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曦离开的时间,许意说,从这天开始陈曦会离开A市,离开很长时间。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许意很忙,姚兆很忙,所以陈曦的忙碌也很正常。
但许恙依然有一点点的心潮低落,因为这个时间是许意告诉他的。
许意希望他了解到或许某个时间陈曦的联络会变得格外少,或许某个时间开始陈曦会忘记跟他联络。许恙是可以理解的,他都能理解,他只是低落于陈曦对自己什么也没说。
其实不止是这个时间,从酒都回来后陈曦就已经基本不再和他联络。
刚刚陈曦发来的消息,也只是随口问了问拼图的进展以及他今天有没有去佳兆。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许恙已经好几天没去佳兆了,许意问他为什么,他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许宅与陈曦住的那个社区并不远,停留在这里是与陈曦最近的距离。
许意出门后他就回了房间,打开电脑。坐了良久才开始检视各产品数据运行情况,而后许恙得到了一些数据反馈。他调取接收再三确认,发现他忙碌了几天的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
懂得什么是高兴后,他同样懂得了什么是愤怒。
杜嘉,是他怨愤的起点和终点,而许恙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
他轻敲着键盘,便在这时他听见了外头的门铃声。
许宅的门铃很少会响,就算偶尔响起也基本与他没有关系。许恙没太在意那门铃声,继续迅速的敲击着键盘,但片刻后他的房门被敲响,芳姨在外头说:“小少爷,陈小姐说她赶飞机就不进来了,她在外头等你。”
入秋的城市气温微凉,但太阳照到的地方尽是温暖。
陈曦背着个孔雀蓝的锁链挎包,穿着件字母长袖T和短短的牛仔裙,头上压了个花哨的棒球帽,手上拿着个浅色的小外套。
她把拉杆箱留个了肖玲,此刻的肖玲应该已经到了机场大厅正在办理机票的改签。一路跑到许家门口,陈曦已经起了一身薄汗。在太阳里站了会儿,汗歇了点,但她整个人依然很热很热非常热。
她叉着腰半歪着头眉眼弯弯的笑看着许恙从屋里跑了出来,看许恙在门口僵僵站了片刻,陈曦笑容更甚道:“看来这次应该是又惊又喜,总算是惊喜了对吧?”
很多天之前的酒都,她拽着拉杆箱穿越国境出现在许恙面前的时候,许恙有喜但无惊,因为他早就已经猜到了陈曦会来。
可他今天一定没有猜到。
时隔多日,她的惊喜终于成功送达,陈曦笑眯眯走向许恙:“我本来都已经差不多到机场了,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所以我就又赶回来了。”
许恙想问她想起了什么事,但他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涉及陈曦的私隐,会不会问得格外唐突且不妥当,所以他抿抿唇,只嗯了一声。
陈曦在他面前站定,眉眼弯弯问他:“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得到她的询问邀请,许恙才问:“那……是什么事情?”
陈曦歪头望向他,微笑,然后陈曦突然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了他。用环抱住许恙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陈曦说:“我想回来抱抱你呀。”
许恙的故事里,在许意死后,许恙不得不离开了那个保护了他很久很久的城堡。他走出来之后,发现这个世界不爱他,他便也不再想要去爱这个世界。然后这个世界敌视他,他也同样的敌视着这个世界。
许意死后,故事陷进了一个冰冷残酷毫无温度的冰窖,所有的事件都可以被归类为控制,极端控制;统治,极端统治;残杀,极端残杀。
感受不到情绪的许恙成为了一个真正冰冷的人,他主宰世间,判断对错的标准成为了他的可以和不可以。
在这样一个温情全无的故事里,许恙冷漠的回应着来自他生母的质问。
他垂眸向他的母亲道:“我本来就不爱这个世界,我从前也只是爱着那些爱我的人。所以,你凭什么对我提要求呢?凭你早已经不再抱抱我,凭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对我避之不及吗?”
陈曦知道的,许恙神色淡漠,但他其实十分的敏感。
他会因为自己给郑远忧同样的送了拼图而难过,也会因为许意的淡淡拍肩而开心一整天。
他的难过和开心都不太明显,你需要很用心很用心的感受,才能感受到他那一点点的情绪起伏。
所以,当她看到故事里许恙回复他母亲的这一长段话后,陈曦反复的默念了很多遍。
这段长长的回复,夹杂着许恙对于他生母的怨怼以及许恙对这个世界的怨怼。一个没有好好爱护过孩子的母亲,凭什么要求她的孩子能够正确理解并懂得真正的爱。
一个没有好好爱护、包容过许恙的世界,凭什么要求得到许恙的温柔以待?
他的极端统治,在于惩罚。他明明厌世,却又没有直接摧毁这个世界,他只是在用他觉得对的方法在惩罚这个他不喜欢的地方。
在陈曦读了许恙那句话很多遍后,她突然发现了点什么。
爱与恨从来交织生长,无爱便不会有恨,无恨便不会有爱。
所以那么怨恨着这个世界和自己生父母的许恙,是不是其实也曾经很努力的想要爱上这个世界?
他对生母对他避之不及的怨怼,对不再被拥入温暖怀抱中的怨怼,是不是也正代表着他曾经非常非常的渴望得到母亲的爱,非常非常的渴望得到一个温暖的对他不离不弃的怀抱呢?
陈曦突然就想起了他们被关在好美丽基地房间中的那几天。因为想要避开监视监听的关系,陈曦第一次至后抱了抱他。
许恙全身僵硬,连飞快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停止了。
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的去抱抱他了。他一定很想有人心无芥蒂的走上前去好好的抱一抱他吧。
原本应该直线赶往机场的,陈曦却迫不及待的下车转头往回奔。
她想亲口告诉许恙,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的不善,除了许意和姚兆,还有很多人在爱着他。
陈曦轻轻拍了拍许恙的后背,对许恙说:“好啦,我要赶飞机去啦。大概要半年后再见了!再联络哦!”
她招招手远去,许恙站在许宅的门口望着她的身影在即将消失于自己的视线的时候,又回过身来重新向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就如同酒都的那日下午,她在茫茫人海中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身影时,她高高抬起了手并轻快的晃了晃。
看不清的人儿,应该也像那天一样嘴角微微的上扬,眉眼微微的弯。所以,他的世界又多了一个月亮。
许恙抚着心口,感觉到这处崩裂了数天的痛感,被什么东西瞬间修复。
整个世界又开始慢慢的恢复了一点色彩,虽然只有那么的一点点亮。
关上门,许恙重新坐回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他所设定的程序不停的运转,屏幕正中弹出了一个提示框:设定条件均已成立,是否即刻完成指令。
许恙端坐在电脑前,眼瞳中的光随着那滚动着数据的屏幕明暗变化,像一簇小火苗将灭未灭,将燃将熄。
良久后,许恙按下了确认键。
他必须威慑杜嘉。
他必须让杜嘉心怀惴惴,从此坐立难安。
夏海。
杜嘉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心不在焉的听着面前头顶半秃的男人车轱辘一样不停重复来去差不多的话。好半天后,杜嘉戳着那男人的鼻梁道:“子公司业务不佳你应该主动离职,这是我的建议,你当然可以不采纳。但这样不太体面,我劝你不要把事情做的那么难看。”
男人听着杜嘉冰冷冷的话后抱住了脸,不过片刻杜嘉就听见了男人轻微的抽泣声。
“啧。”杜嘉翻了个白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最讨厌这样动不动就哭的大男人。
半秃的男人原本还只是抱着脸抽噎,过不多久哭声越来越大,男人松开蒙住脸的双手抹了把眼泪道:“小杜总,您很清楚这不是我的决策失误。我当时的选择不是这个,最后定下的这个方向是因为您觉得往这个方向发展是正确的。”
男人说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我不是想推卸责任,也没有责怪您的意思。但是,我现在走投无路,能不能请您给多我两个月……不,一个月也行,给多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女儿刚被检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个瘤,她需要手术。这个手术不大的,很快就能好,您看我去年不是也动过这个手术吗?就一个月,一个月我就彻底好了。我现在需要钱,我需要钱才能让我女儿做这个手术啊。”
杜嘉冷笑,然后他冷漠的问:“我们杜氏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慈善机构吗?”半秃的男人眼泪簌簌的掉,他眼里满是绝望。
杜嘉淡淡的望着他,那男人的泪便在杜嘉淡淡的视线中缓缓的停了下来。
突然之间,那男人好像有了点什么变化。
男人的眼神绝望渐褪,缓缓变成了空无般的混沌。混沌的眼神让杜嘉蓦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想要借刀除去却没能除去的人——许恙。
杜嘉直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像他这样的猎人对于危险的直觉反应一向敏锐。
虽然不知道这直觉从何而来,有着怎么样的逻辑,杜嘉却下意识遵循了自己本能般的趋吉避凶反应。
可他还未半站起身就听见了对面的那个男人低沉着声音道:“坐下。”
声音依然是男人的声音,但音调全无平仄不见,他双眼混沌且平直,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侵占了这副皮囊。
夺舍,夺魂,或别的类似的什么姚兆完全想不出的概念。
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肯定不是刚刚那个怂得只能抱头痛哭的男人。
杜嘉不是乖乖听话的人,男人让他坐下,可他凭什么听从顺从?
杜嘉敛目,挑衅般昂起下颌半站了起来。
变故便也在这一刻陡然发生,对面那个仿佛已经被剥离了灵魂的男人倏然站起后从杜嘉的办公桌上抽出一支笔。他抽笔揭盖一气呵成,连直直用钢笔刺穿杜嘉扶在桌边手背时,也是毫不犹豫的一气呵成。
杜嘉的惊声尖叫惊动了坐在他办公室外的助理,助理冲进房间后看见杜嘉鲜血淋淋的手后也惊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惊动了更多的人,办公室外霍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然而杜嘉对面的男人表情依然是那么冷漠,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也并不惧怕这次暴起伤人之后究竟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不惊不惧不被任何事物动摇也不被任何事物打动的人,根本不像一个真正的人。
杜嘉的手不仅被刺穿了,他的手还生生被那只钢笔钉在了办公桌上。
一个成年男人的确可以有这样的力气,但不会有人如此果断坚决的下手伤人,仿佛一个纯粹的杀人机器。
杜嘉被伤了,也成功的开始恐慌。
“许恙。”杜嘉试探性的喊。
这是他的直觉,虽然好像这一声喊有些蠢,但杜嘉仍然想要试着喊一喊。
他这一声出口后,对面那男人的嘴角微微弯了弯,像是愉悦,这份愉悦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杜嘉浇了个透心凉。
确实是许恙。
但这不合情理。这是什么邪术?这不合情理!
杜嘉的助理急忙叫来公司的保安并报了警,男人慢悠悠的站起来,从杜嘉的笔筒中又抽出了一支笔。
他神采全无,瞳中空空,像一个被人操控的皮偶。
男人用只有杜嘉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的道:“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你说。说完,只要你不找死,我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男人将笔从笔筒中抽出后,轻慢的揭开了盖子,露出了闪闪发亮的铜制笔尖,杜嘉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来。
他没有叫停那些企图过来帮助他脱离危险的人,他害怕,这一刻他太害怕了,他只想要逃。
男人转着手中的笔,轻声对杜嘉道:“没有这一个,我还可以再找别人。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听我把话说完的,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一次杜嘉没有听完许恙的话,许恙一点也不在乎。就像他说的一样,他能控制这个男人,他也能控制其他人,无处不在的威胁将会笼罩着杜嘉,总有一天许恙会找到一个机会让杜嘉听完他想要说的话。
杜嘉心头冰冷,颤抖到完全站不住了。
但许恙的威胁的确奏效,他害怕此刻,更害怕他将恐惧每一个漫漫长日里所接触到的任何一个人。
他不知道许恙是通过什么方式控制的这个男人,他便不会知道许恙还能控制什么样的人。
杜嘉抖着声音大声冲着那些企图上前拯救他的人们道:“你们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已经将秃顶男人按倒在办公桌上的保安们面面相觑。
“出去!”杜嘉红着眼怒吼,“全部人所有人统统给我都滚出去!”
他一向专断□□说一不二,公司上下莫敢违逆已经形成了言听计从的习惯。
他竭斯砥砺着让所有人滚出去,所有人便慌慌张张的都滚了出去。临出去的时候他的助理还忙慌慌的把他办公室的门给关了上,刚才还轰闹的办公室终于重归寂静。
杜嘉颤抖着抬起下颌,敛着眼眉用毒蛇一样的目光望向对面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说。”
男人音调全无的声音响了起来:“杜嘉,我现在为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情道歉,虽然你做得不对,但罪不至死。所以,好美丽这件事情后,我们算是扯平了。”
杜嘉咬牙笑:“扯平?”
他看了眼自己那只被男人钉在桌面的手:“你是这样扯平的?”
男人用毫无平仄的声音回应:“这是你让陈曦牵连其中的惩罚。”
不管陈曦牵连其中是不是出于杜嘉本身的授意,但陈曦的确被牵连在内。如果许恙没有利用好美丽的AI们叛变,陈曦必然也已经凶多吉少。
不等杜嘉再说什么,男人继续道:“杜嘉,我今天来是想要警告你,我可以无处不在。只要那地方覆盖有网络,我的力量就可以覆盖到任何的地方。”
“你好自为之。”
男人说完,盖上了手中的笔。他望着杜嘉,坐下,眼白突地一翻,整个人瘫软进了杜嘉对面的那张椅子里,像是脱离了控制的木偶失去了灵魂又失去了牵引,被随意的丢弃。
杜嘉便在这个时候开始了惊声尖叫:“进来!滚进来!全部给我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