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好嘞,那我以后就打你这个新手机号是不?知道了,我待会儿挂了电话就存起来……”
……
只讲了几分钟电话,中年妇女就收起手机,背影远去。
许贺添顿下了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手缓慢搭上扶手,收拢,握紧,冷白色指侧青筋暴起。
中年妇女的话不断地在他脑子里盘旋:
“老早就开始申请了。”
“这也太不要脸了。”
“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么关系了。”
……
声音逐渐加速、剧烈、旋转,像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剜着他的心脏。刚开始毫无知觉,然后痛觉渐渐显现,直至让人无法喘息。
他又突的想起那条短信:【我想离开这里,也不想再和你联系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贺添忍不住去想。是从他兀自陪着她哭的时候吗?还是在因为他,她被记者困扰的时候?还是……他擅作主张说要给她一个承诺的时候?
……
多可笑啊。
电话响起,是夏源打来的。
许贺添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接通。
“嗯,知道了。马上就过来。”
“不会再乱跑了。”
“最后一次。”
“以后……以后也没理由了。”
……
让他产生冲动,让他情绪起伏,让他不顾一切的理由。
没有了。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过得浑浑噩噩。
夏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拍戏他就拍,让他采访念台词他就念,让他出席活动他就去。
夏源倒是很开心。
他拍着他肩膀,很是欣慰:“早这么听话多好。”
许贺添只是轻飘飘地笑笑,不说话。
或是,沉默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香烟,含到嘴边,点燃,耷拉着眉眼吞云吐雾。
之后很久很久,他都没再听说过司禾的消息。
好像从那通没得到答案的电话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把自己在他的生活中生存过的所有印记,全部抹平了。像砂砾,像尘埃,像空气。
无声无息,一吹即散。
直到那天。
司程这个名字又久违地出现在岭川市新闻速递的晚间新闻里。
经过好几轮上诉重审,宣判结果终于下来了。司程涉嫌诱/奸两名未成年少女罪被逮捕,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被判以无期徒刑。
新闻里还说,司程那个叫蒋玉红的妻子正带着她和司程的女儿全国各地四处躲藏,在躲着受害人家属的无尽攻击和谩骂。
许贺添突然从床上坐起身,好像倏地想通了什么。
他眼睛一眨不眨,静默了很久。
在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
其实司禾刚好在那时候选择了出国,也挺好。
至少。
他的姑娘没能遭受到这些无妄之灾。他的姑娘,也许正在M国洛杉矶的某个大学里,享受着她正当年的阳光、青春、笑容和快乐。
而他。
纵使辗转反侧,纵使无法忘怀,纵使痛苦。
也不该再去打扰了。
还她自由自在。
他本是这么想的。
他也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做。
……
可是后来。
有人托前辈给他递了《孤岛》的本子。是个大制作,班底优厚,投资也很好。但前辈说,愿意去试镜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为《孤岛》的有一半时长以上的拍摄地都在洛杉矶的原始森林,条件极为艰苦,几乎所有演员都望而却步。薪酬也不算高,实在不抵付出,毕竟谁愿意为了拍个戏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夏源也没想让他接,只略略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到了一堆废纸里,转而给他拿了几个另外的本子。
毕竟许父把自己儿子交到他手里,他得为他安全负责的。
许贺添薄唇抿直,沉默了好半饷。
起身,伸手,从一堆废纸里抽出《孤岛》剧本,淡然地看着夏源道:“我想接这个。”
夏源很惊讶:“为什么?这很危险的。”
许贺添笑笑,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知道。没为什么,想接就接了。”
几乎是下意识。
他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后来的事也顺理成章了。
他彻底放任了自己。在没戏的时候开着车,挨着挨着去了洛杉矶所有的大学,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总觉得,他其实没想去找她。
毕竟,其实只需要多打听打听,便能知道她在哪个学校。
但是。
他就是固执地,不想去打听。
那时候,他就连对自己,都常常不想承认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她。
许贺添对自己说,他只是去随意逛逛,四处走走。若是不小心在哪个转角遇到了,那也只会是偶然,不是他的刻意为之。
毕竟。
她说过不想再和他联系。
可笑的是。
她其实根本不在那个城市,甚至都不在那个国家。
许贺添走过了那座城市的几乎每个角落,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
他把心里的五彩打碎、重造,建立了一座黑白冰冷的墙。
然后在那堵墙后。
他一个人,孤独地住了四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了!
这算是加更了吧!为自己鼓掌呜呜呜!
(但其实我们添哥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第48章 坦诚
……
经历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大概是, 不断地否认、缠绕,再缠绕,又否认, 来回往复。
最后,他才终于和自己和解。
许贺添没怎么细说,也就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带过了这段。
“那边儿几乎所有大学的构造我都摸清楚了,”他开玩笑道,“都能当导游了。”
他双手扶上方向盘, 指尖轻敲击了下。
转头看向司禾, 平淡地笑笑:“结果你没在那边儿读书。”
男人侧边眉尾淡扬,耸了下肩, “扑了个空。”
“……”
司禾低下头,不知自己是何感受。
眼眶还湿着, 可就是流不出泪来了。喉咙里像压了块沾了水的棉花,需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不至于无法喘息。
她用力咽了下口水, 有些艰涩道:“我怎么……”
“我怎么全都不知道……”
司禾声量逐渐降低至微弱。
因为她觉得, 她好像完全没资格说这句话。毕竟比起许贺添, 她才是那一个,把所有过往事都埋在深土并上锁的人。
她不说。
许贺添也从来都不问。
今天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 许贺添第一次说“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这类似的话。
司禾抬起头, 转过半个身子,下了决心。
她吸了吸鼻子,微颤着嗓音,断断续续道, “许贺添, 我、我都告诉你, 我全部、全都说。”
车内顶灯昏暗,男人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挺直鼻梁上打下一片阴翳。
许贺添极为缓慢地眨动着眼睫,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他微抬手指,指腹拂过司禾眼角湿润。
男人声量染了十分的轻柔:“嗯,我都听着。”
司禾垂下了眼睫,呼了口气,缓缓道:“大概……大概要从司程来岭川开讲座的时候说起。”
……
司禾搬去了大伯家后,除了生活拮据点,然后偶尔大伯母母亲会抱怨一句“那小姑娘不是亲妈还在吗,怎么不去她亲妈那儿”的话之外,说实话过得蛮好的。
她也知道,老人家只是比较直肠子,也没什么坏心眼。毕竟,老人家也总会在抱怨完了之后,又板着个脸偷偷给司禾塞来几张零花钱。
度过了一段敏感纠结的日子,司禾也渐渐没那么拧巴了。
却没想到老人家一语成谶。
但在再次见到蒋玉红之前,司禾倒是先见到了司程。
司禾上的重点高中比较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几乎每年都会邀请一名业界名流来给学生办讲座。而她高一那年的冬天,学校邀请到的便是一名叫做司程的画家。
司程那时刚定居岭川,办的第一场讲座,就是在司禾读的高中里举办的。
学校挺重视这次讲座。专门在学校风雨操场里搭建了一个临时舞台,给全校学生停了半天课,让大家去操场听司程的讲座。
到了规定入场时间,司禾挤在人群中,跟着队伍入场。她还没来反应过来,人群里便突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司程端了跟板凳坐在舞台边上。
男的,穿裙子,长头发,黑框眼镜,又留了络腮胡。
司禾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艺术家。
她又抬眼望过去,忽的就和司程对上了视线。
对方本来是靠在椅背上的,瞬间就从板凳上坐直了身子。紧盯着她的眼神极为阴恻恻,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蛇信子。
司禾不自觉背脊一凉,赶忙低下头,寻了自己的班级位置入座。
讲座完毕之后,她还没回到班级,就被教导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司程坐在沙发中央,被一群领导恭敬地围着。从她进办公室那一刻起,他视线就毫不避讳地黏在了司禾身上。
虚着眼睛,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来回地打量。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
教导主任红光满面地迎过来:“苗禾同学是吧,来。”
“你可走运了。司教授最近在研究一个课题,想让你做他的模特,待遇很丰厚的哦。”
司禾根本没犹豫,下意识摆手拒绝:“我,我不行的,我那个,我还要学习。”
想了想,她又局促地给司程鞠了个躬,“谢谢司教授的赏识。”
司程顿了下,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
教导主任一急,凑到司禾耳边游说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在犹豫什么!一周就几个小时而已。而且当司教授模特的费用可是以秒计的,我要能去我都想去呢,你还拒绝……”
“而且听说你最近爸爸是不是去世了?你现在这么拮据,挣点钱哪儿不——”
司禾喉咙一哽,突然没由来地浮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她推开教导主任就急急往外跑:“谢谢老师的好意,我不用——”
刚跑出门就和一个穿着艳色旗袍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浓烈呛鼻的香水味把司禾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女人往后踉跄了两下,站稳后没好气地拧起眉头:“你这同学跑什么跑,都不看路——禾、禾苗?”
虽然蒋玉红在司禾六岁时就离开了,但苗量仍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她的邮箱发去司禾的照片。
企图让她能回心转意,或是就算不回心转意,也希望她偶尔能回来看看,一天天出落得愈发水灵的,她的女儿。
但都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司禾边捂嘴咳嗽,边抬头看去。
……
司禾实在不太懂。
为何六岁时,那么狠心地能头也不回地就抛下她的女人,现在却又如此殷勤的说要接她回家。
那段时间蒋玉红几乎每天都来接她放学,带她吃好吃的,给她买衣服。她跟司禾说,妈妈从来没想抛下你,妈妈一直记得禾苗,这不打拼出来了之后,就马上来接我们禾苗回家了吗……
小姑娘没有防备之心,又总能轻易原谅。
司禾便真的信了。
高一结束时,她跟着蒋玉红搬去了司程在岭川新买的大别墅里。家里除了司程,还有个不到五岁的妹妹。
而这时候的司程似乎与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同了。他虽然装扮依旧另类,但却显得绅士、有礼节,又非常有分寸。
家里除了有个常年上锁的画室不让司禾踏足,其余生活上的任何物质条件他都尽可能给了司禾。
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称职的继父。
司禾不是一个对感情敏感的人,第一次的生理性恶心反应很快就被她忘却。
她以为。
她又有家了。
……
后来有一次吃早饭的时候,司程又提出让她做他的模特。
见司禾犹豫的神情,司程非常从容地笑道:“当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蒋玉红也在一旁说:“最近老司研究的课题遇到了瓶颈。禾苗,你帮帮爸爸。”
司禾迟疑了下,慢吞吞点头说:“好吧。”
司程异常激动地从餐桌后站起身:“那就今天?等你放学之后……”
当然那次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有点别扭。
司程让她换上了一身粉色蓬蓬裙,黑色丝袜,褐色皮鞋,把她打扮成了一个洋娃娃。
司程艺术造诣确实很高超。
画完后,司禾寥寥看了一眼,几乎和司禾本人一模一样。
有了第一次便不能浅尝辄止。
后来司程让司禾换上的衣服,越来越暴露,越来越怪异……
直到有一次,司程捋着胡须,微笑问她能不能把衣服脱了。
司禾浑身猛得颤了下,咬着牙说:“不能。”
司程点了点头,从容地拿起画笔,轻飘飘道:“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