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公主皱了皱眉,转身将那带来的画卷递给他:“这是雁南王的小女儿,论身份论教养都是极好的,容貌虽然比不上那位表小姐,但胜在端庄,你往后越走越高,这国公府迟早是你的,偌大个家业,还是要有个能干持家且身份尊崇的妻子才能压得住。”
“温宁很好。”谢景辞并未伸手去接那画卷。
“她的确是个好孩子……”福安公主倒也没有反驳。
为数不多的几次几面,这位容貌出众的表小姐表现的都颇为得体,但一想到她的性格和身份,福安公主又稍稍皱了眉,“可她毕竟流落在外十几年,没有接受过世家的教养。”
“被人拐走并不是她的错。”谢景辞并不认可。
“确实不是她的错,但你们不合适……”福安公主紧皱着眉。
“合不合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提到这里,谢景辞忽然眉间一冷,“母亲以为的合适是什么,是长姐和太子那样的吗?”
“太子怎么了,令容现在是东宫之主,往后就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一世尊荣,有什么不好?”福安公主也提高了声音。
“若是真的好,长姐这一次就不会滑胎了。”谢景辞冷冷地开口。
“滑胎只是意外,都怪三房那个不安分的庶女,她不是已经被褫夺封号了吗,这就说明太子还是以你长姐为重的。”福安公主忽然起了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可没了就是没了。”谢景辞却着意抬起头看向她。
“你这是在怪我了?”福安公主声音微颤,眼角稍稍有些红。
“儿子不敢。”谢景辞声音沉着,“我只是不想像长姐一样,除了规矩和体面什么都不剩了。”
“这种话你都敢说,你翅膀硬了,又深得圣心,我这个做母亲的管不了你!”福安公主气得拂袖离去。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这动静不小,引得对面也稍稍注了意。
温宁刚起了身,一推窗便看见福安公主气冲冲地从对面出去,目光一滞。
听说公主是个华贵又冷情的性子,大清早的却在素来骄傲的儿子那里发了这么大脾气,温宁眼眉一敛,便大约明白了原委。
此时,银环正拿着裁好的嫣红的襦裙走过来,一抬头看见姑娘坐在窗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姑娘,衣服已经制好了,您今晚还去赴宴吗?”
温宁垂着眸,沉吟了片刻,还是低低应了一声:“去。”
若是她没记错,这位宋公子,似乎原本就是福安公主先引介给老太君的。
她叹了口气,这些事,今晚不得不给个交代了。
作者有话说:
宁娇娇:哼,我都被你带坏了。
下一章狗子要发疯了,女鹅也要想起来了~
第65章 阴恻
七月七, 鹊踏枝。
仿佛天公也作美,从清晨起便淅淅沥沥的天,偏偏放了晚晴。
西天外霞光辉映, 给整个平京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玫色。
不多时,红男绿女皆着了新衣,或香车宝马,环佩叮当,或三三两两, 偕伴入夜。
男子拜魁星, 女子穿针乞巧,街市上瓜果酒炙、油酥糖巧, 阵阵飘香。
然而楼阁之上,与这街市的热闹喧嚷截然相反, 冷飕飕的视线看的梁骥后背直发凉。
那瓷杯被捏的几乎裂开了,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隐现, 梁骥挑着眉打趣了一句:“我说, 要不要给你换个黄金杯, 这骨瓷杯可经不住你这么握着!”
话犹未落,那阴恻恻的视线忽然移到了他身上。
被冷冷的这么一扫, 梁骥一激灵,没好气地抱怨:“得了, 不说了,反正国公府家底厚,这几个杯子算什么。况且,若是能出你的气, 那……”
“闭嘴。”谢景辞打断了他的话, 眉间笼着一层郁色。
“嚯, 你火气不小啊。”梁骥眼眉一挑,“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我丢下那些温香软玉、舍下了莺莺燕燕,陪你待在这无聊又无趣的茶楼,我冤不冤啊!”
“不想待着就滚。”谢景辞淡淡地开口。
“我这不是怕我走了以后,你脾气上头下了重手吗?那姓宋的文文弱弱一介书生,恐怕都撑不过你两拳,你万一再当众把人给打伤了打残了,毕竟是远方的表弟,那面子上也不好看啊。”梁骥絮絮地念叨着。
“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谢景辞有些不耐。
“你别说,还真有些口渴。”梁骥一抬手豪饮了半杯,面色一苦,啧啧感叹了一句:“说什么经年雪水煮的茶,喝起来淡的都快没味了!也就是宋公子这种什么雅士书生爱弄这些风雅东西,糊弄糊弄小姑娘……”
梁骥只喝了半杯,便将剩余的推到一边,目光一扫,忽然又说道:“不过……你这位表妹看起来倒是挺吃一套的。”
他努着嘴朝那二楼的雅间示意,临窗的席位,并未拉上帘幔,案几两边一个是身穿嫣红直领襦裙的红粉佳人,一个是一袭青衣的意气书生,两个人相对着品茶,看起来倒是有些般配。
目光再转,移到眼前的这一身黑色织金锦袍,和那同衣服一样黑沉的神色上,梁骥忍不住暗自唏嘘:“本就看起来就不好接近,还穿着这么死沉的颜色,怪不得人家怕你。你也该跟人学学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
“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谢景辞转着茶杯,眉间有些阴郁。
“呵,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梁骥凑过去,“绣花枕头是不好,但是中看啊!再说,就算那姓宋的才高八斗,你能愿意把人让出去?所以啊,和相看的人没什么关系,你不放手,她再看多少桩也成不了事。”
话音刚落,斜侧方的二楼却传来一阵悠扬的萧声。
视线一移,原来是宋云清正在奏萧,另一侧的温宁端着身子,看起来听得格外认真。一曲终了,又见宋云清笑意盈盈地递给她一把琴,似乎是在邀她合奏。
远远的只看见温宁摇了摇头,可或许是耐不住宋云清一直劝说,她到底还是起身,款款一落座抚上了琴。
一时间,琴箫和鸣,声音袅袅,听得不少客人都拉开了帘子探出头去。
“真好听。”梁骥听得入迷,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一出声,瞥见对面那紧抿的唇线,他连忙改口:“不好听,一点儿不好听。”
刚出口,忽又意识到不妥,梁骥又即刻找补道:“只有宁表妹的琴音好听。”
但无论他怎么说,直到余音散尽,谢景辞的神色也没有分毫松动。
总这么冷着也不是个事,梁骥脑筋一转,招了跑堂的来,低声吩咐了一句:“上两坛酒来。”
“啊,公子,可我们这是茶楼啊!”跑堂为难地说。
“茶楼怎么了,死脑筋!”梁骥低低地骂道,“去问问你们掌柜的,就说三楼的客人想要,你看到时候有没有酒。”
跑堂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出去问了一问。不多时,一个微胖的老头便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有酒,有酒,二位公子要,自然是有的。”
两人身着华贵,气度不凡,掌柜自二人一进门便多看了一眼:“只是不知,二位是要烈一点的,还是柔和一点的?”
“你瞧瞧他的眼神,三伏天的,快把人冻成冰碴子了,当然是要烈的,越烈越好!”梁骥没好气地说。
在茶楼要酒,这样荒唐的要求,谢景辞难得没有阻止。
待上了酒,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的梁骥额头突突,连忙伸手去夺:“你疯了吧,这是烈酒,这么喝怕不是得醉死!”
谢景辞稍稍一用力,便抽回了手,目光平静:“怎么都说我疯了,我冷静的很,要是真疯了,二楼还能这么好端端的坐着?”
一听这清明的声音,梁骥稍稍有些放松,从鼻子轻哼了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怕这小姑娘真的答应了?若是真的答应了也不是不能抢回来,就是麻烦一些,闹得面子上不太好看……”
梁骥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谢景辞充耳不闻,举着杯看了一眼那抹清丽的背影,目光微凝。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他不禁也想看看,如果这一次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温宁是不是真的会离开他,选择别人?
而另一边,抚完琴,宋远清对温宁毫不吝惜他的夸奖,什么天籁之音、高山流水之类的把温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用词格外华丽。
明明上一次还颇为克己复礼,温宁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过分的热情,只好低着头抿了几口茶。
美人低眸,又别有一番风情,连那额边滑落了一缕发丝,都不显凌乱,反而更加楚楚动人。
宋远清目光微怔,喃喃地出声:“温姑娘,我替你作一幅画吧。”
温宁抬起眸,略有些诧异:“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外面又阴下来了,晚间兴许会落雨,阿宁怕误了时辰,还是要早些回府才是。”
“作画之事是在下唐突了。”宋远清连忙道歉,末了,又脸庞微红,“姑娘好像那洛神赋中的宓妃,皎若初阳,灼若芙蕖,一低眉又恍如轻云蔽月,西子捧心。在下也是情不自禁,若是能描绘出姑娘三分美便足矣。”
“公子谬赞了。”温宁淡声回了一句,却暗暗捏紧了帕子。
宋远清认真推起来也算是谢景辞的表弟,照应宓妃这人物的本事,隐隐又将她与谢景辞勾连的有些不清。
尽管知晓他是无意,但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温宁还是骤然没了心境:“宋公子,天色真的不早了,要不今日就到此吧!”
“温姑娘,这是何意?这外面还有许多年轻女子在乞巧,姑娘不若随我走一走?”宋远清一见她起了身,也连忙起身。
“不必了。”温宁不愿多说,言下之意也很明确。
“那要不要再饮一杯茶……这是庐山云雾,还没动呢。”宋远清一慌神,亲自提了壶给她倒茶。
可这大雨将落不落的,压的她心底颇不平静,温宁这会儿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周旋了,唇线一抿,转身便要走。
“哎哎,温姑娘!”宋远清端着满杯茶水着急地要递过去,一闪一进之际,那满杯茶水骤然倾倒,全然洒在了温宁身上。
“啊!”温宁轻呼一声,提着大半湿透的裙摆后退了几步,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抱歉,没有烫到吧?我给你擦一擦!”宋远清愣了一顺,才想起来拿帕子,幸而这茶水沏了有一会儿了,并不算极烫。
“不用了。”衣裙一湿便有些贴身,温宁提着裙摆侧着身避开。
可宋远清像是听不懂一样,执意拿了帕子要给她擦,正当温宁眉心微微皱起之时,一只手忽然挡住了那伸来的帕子。
“听不懂人话?”谢景辞冷冷地开口,侧身挡在了温宁面前,不知何时来的。
“世子?”宋远清见到他似喜似惊,想起当下的处境又连忙解释道,“谢兄误会了,温姑娘衣裙被茶水打湿了,我只是好心想帮她打理。”
“她说不用了,你没听见吗?”谢景辞比他高了半个头,一开口便格外有压迫感。
“我……”宋远清方才还在高谈阔论、滔滔不绝,这会儿被他一摄,忽然便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温宁拎着裙摆,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遍,淡淡地开口道:“宋公子也是好心,表哥不必咄咄逼人。”
“对,我……”宋远清想插句话,却忽然被书童轻轻地一扯,随即告歉道,“世子,温姑娘,我出去一趟。”
“咄咄逼人?”听见她的话,谢景辞本就晦暗的神色这会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心甘情愿的要跟他出去了?”
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可一对上他现在的神色,温宁忽然便有些心悸,也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是又怎样?”
谢景辞方才在楼上瞧着二人红着脸相坐着,神色便发冷峻,紧接着又看见二人起了身,腾地便站了起来快步下了楼去。这会儿果然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眉间的怒意已经有些压不住。
他给了她选择,她就是这么选择的?
“纵是你愿意了,怎知他不会变卦?”谢景辞声音微寒。
“你这话什么意思?”温宁心下一沉,仰着头质问他。
然而没等谢景辞回答,方才出去了片刻的宋远清便推门回来了。
一进门,宋远清径直取了大氅,目光似有慌乱,不敢直视温宁,只是断断续续地解释:“温姑娘,我……我家中有事,家父急召我回去,今日不能送姑娘回府了。”
说完也不等温宁点头,便急匆匆地迈出了门,方才还一直维持的从容优雅、书生意气顿时烟消云散。
温宁敛着眉,攥紧了帕子,沉沉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他不是说了家父急召,与我何干……”谢景辞平静地开口。
可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静室里便“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锋利的指尖在他的下巴留下了一道半指长的红痕,半边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温宁这一下极为用力,一打完她的手被震得微麻,指尖甚至都微微颤抖着,垂在腰侧。
“谢……”梁骥醉醺醺地提着酒找过来,一进门便撞见谢景辞脸上鲜红的指印,他惊讶地微张着口,瞬间似乎酒醒了一些,“你怎么……”
“出去!”谢景辞沉声说。
“别冲动啊。”梁骥看了一眼红着眼圈的温宁和黑着脸的谢景辞,目光一顿,半晌,才关上了门。
“与你无关?”温宁忍着泪意,“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放过我?我只是想平平静静的,你为什么总是要干涉我、甚至连累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