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谢景辞声音不大,但毫无回转余地。
福安公主已经猜到了,不过听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还是有些意外:“她母亲刻薄张扬,我颇为不喜,不过怀玉这孩子和她母亲并不相同,一直端庄有礼,你为何如此抗拒?”
谢景辞顿了顿,只说了句:“脾性有疵。”
“脾性?”这是个大问题,福安公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再斟酌细察一番,你不要忙着推拒。国公府现下如日中天,皇上虽是我一母同胞,但他疑心太过。恭郡王有身份无实权,近来又颇得圣心,其实,平康县主着实与你有益。”
“无需如此。”谢景辞眉心微拧,并不想以婚事作伐,更何况他心中隐隐有个更大的疑虑。
见儿子这般坚持,福安公主有些伤神,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了。
待他一离开,公主忽想起那位表小姐手中的瓷瓶来。
然而就这么一晃神,人已经走远,远远的只能看见一个步履匆匆的背影。
暮色刚至,他便走的这样急,福安公主叹了口气,这么拖下去,也不知他何时能娶妻。
*
温宁是被热醒的。
从寿禧堂回来,她身心俱疲,小睡了一觉。
然而不知何时起,这屋子里闷热无比,直教人快喘不过气来。
银环斜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昏昏欲睡。
待及窗外一声惊雷,她骤然被惊醒,一抬头,外面已黑云密布,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大雨。
耳边传来烦闷的轻哼,银环一回头,见姑娘已经面颊绯红,额发尽湿。
“姑娘?”银环单手打着扇子,又拧了帕子,帮她擦了擦汗。
凉风一吹,她才悠悠转醒。
“什么时辰了?”温宁睁开眼,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有些错乱。
银环偏头瞧了一眼,西洋钟的钟摆已经快竖直垂下来。
“酉时三刻了。”
“才酉时吗?”
温宁有些难以置信,她已经梦魇了好一会儿了,本想着把这阵情绪睡过去,终究还是被闹醒。
“今日漫天阴云,看着是暗了些。”银环以为她是嫌内室偏暗,起身想要多点几盏灯。
“不必了,你去吩咐着备些水来,我沐浴一番。”温宁背过身去,她脸上的红潮太过显眼,一点灯怕银环瞧见。
银环应了声,刚踏出内室,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多提些冷水来。”
银环转身:“姑娘,这夏日虽热,但冷水沐浴可万万使不得啊。”
“没事,我只是预备着。”
温宁勉强答道,她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相较于那晚雨夜来说,今日这翻涌的情绪来的更早,更加汹涌,也不知是否是那药压制的太厉害了,骤然生出了相反之效。
待银环出去,温宁撑着手坐起,轻轻将衣襟拉下肩头,对着台上的铜镜。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一偏头,便瞧见镜子里后颈上赫然出现了一颗红痣,鲜红得几欲滴血。
被这红色一刺,温宁急忙拉上了衣襟,转过头去,仿佛看不见就不会烦心。
黑云越来越低,这内室仿佛要将人蒸熟了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银环备好了水,温宁一踏进去,全身稍稍好受了些。
然而不久,热气熏蒸的她面目绯红,里外俱是热意,温宁总算明白了这血热而死是何死法了。
好比将人架在蒸笼上,偏偏又不给你任何甘霖。
实在忍不了,温宁咬着唇,对银环道:“加冷水。”
“好。”银环隐约瞧见姑娘泛红的后背,便加了一舀冷水,顺着桶壁缓缓流下去。
木桶的里的水稍稍凉了些,但水温还是温热,温宁不爱出汗的身体仍是冒出了汗淋淋,又叫了声银环:“再加。”
银环试探着又添进去两舀,便不敢再动作了。
温宁皱了皱眉,偏头看她:“我说停再停。”
“姑娘,这水已经凉了,不能再加了……”银环试图劝道。
“继续。”温宁声音少见的坚定。
银环只好又往下添,三大勺下去,桶里的热气消失殆尽,已经彻底变成凉水了。
全身都被凉意包裹着,温宁藕臂搭在边沿上,终于沉静了一会儿。
然而不多时,西洋钟摆到正下方之时,一股愈发强烈的热意从后颈处像四方经络爬去,温宁全身僵麻了一瞬,俯下身贴在藕臂上轻轻喘息。
“银环,把剩下的水全都倒进来……”温宁低低地说道。
“这可都是刚从深井里送上来的冷水啊!”银环万不敢如此行事,这不是明摆着让姑娘生病么?
温宁不说话,忽然伸出双手,将那置在架子上的冷水桶一把向浴桶里倾来。
大半桶的冷水,瞬时全都浇到了她身上……
“姑娘!”银环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坏了,忙伸手去拉,可是桶底只剩半指深了。
再一抬头,肉眼可见的,瞧见那冷水流过的地方,绯红瞬间被褪成了煞白。
温宁嘴唇微青,转过身去:“你下去吧,我再泡一会儿。”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银环声音里带了些泪意。
“没事,我歇一歇便好。”
温宁声音像灯光一样微弱,一热一冷,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一声惊雷落下,随即狂风四起,下起了瓢泼大雨。
半晌,她才从冷水中起身,蜷缩在寝被里。
然而,冷水只是杯水车薪,这小小的蛊虫所翻涌出的是源源不断的热意。
不多时,温宁唇上已经咬出了血迹,刚冲洗完的汗意再一次升腾起。
内侧的窗外是一片湖泊,朦胧中,她忽然瞧见湖面上亮起了灯影。
作者有话说:
福安公主:儿子走的太快,什么时候才能娶到老婆啊!
谢景辞:……我就是去找老婆的。
感谢大家,明晚双更~
感谢在2021-06-29 20:54:26~2021-06-30 17:5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常欢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惊雀
风雨如磬, 湖面泛起了涟漪,昏黄的风灯被雨雾模糊地看不分明。
借着微弱的一盏光,温宁看了眼老大夫留下的白瓷瓶。
昨日刚吃了一粒, 如坠冰窟,痛不欲生,若是接连两粒,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温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放下了瓷瓶, 轻轻合上眼, 想要等身体的热意慢慢消散下去。
然而根本不行。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耳里,她微张着口, 雨丝定是微凉,可是听的见, 触不及,只平添一股恼意。
内室的冷水已经见底, 温宁偏着头, 看向窗外的水汽, 格外想去雨里淋一淋。
丝丝雨雾顺着风钻进来,抱厦里分外清凉, 一推门,湖风送来了清冽的气息。
温宁稍稍回了神, 一抬眸,忽瞧见湖对面的抱厦里站着一个人影。
是他,他回来了。
谢景辞正站在昏黄的风灯下,似乎也在遥望着这边。
脑子里一片混沌, 许久温宁才想起来谢景辞也搬来了这里。
隔水相望, 温宁不知为何, 颈下陡然生出一股热意,匆忙避进了门里。
他怎么这么巧,恰好站在这里……室内格外安静,只余她心跳砰砰。
不多时,身后的窗户透出的灯光骤然灭掉,隐约又听见关门的声音。
一切归于平静,温宁想,谢景辞应当是睡了,方才,大约只是透口气。
她实在想让雨淋一淋,驱一驱燥意,于是微颤着手,又重新推了门出去。
果然,对面的风灯已经熄了,门窗紧闭。
雨滴顺着夜风刮到她身上,灼烧的肌肤散去了一些热意,温宁闭上眼,走进雨里。
然而那雨只落下几滴,便没了动静。
脚边还在淅淅沥沥,身上却丝毫未湿,温宁后知后觉地睁开,忽然发现是被遮在了伞底。
远处仍是黑寂,身前的人却高大无比。
他……他不是睡了么?
温宁脑海中一声轰鸣,思绪不清。
“怎么走到了雨里?”谢景辞举着伞,沉声问道。
温宁偏过头,咬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脸颊微转,颈侧的红晕便落入眼底。
谢景辞眸色稍重:“淋雨会生病,回去好不好?”
温宁偏不,转身就要走进雨里。
腰肢忽然被揽住,他手腕微扣,便将人带回了伞底。
“不要任性。”谢景辞低低地哄着。
温宁挣扎了一下,后颈处的红痣忽然露了出来,殷红如血,在雪白的脖颈上分外突出。
红的刺目,白的惹眼,谢景辞微怔,这一晃神便让她挣了出去。
她动作有些大,手肘一弯,撑着的伞忽然被顶的飞了出去。
风急雨骤,转眼间,那把伞便消失在雨夜里……
两个人都愣了一瞬,随即大雨落下,谢景辞立即半抱着她进了檐下。
沾衣欲湿,两个人发丝上都浮着些水汽。
房檐不算低,可他一进来,便充斥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温宁连转身都困难,只好轻轻抵住他的肩。
“伞没了,我怎么回去?”谢景辞撩开她垂下的发丝,声音有些低沉。
温宁眼底像雨雾一般迷蒙,听到问话,双手本是抵在他肩上,却不知何时变成了紧扣着。
那衣襟被紧紧抓着,谢景辞看了眼,眸色深重。
“要不要我走?”他喉头微动。
温宁不说话,手里却越抓越紧。
“嗯?”谢景辞压着嗓子,贴在她耳际,偏要她回答。
她终于受不住,偏过头,红唇微动。
声音很低,但谢景辞还是听清了。
轻轻的一声,扯断了最后一根绷着的弦。
瞬间,谢景辞的眼眸深不见底。
骤然被吻住,温宁僵了一瞬,双手无力地滑落,却忽然被扣住,按在了门上。
房檐很窄,他半边身子都被雨打着,却像察觉不到一般,紧紧箍住手中的人。
半掩的门外经受不住这疾风骤雨,“吱呀”一转,温宁后背随着门转动,“砰”地一下被抵在了里侧的门扉上。
直到落到微凉的被衾上时,温宁趁着空隙急切地喘了口气。
脚腕握在他手里,谢景辞却忽然停下,目光落在了枕边的盒子上。
温宁稍稍回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不容易压下的红晕又蔓延开来。
“要它,还是要我?”
谢景辞声音喑哑,给了她最后一次选择。
温宁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眸。
“阿宁?”
这种时候,谢景辞总是分外强势,空着的那只手忽然钳住她下颌。
温宁不得不看着他。
可她实在说不出口。
温宁咬着唇,最后偏着头朝那扣在颊边的扳指上轻轻一吻。
一道惊雷劈下,像是打开了最后一扇门,温宁来不及撤离,忽然蛾眉微蹙,紧接着那扳指便抵住她的唇,挡住了逸出的声音。
窗外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许久之后,暴雨初歇,温宁樱唇一翕一合,细细地喘气。
谢景辞这会儿极其温柔,指尖绕着她的乌发,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掌心一扣,她就被调转了身体。
手臂一扫,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推落在地。
一道闪电滑过,两个人皆停了一瞬,
白光照亮了内室,温宁双眼迷蒙,却还是瞧见了那地上的东西。
一个盒子,空的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温宁眉心微拧,回过头看他。
可微凉的吻骤然落下,质疑的话语瞬间支离破碎,连不成句。
大雨下了一夜,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歇。
树叶上还挂着雨滴,风一吹,簌簌落下去,分外宁静。
……
再度醒来的时候,温宁看着顶上的玄色帷帐愣了许久。
目光微转,发现这是一件充满冷冽气息的男子房间。
窗外也是一片湖泊,只不过此时看过去,对面是她的憩园。
温宁垂眸,似乎明白了这是哪里。
她微微动身,身子僵了一瞬,稍稍揭开一角,却发现寝被下空无一物。
外面忽传来了脚步声,温宁立即缩了回去,埋在被衾里。
里面满是他的气息,浑身上下像被包围了一般,昨夜的记忆忽然就涌了上来。
谢景辞进来的时候,榻上的人正侧着身闭眼,面色微红。
夏日的被衾很薄,不过一层薄薄的毯子。纤细的身形裹在里面,影影绰绰,只露出一只细白的脚腕。
上面还残留他的指痕,谢景辞站在榻前,微微垂眸,掀开了被角,
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完全落在那人视线里,温宁眼睫微动,轻轻攥着寝被,不知晓他要做什么。
紧接着,一抹凉意渗进肌肤,温宁咬着唇,尽量让脊背不颤动。
可那手毫无章法,温宁神经绷紧,待察觉到似乎要向下去,她到底还是撑不住,转过身,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黑白分明,格外干净。
“醒了。”谢景辞眸光微凝,声音有些低沉,“哪里不舒服吗?”
他现下看上去一本正经,端正自持,但说出的话却教人无法回答。
温宁偏过头去,哪里都不舒服。
淡淡的粉色晕开,谢景辞轻笑了声,习惯了她别扭的情绪。
他的手仍是进了被里,挑着药膏,温宁最后的固执,便是埋在枕头里,绝不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