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晨,在这梅雨之时令难得的清爽。
温宁睁开眼,支摘窗被掀开了一丝缝隙,清凉的风徐徐透进来,一下一下,像是在轻轻扯着软烟罗的帷帐。
银环走进来的时候,隐约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她没太在意,提着热水进去,一抬头,看见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双目放空,有些呆呆的娇憨。
“姑娘怎么醒的这样早?”银环将热水倒进浴桶里,笑着问她。
热气一升腾,温宁回过些神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昨晚你睡得好吗?”
“夜半好像下了雨,我睡得迷糊,隐约听见了雷声,姑娘你没被吓着吧?”
银环有些不好意思地,她总是睡得比姑娘还熟。
“哦,没吓着。”温宁掀开帘子,解下了寝衣。
直到浸在浴桶里,周身的疲惫感才慢慢消散。
她在沐浴,银环便去收拾床铺。
整平了床榻,一落脚,忽瞧见床尾的地下落了一件水色罗衫。
银环颇有些纳闷:“这件罗裙我记得昨日明明收在衣柜里,怎会落在这里?”
她说着便捡起来要拿去洗。
温宁忽想到了什么,忙制止她:“不必洗了,拿去扔了吧。”
“可这罗裙是新做的,姑娘只穿了一次……”银环看着她。
“有些紧了,穿着不大舒服。”温宁垂眸,面目被水汽的遮掩着,看不分明。
“姑娘好像确实长高了些。”银环看着她出浴的身影,双腿纤长,腰肢纤细,偏偏该长肉的地方也极为丰盈。
擦干了发,想起今日是二房下聘的日子,府里也要小宴一场,须得装扮一番。银环本想给她微施粉泽,但拿起了胭脂,比了比脸颊,又比了比樱唇,终究还是放下了。
“我瞧着姑娘今日气色极好,这胭脂若是点上去反倒画蛇添足了。”银环有些无奈地笑道。
温宁看了眼铜镜,不敢再看第二眼,手指轻轻将镜子移开一些。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典雅的漆盒,已经放了好多日,却不见姑娘打开。
银环为她梳好了发髻,刚要戴耳饰的时候,比了好几对,都觉得不甚满意。
余光一瞟,总觉得这盒子的大小,看起来像是装耳饰的。
“姑娘,这漆盒里的东西能动吗?”
温宁今日似乎总是在神游,反应也慢了半拍,听见她的话,眼神移过去顿了片刻,才说:“开吧。”
漆盒看起来并不张扬,但嵌了一个精巧的锁,轻轻一按,锁舌便弹开,里面卧着一对小巧的白玉耳坠,莹白剔透,闪着微光。
银环拿起来比到她耳际,极其衬她的肤色,当下便十分满意:“姑娘,这白玉坠子是何人送的呀,这样好的成色,稍稍暗沉些的肤色定然撑不住,又不过分浮夸,戴在你身上实在太妥帖了!”
温宁偏头,瞧见那这坠子的模样,稍稍有些不自在:“一个故人。”
这白玉的成色,与昨晚他手上的扳指如出一辙,大约是同一块玉料切割的。
温宁抿了抿唇,那时候根本握不住,也不知扳指滚到了何处……
正想着,一起身,她腰肢微酸,又坐了回去,凳子微移,忽然就看到了那枚滚落在梳妆台下的玉扳指。
一缕阳光斜照在上面,晶莹透亮。
银环正给她选衣裳,趁着她转身,温宁眼眉一敛,俯身将那扳指拾了起来。
明明昨夜求之不得的微凉,这会儿握到了手心,温宁忽觉得极烫。
她小心地把这东西藏到了袖子里,待寻个时机还他。
昨夜实在太混乱了,偏偏一醒来一点一滴全都记得起。但这几日皆是与府里姑娘们同饮同食,白日里又丝毫未觉到异常,温宁着实想不明白。
忽想起前两夜那难以启齿的梦境,温宁思索了一番,总觉得许是在外面吃到了什么东西。
今日是午宴,听说郡王妃和平康县主一早便到了。
温宁起的不算早,到寿禧堂时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她一进门,便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她,可一抬头,众人皆在喝茶,并无什么异色。
直到谢景辞进来,她立即收敛了神色,不去看他。
“景越比景辞还小一些,如今已经定了亲了,不知景辞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崔夫人笑着道,说着,眼神便看向对面的平康县主,其意味不言而喻,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听说谢景辞刚拒了徐家女儿,没多久,福安公主和郡王妃又冰释前嫌,因此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他和梁怀玉。
那视线一道道落下来,梁怀玉面上适时染了些女儿家的羞红。
她悄悄抬眼,却见谢景辞目不斜视,心下顿时又凉的透彻。
“景辞的事确实该紧着点了。”老太君感叹道,“我年纪大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福看到四世同堂。”
“婆母福气大着呢!”福安公主劝道,目光在儿子和梁怀玉之间转了转,却并没开口搭线。
她不开口,郡王妃也没法应和,忽瞧见桌角的温宁,便转向她道:“听闻宁丫头这近来的几次相看都不太顺,需要姨母帮忙牵线吗?”
前几日承平侯府的小公子为她犯了糊涂的事情多多少少已经传开,看来这美貌太过招人也未必是件好事。
“宁丫头的事暂且缓缓吧,宁缺毋滥。”
一提起温宁,老太君看起来颇为伤神,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形态,令她忍不住怀疑其自己的眼光来。
“劳累外祖母了。”
温宁柔声向外祖母道谢,现下回想起来,似乎每一场相看都有谢景辞在侧,一想起他昨晚那样汹涌的情绪,这些事情里怕是多少有他的手笔在吧。
思及此,温宁忍不住端起茶杯,抿了口温茶,目光微抬,忽看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拿捏着骨瓷杯,修长的手指上空无一物,劲瘦有力,隐约有青筋凸起。
许是察觉到打量,谢景辞一眼看过来,温宁含着的那口茶忽然呛到了嗓子里,凝白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是个感情流……剧情写的贼慢,感情写的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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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红痣
一想起昨夜那样汹涌的情绪, 温宁心下便有些慌乱。
是以当谢景辞提起去找大夫时,她并没有反对。
只是这府里的大夫是万万不能的,谢景辞安排了马车, 前往近郊的一个颇为有名的医馆。
马车并不算大,他一进来,温宁并紧了双腿,裙摆却无处安放,铺散在他脚边。
袖中的扳指稍稍有些硌人, 尽管不想回忆, 但好不容易等到了物归原主的时机。
“扳指还你。”温宁敛着眉,从袖中拿了出来。
落到他手里, 还带着些温热气息,谢景辞一圈圈套上指腹, 沾染了丝缕香气。
他的手骨节匀称,瘦长挺直, 扳指一戴, 仿佛套上了符咒一般, 显出几分禁欲气息。
然而日光一洒,那扳指清透莹澈, 忽然让温宁想起他昨夜满手晶莹的样子来……
不敢再多看,温宁移开了眼, 瞥向窗外,细长的脖颈上却浮出一抹红晕。
谢景辞端坐着,车厢里不算明亮,他的脸落在一片阴影里, 偶尔转着那扳指, 不知在想什么。
一路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停下。
温宁动作有些急地掀起帘子,正准备下去,腰上却忽然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揽了回去。
“嗯?”温宁抬眼看他。
“头发要绾起来。”
谢景辞看着她倾泻而下的满头青丝,沉声说道。
他心思缜密,这么一说,温宁便明白了。
她如今披着发,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姑娘,却得了这般难以启齿的症候,难免叫人怀疑。绾上妇人髻,也能少些猜疑和打量。
青丝如瀑,丝滑如缎,总是从她的手中滑落。
散开了好几次,温宁有些羞窘,又有些心烦意乱。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随即满头青丝被人托起,松松地绾了个堕马髻,如蔷薇花低,藤萝枝蔓。
只是当视线触及那雪色的后颈时,谢景辞目光一顿,轻声问了一句:“现在还难受吗?”
没有了发丝遮挡,他的呼吸径直落在耳后。
薄薄的热度传来,温宁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没再多说什么,谢景辞目光掠过那净白无瑕的后颈,将发髻微整,收回了手。
幂篱一戴,遮掩了几分少女情态,倒真有些妇人的温婉来。
隔着一层纱幔,老大夫搭在皓腕上,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笑着道:“二位是新婚吧,小夫妻感情好,用些助兴的药也无可厚非,但年轻人还是不可太贪欢,来日方长嘛。”
“不是……”
温宁面上显出一抹酡色,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
幸而下一刻老大夫面色忽转,缓解了她的尴尬:“不过,这药怎如此凶猛?小娘子这般柔弱,怎可用这样狠的药来。”
老大夫又看向谢景辞,目光带了些谴责。
谢景辞唇线紧抿,并未出言反驳。
温宁知晓这是为了顾全她的颜面,红着脸试图解释:“不怪他……”
“小娘子不用为他辩解,这般年纪的男子大多不知轻重,你不要总是依着他乱来。”
老大夫见的多了,一看她这般护着,便以为又是个脾性软的。
“不过,这种药你是如何得到的?我曾经在江南游历的时候见过,似乎是那些教坊里专门弄出来的……”老大夫看向谢景辞,眼神更为不悦。
家里已经有了这么个貌似天仙的夫人,却又和教坊扯上关系,明明看起来这般清贵端庄,行事怎生如此放荡?真是人不可貌相。
“意外偶得,我也不清楚这药的药性,劳烦大夫讲解了。”
被骂了一通,谢景辞面上却看不出恼,仍是风度颇好地向老大夫求解。
“你不知道?”老大夫态度好了些,摸了摸胡须,“这药确实也少见了,从前江南最顶级的教坊妙音坊尚未解散的时候,听说他们对不驯服的姑娘用的就是这种药。此药性毒,但名字倒是颇雅致,你就没发现你那小娘子身上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
温宁沉思了片刻,她一到晚上就意识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妙音坊,不正是她从前所在的地方么?
她那会儿那年纪小,王妈妈总是用药来吓唬她,但是从未真正拿出来过,她以为只是个唬人的东西,没想到离了教坊这么久,却意外用到她身上了……
“她后颈上似乎多了颗朱砂痣。”谢景辞答道。
话音刚落,温宁忽然想起银环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自己明明拿镜子照了,却什么也没瞧见。
余光里瞥见她脸上的困惑,谢景辞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昨晚上有,白日里却忽然消失了。”
温宁偏过头去,俯下视线,然而衣领遮的严严实实的,她什么也瞧不见。
不过,他……他为何对自己的身上一颗小痣都如此清楚?
一想到这里,温宁忽然脸庞微热。
“这就对了,此药名为朱砂痣。”老大夫叹道,“没想到竟也流入平京了。说是药,其实本也不是药,是一种红色的情蛊,进了人身体后,随着蛊虫长大苏醒,欲|望便会被勾起,直至半月后蛊虫死去。若是得不到排解,便会血热而死。不过这蛊只在夜间活动,所以白日一沉寂自然便看不见了。”
“半个月……”温宁脸色煞白,“能直接把这蛊虫驱出来吗?”
“要是那么简单,这药便也不会被教坊秘供着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看了眼温宁纤弱的身体,话语又有些回转,“不过,虽然解不开,压制药性还是可以的。”
随即转身,从高高的药柜里给温宁拿了瓶药。
白色的瓷瓶里装了七粒,将要递过去的时候,老大夫忽然又收回一点,对她警示道:“这蛊虫性热,因此我给你的药,药性寒凉。偶尔吃上一次倒是没事,不过若是吃的太多,可能会宫寒,小娘子若是尚未生育的话,子嗣上可能会艰难,如何取舍,须得你自己斟酌。”
眼前这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不像是生育过的。
思及此,老大夫又冷着脸看了一眼谢景辞,眼中的谴责显而易见。
他特意把药给了小娘子,就是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身体,免得一直被这不知轻重、只会贪图享乐的夫君牵着鼻子走。
“好,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温宁接过瓷瓶,嘴唇微抖,向这位体贴的老大夫深深地福了一礼。
回城的路上,深蓝的天幕一点点垂下来,官道两旁的村户已升起了炊烟,偶尔听得见几声深巷犬吠。
一切看起来那样静谧安宁,可夜色越暗,温宁的心底就越慌乱。
她已经感觉到了,从夕阳沉没的那一刻起,骨髓里便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来。
一路前行,待进入城中,看见万家灯火的时候,温宁已紧紧地咬着唇,伏在马车的车窗边,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
她的发髻已经散开,青丝倾泻,遮住了绯红的脸。
谢景辞沉默地看着她避开的身影,待听见了微弱的哭声,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然而一触及她的肩胛,温宁便像受了惊一般拂开。
她现在意识尚未泯灭,记得从前的种种一切,也记得那晚他眼中的直白。
“你不用担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你。”
谢景辞看着她渴求且挣扎的模样,心底传来迟钝的痛感。
许是信了些,温宁这才转过身子,掐着手心,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