忧不仅知道了陈曦的事情,还知道了她班里七姑八婶的事情。
最后一天陈曦工作结束,郑远忧肃着一张脸突然对肖玲说:“我会跟你们桃子娱乐沟通,让他们把你换去做别人的助理。”
肖玲整个人都很懵。
这几天跟郑远忧说的话比较多,她以为跟郑远忧混熟了。却没想到在和光拍摄的最后一天,和蔼可亲的郑远忧突然杀了一句这样的话给她。
肖玲张张嘴,不知道好脾气的郑总为什么突然变了脸,也不知道自已一肚子的疑惑应该怎么来说。
郑远忧挑挑唇,笑容凉凉,与平常他那副什么也不在意的玩世不恭之态截然不同:“你要知道,你是陈曦的助理。一个合格的助理,就应该闭紧嘴巴,闭好嘴巴。”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助理,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郑远忧斜睨肖玲,笑容里透着几分冷漠与残酷。他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都不明白,那就应该好好的去搞明白之后,再来做这工作。”
郑远忧说完,转身,笑容满面的去接下了戏的陈曦。
肖玲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撑了撑已经有些僵硬的笑容,肖玲为陈曦递上了水。
当头一棒,她好像突然有点明白,陈曦屡次屈指重重敲她脑门时好笑又无奈的表情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回到A市的时间有点晚,等肖玲把陈曦那些东西拖回公寓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
肖玲去楼下拎了餐盒上来,一盒盒打开在陈曦的桌面。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并不像往常那么多话,今天看起来格外的静。
陈曦问:“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肖玲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了:“曦姐,我是不是一个特别不合格的助理?”
陈曦垂目向她,抿抿唇道:“是。”
作为助理,肖玲的缺点非常明显,大大咧咧,别人说过话她如果不觉得重要她并不会放在心上,虽然还算知道轻重,有些话在她面前说说绝不往外透,但还是太嫩了。
不是新人的原因,而是来源于她涉世不深的稚嫩。
但即便这样,她也比在桃子娱乐里混迹多年的老助理们要优越得多。
桃子娱乐,沉疴已久,老人们都带着一种很难扭转的奇怪的思维方式。
就像曾经的李南,以最大化利益为目标,不论究竟会对艺人本身或声名造成多大的伤害,只考虑眼前的利益。
比起来,稚嫩的肖玲优点反而要大的多。
但肖玲的确不合格。不够谨小慎微,对人也不够有防范之心。跟她打赌来套肖玲话的郑远忧虽然没有赢,但也将将只是停留在警戒线的边缘。
于是,郑远忧直接替她唱了白脸。
肖玲沉默下来,然后抬头:“我明白了。曦姐,我想再试试,可以吗?”
*
结束游戏宣传剧的拍摄之后,陈曦的档期原本是空下来的。
她原本计划出去游玩一番,但此时意外的收到了一个剧组的邀约。
《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去往明天》是ZZ网最近口碑大爆的小成本悬疑沙雕周播短剧,一周一集,每集皆是彼此毫无关联的独立故事。
虽然每集的故事不同,但核心梗的开头大致相似。
《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去往明天》讲述的是一个叫张地瓜的少年,突然有一天获得了一种奇特的超能力。超能力启动时,一般都是张地瓜陷入或旁观到一场意外之时。
张地瓜需要依靠自己沙雕的大脑解决意外,才能够顺利离开意外发生的这一天,让时间重新正常的流动起来。
如果他不能解决意外,这发生意外的一天将一直不停的循环往复,再循环再往复,直到张地瓜最终解决,他才能去往第二天。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部沙雕剧会被叫做《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去往明天》的原因。
这部剧已经播出了三集,虽然演员都名不见经传,但大多演技在线,沙雕却不愚蠢。再加上这剧的不止核心梗有意思,整个剧情的编排也非常有意思,最终导致这部才播了三周的剧不仅口碑大爆,还引来了自来水无数。
按说,这种大爆又口碑极好的剧要请演员应该也不难,虽说大咖可能不好请,但也不至于找到陈曦这么个黑流量来撑场子,因为他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刻意让谁去引流了。
只要后续继续保持剧本质量,稳住目前的口碑,这部原定十二集的剧是肯定会一飞冲天的。
但他们找到了陈曦。
作为《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去往明天》的忠实观众之一,陈曦欣然接受了这部剧的邀约。
即使,这剧给她的人设是个正派。
一是因为喜欢这剧,二是因为拍摄《庭前花又落》后,她已经积攒了两个月出头的续命时间,两个月之后,她人在陆天的剧组里,不用担心接不上反派角色把命给丢了,所以续命的需求没有那么急迫。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曦很想试试看,她如果真的出演一个正派角色,她的情绪是不是不能兑换生命。
剧本优秀,剧集喜欢,独立成集不卡她档期,还能试试正派角色能不能续命,一切都很完美。
等陈曦到了《去往明天》剧组一看,她立即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短剧明明应该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会邀请她来演的原因。因为这剧的选角导演是陈曦的老熟人,《行走力量》的主持人之一吴东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