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前线……出什么事了?”她斟酌着开口,换了种说法,没有直接提父亲。
“没有,前线好好的,能出什么事。”文容立即反驳道。
可心里的疑窦一生,温宁忽然想起父亲的家书许久没拿到了。
前一个月身在江南,回来后又失了忆,这会儿一算起来,七月的家书差不多也该到了,然而她房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心底一沉,温宁坐直了身体,声音恳切:“跟我说实话吧,我很担心父亲。”
文容还在犹豫,可明容是个急性子,一看见两个人你退我进地来回拉扯,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实情:“我说了你可别被吓着啊。就是……忠毅侯的确出事了,有人递了折子告他通敌叛国。”
“叛国?”这可不是小罪。
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温宁坐直的身体顿时塌了下去,幸而文容撑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跌下床来。
“宁妹妹,你别着急,这只是状告而已,圣上还未下决定。”文容劝道。
“那我父亲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到哪种程度了?”温宁着急地问道。
能让宋远清大变脸,府内众人小心谨慎,想来便是没下最终决定,怕是也有端倪了。
“听我父亲说是夺了兵权,圈禁在府里。”明容犹豫地开了口,消息虽然压着,但灵通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
“圈禁……”温宁念着这两个字,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一身伤病,他怎么能受得了圈禁?
况且他一生戎马倥偬,保家卫国,温宁绝不相信他会叛国。
情绪一激,她便立即掀开被子:“我要回去。”
可一下地,她刚醒来,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压根走不了几步,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姑娘!”银环哭着叫她,连忙去请了大夫。
这一打击太大,本来已经半好的身体颓的愈发厉害。断断续续地烧了两日,醒来时,即便有片刻的清醒,温宁也总在呓语。
老太君过来抹了几次泪,三房也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
直到第三日清晨,温宁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窗外的紫藤架下照旧还是有说闹的侍女,只不过不同于往日的轻松,她们的视线频频瞟着憩园里的这座湖边小筑。叽叽喳喳,窃窃私语,都在议论通敌叛国之事。
温宁知晓自己这身份在府里是愈发尴尬了,甚至还可能会拖累整个府邸。
她相信父亲,但旁人未必,何况又是在簪缨世家里,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顾忌的也太多了。
并没有犹豫,也没有怨怼,刚能下地,温宁便决心向外祖母请辞。
卧床数日,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消沉了许多,原本匀称的身体现下显得有些单薄。
面容也是,往日唇不点而红,艳若桃李,可今日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样。银环心疼地给她上了些胭脂,看起来才不至于那么苍白。
寿禧堂里今日乌乌泱泱,和温宁初到的那日有些相似。
只是堂内的气氛却截然不同。温宁进去的时候,二房的崔夫人正压着声音在说些什么,隐隐似乎还有些争执。
可一看到那一角进门的裙摆,崔夫人又立即住了嘴,转而笑着问道:“宁姑娘今日怎么下地了,身上可是大好了?”
“多谢二舅母关心,已经好多了。”温宁淡淡的回道。
“大病初愈,不可掉以轻心,快坐下吧。”老太君爱怜地让她坐到身边。
“让祖母担心了。”温宁没有移步,反倒是直接跪下了。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老太君连忙起身去扶。
可温宁却摇了摇头,请她坐下:“我今日来是给外祖母辞行的,这些日子承蒙外祖母关怀,阿宁感激不尽,如今父亲有难,阿宁想要回西地去,临行前特来拜别外祖母,望祖母保重身体,松鹤延年。”
她说完,便端端正正地一连磕了三个头。
三个响头一磕,堂内极其安静,崔夫人端起了茶杯,似是在遮掩着面色。
老太君眼底有些混浊,关切地劝慰道:“西边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不急于这一时,你在府里好好养着,不要胡思乱想。”
她知晓,这孩子一向是个心细的,此番急着要走,除了担心父亲,便是怕拖累了国公府。
“祖母好意,阿宁心领了,可阿宁实在不放心父亲,盼祖母成全。”温宁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清晰且坚定,深深地拜伏在堂前。
老太君又劝了一番,但她心意已决,最后只得松了口,声音微颤:“憩园永远为你留着,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温宁低低地应了声,眼中闪着泪意。
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去千里,山河迢迢,再见怕是遥遥无期了。
*
温宁来时只有一辆车,两个人,三个箱子。
走时,为了减轻负担加快脚程,除了几个护卫,愈发精简了。
收拾的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那件没扔掉的白玉耳坠,莹莹地闪着微光,看起来丝毫未磨损。
她心底一恸,拿着那坠子细细摩挲了一番,最后仍是敛了眉眼,将它放进了桌上的匣子里,并未带走。
马车一路驶过繁华的街市,穿行过郊外,摘星楼、蝶园皆被抛在脑后,夕阳西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平京地界的最后一处关隘。
“姑娘,这里有一处驿站,你身体还未大好,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再上路吧?”银环轻声劝道。
温宁便是再急,也知晓分寸,何况她不休息,车马总要休息。
掀开帘子,她环视一圈,四周皆是坡地和山林,零零散散生着几缕炊烟,看起来有些荒僻。
往前走还有三十里才能到下一处驿站,而且愈发偏僻,温宁思考了一番,便点了点头,准备在此安歇一晚。
一下车,便瞧见这驿站虽然规模不大,却颇为热闹,马厩里几乎塞满了马,一匹匹嘶鸣着,看起来极为矫健有力。
再走进大堂,厅里也坐了十几个人,一个个不苟言笑,身姿端庄。那么多人用起饭来,却并无多少声音。
温宁稍稍一思量,便知晓这些人大约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或是私家护卫。
她暗暗心忧,已经住了这么多人了,也不知他们这一行还能不能住的下……
果然,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银环耷拉着嘴角回来,声音有些苦恼:“姑娘,掌柜的说着驿站里下午来了好多人,现下已经住满了。”
温宁微微蹙眉,下一处驿站相距甚远,入了夜这山间有狼群出没,可如何是好?
看见她烦忧,银环又接着开口道:“不过,掌柜的还说,若是能和这些人商量商量,匀几间给我们的话也是可以的。”
但这些人看起来就不好说话,让他们匀房间,谈何容易呢?
若是冲撞起来,那就更加糟糕了。
正当温宁沉思之际,楼梯上却走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挤一挤可以的,老婆和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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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嘴硬(一更)
“世子?他怎么也来了?”银环微张着口, 有些惊讶。
温宁看到那长身玉立的身影,目光怔了一瞬,随即又偏过了头去。
“我们走。”温宁低声说道。
“走?真的要去下一个驿站吗……”银环看了眼外面那暗下来的天色, 心忧地问道。
温宁没说话,只是朝着那门外走去。
银环张口相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去叫了随行的几个侍卫。
只是刚走出门, 身后的几个人却没了动静。
银环一回头, 护送她们的几个侍卫不知为何全都站住了,她诧异地开口:“你们怎么不走了?”
那些侍卫不说话, 只是笔直地站着,当谢景辞走过来的时候忽然齐齐地行礼:“世子!”
银环一愣, 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世子的人。
那姑娘的出行……也不是什么偶遇,是早就料好了的?银环忍不住害怕起这位世子的手段来。
看见这一幕, 温宁眼中只滑过一丝波澜,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垂下了眸。
“银环,我们走。”
“姑娘, 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吗……”银环紧紧跟在她身后,小声地问道。
温宁没回应, 只是加快了步子。
“外面已经黑了,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可温宁像没听见一样,仍是没有回头。
暮色四合,银月初升, 四周的山地隐隐传来几声狼嚎, 凄厉又幽凉, 听得银环后背发凉。
“回来,我让他们匀一匀,给你们腾出一间房。”
谢景辞沉着声音,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拦住了温宁的去路。
“不用。我可以走。”温宁淡淡地道,可一转身手腕突然被他拉住,她上马车的动作一顿,怎么也挣不开。
“这里都是狼群,你和你的小侍女两个人怎么走,小心被狼群叼走了。”谢景辞敛着眉警示道。
一听他的话,银环声音都有些颤抖:“姑娘,外面有狼啊,咱们今晚还是留在这里吧……”
外面有狼,里面难道没有吗?眼前人不就是一张披着人皮的狼?温宁暗暗地想着,攥紧了帕子。
她的想法实在太好懂,谢景辞一眼便明白了:“我是狼,那你是什么?”
他眼神一低,落到了她紧攥着的帕子上。
嫩黄的帕子上绣着一只从草丛中探头的兔子,眼神清澈,像极了她。
“你……”温宁微红着脸,嗔怒地看着他。
两人静静地对峙着,极安静之时,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叫”声。
谢景辞低低一笑,视线落到了她的腹部,温宁立即捂着肚子背过了身去,耳尖红的几欲滴血。
“让店家准备一桌清淡的汤粥小菜,等会儿送上楼去。”他转身对侍卫吩咐道。
事已至此,温宁知晓再怎么也避不开,只好跟着他回去。
这些侍卫原本就是他的人,匀一匀自然也不成问题了,只是房间确实不多,只能腾出一间空的。
出门在外,温宁倒也不介意,在谢景辞开口之前,立即抢着说道:“那我和银环一个屋子睡吧。”
一听她的话,银环却连连摇头:“姑娘,可是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们挤一挤便好。”温宁答道。
“行李也得放这里,怕是……”银环面露难色。
“我们带的东西不多,能放下。”
怎么说都没用,银环只好红着脸拉着温宁的手小声地解释:“可是我睡姿不好,最近晚上睡觉比较吵。”
“没事,我晚上睡的沉。就这样定了,快把东西放下吧。”温宁态度坚决,像是有狼在后面追一样。
看见她进屋匆匆的背影,谢景辞轻笑了一声,倒也并没说别的。
清淡的汤粥很快就上来了,温宁小口地抿着,像是被热气熏蒸的一般,微微有些脸红。
这几日她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生病,吃的并不多。今日身体一好便上了路,太过着急,没怎么吃东西,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谢景辞面前丢了脸。
银环看她一直埋着头喝粥,忍不住劝道:“姑娘多用点吧,除了汤粥,我还多要了一碟点心。”
她说着,便把那碟杏仁酥到了温宁面前。
温宁一抬眸,看见那金黄酥亮的点心时目光微怔,随即又垂下了头:“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她还没有把想起来的事情告诉银环,自然也不能说自己对杏仁过敏的事,只想着回了西地,一切自然就结束了。
“哦。”银环无奈,只得自己吃了一点。
但吃惯了国公府的精细食脍,银环对这杏仁酥也吃不了多少,因此剩了一半,又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
一出门,刚好碰到从楼下上来的世子。
银环不敢直视他,微微行了个礼便匆匆地要走。可擦身之际,却被谢景辞忽然叫住:“吃完了?她怎么用的这么少?”
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那只动了一小半的汤粥上,银环也有些叹气:“姑娘担心老爷,这几日一直吃的不多。”
谢景辞抿着唇,当看到那碟用了一半的杏仁酥时,心下一紧:“这是谁吃的?她吃了吗,吃了多少?”
银环被他的沉下来的脸色吓到了,手里的盘子都快端不稳,连忙回答道:“是我吃的!姑娘说她……她不爱吃。”
不爱吃?谢景辞松了口气。
当那盘子一撤走时,脑海中忽然一闪,又有了个猜疑。
路过温宁房间的时候,他驻足了许久才离开。
山间有些凉,这驿站简陋,所谓上房也不过是稍稍宽敞一些,一张床榻睡一个人还行,睡两个便着实有些挤了。
躺了许久也睡不着,还险些被挤下床,温宁无奈地起身,这才知晓银环傍晚时分的推拒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披衣下了榻,她推门去了外面准备静一静。西面群山夹道,一条细长的官道蜿蜒着,远远的看不到头,温宁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肩膀上一沉,骤然被乌木香气包围,被冷风吹的有些麻痹的身体一回暖,温宁这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
她抬手想解开,可身子一动,便连人带披风都被谢景辞紧紧地抱住了。
“夜风凉,你身体还没好,万一生病了不就耽误了进程?”谢景辞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