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无奈,他问,“施主要如何才能安心?”
她眨了眨眼,露出个得逞的笑容,歪着头道,“让我一直跟着大师,总有机会报答的。”
湛恩垂下眼睑,算了算自己所剩余的时日,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妄念。
藏住眼中翻涌的暗潮,平淡的应了声“好”。
*
因为青玉令已出,所有参与试炼的人都被送出了秘境。根据他们在秘境里过了几道门,传送出去时,会得到品阶不一的奖励。
荀涓与湛恩在秘境外又遇到了白玉枫、明霞等同伴。
试炼已结束,大家各有收获。都是修行多年的,谁也没有冒昧询问荀涓和湛恩的所得。也没有问疯君的去向。
倒是荀涓当着另一旁魔修的面,当众说出疯君已死于的消息。顺带简略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衣裳在与疯君对战时被烧毁,大师好心借了她一件衲衣。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细节,那自然是不能说的。
想来是佛子的形象太好,除了明霞看起来有点不相信之外,其他人都信了荀涓的说辞。
简单的交流几句,白玉枫便热情邀请大家再去江临城齐府,尤其是要感谢佛子湛恩这次帮助白氏族人摆脱了魔修。
因为盛情难却,加上共同经过了一番试炼,所获颇丰,也算有了交情。众人便都答应去了齐府。
然而荀涓只在齐府待了一日,因为嫌弃乾明海那个胖和尚总来打扰,次日清晨就央着湛恩出门,陪她去江临城以北的长春观吃斋。
长春观落于双峰山的南坡,依山势而上,便可见一层层递进的建筑,清幽古朴。
中秋后,江临城正值秋雨季。下过雨的山路愈发崎岖泥泞,也不见什么人。
走在窄窄的青石阶上,荀涓指着上方的古旧道观,兴致勃勃地对湛恩道,“都过了四百年了,没想到这道观还在。”
顿了顿,她又有些怅然若失地感叹一句,“只是已不复当初的繁华了。”
湛恩顺着她的指向望去,依稀可见一处依山势而上的建筑群,布局得体。但庙宇却十分破旧,有多处建筑只留下腐朽的框架。想来是曾经有过香火鼎盛之时,但随着时间流逝而败落了。
沉吟片刻,湛恩温声劝慰道,
“缘起即灭,缘生则空。万物皆无常,施主已入仙道,却是无需太执着于此。”
荀涓回眸看他,轻笑,“我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故地重游,想起一位故人,才生出几句感慨。”
“故人?”佛子抬眸,像是好奇。
荀涓点点头,想着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经历,便讲述道,
“是一位道号元音的女冠。”
那时她刚刚被献入宫廷,生了一场重病,同时又因因君夺臣妻的祸水之名受到弹劾,国主便暂且将她送到长春观修养。承诺等风波过了再接她回去。
被辗转数人的荀涓心里盛满了对男人的憎恨,看什么都不愉快,说是身病,不如说是心病。
对于来到长春观,她既不喜也不愁,除了厌倦和怨恨,只觉得了无生趣。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荀涓遇到了一位道号元音真人的女冠。
元音真人并非长春观的道士,而是游历至江临城,在长春观挂单的。
几百年过去,荀涓已记不清那元音的样貌。但记得她是个气质清净祥和的女道士。
初至长春观的元音真人偶遇了观中的荀涓,想是看出她的郁郁,主动提出让荀涓跟着她修行。带荀涓读诵道藏,教她做素斋,教她抚琴。
近一个月的修行和开解,对方的宽和包容和智慧,给了荀涓很大的影响。
“我一直觉得我后来能坚持熬那么久,多亏了那段跟元音真人修行的时日。可惜她只待了二十多日就离去了,不然我是计划着拜她为师的。”
快到山门前,荀涓有些惋惜的讲完,却看着湛恩笑道,“说起来,大师你的气质倒是跟她有些相像。瞧着便是一副导人向善的模样。”
她说这话时很是带了些促狭,倒是与平常不一样的灵动。
湛恩看着她的模样,眼中也不自觉带了笑。才要说话,突然有所察觉似的,抬手挡在了荀涓脸颊上方。
下一刻,两滴细丝般的雨线先后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吧嗒——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密密的斜织着,如烟如雾。
荀涓眨眨眼,“下雨了?”
“嗯。”
湛恩应了声,指节微动。才要动用灵力遮挡,荀涓却是在他之前,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雨下的不大,我们快些走,就要到山门了。”
这话说完,她也不等佛子做出反应,便拉着他的手,相当自然地牵着他走在青石阶的狭窄山路上。
湛恩起初愣怔了一下,被她拉着走出两步。待回神后,看着身前与荀涓交握的手,下意识抿了抿嘴角。
犹豫两息,他停在原处,缓缓抽出了被她拉住的手。
走在前面的荀涓顿时停住脚步,于朦胧雨雾中回身看向比自己矮了三个台阶的湛恩。
四目相对,隔着绵绵雨丝。
她没有说话,但那双雾气朦胧的杏眼又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看起来颇有几分寥落。
湛恩错开她的视线,往上迈出两步。将要从荀涓身旁擦身而过之时,他却又顿住了。
右手抓着宽大袖摆的一角抬起,再次遮挡在荀涓头顶。
“秋雨毕竟寒凉,施主要往山门,还是走快些吧。”
佛子温和醇厚的嗓音平静祥和,又好似带了些无奈。
荀涓抬眸看了看头顶那一片赤色的袈裟,那点刻意做出的落寞瞬间被狡黠的笑意取代。
他对她,终究是心软的。现在是心软,怎知以后不能变成心动?
荀涓按下湛恩的肩膀,踮起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佛子的侧脸。
一碰就走。
而后重新拉着他的手臂遮在头顶,笑语盈盈,“大师说的对,快些走吧。”
说着,她率先迈出一步。也不去看湛恩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自顾自道,
“不知这长春观的素斋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要不还是借用一下厨房,我亲自给大师做吧……除了元音真人,还没有人吃过我做的菜呢……”
细密的雨丝伴随着女子轻柔的语声飘飘落在袈裟上,给心头仿若也萦绕了一缕缠绵又柔丽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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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人冒着雨走到了山门前。见一废旧的古殿坐北朝南,牌楼式殿面,洞开三门。殿门是半开半关的状态。
荀涓拍了拍门,喊了几声无有人应,便直接与湛恩推门进去了。
推门的瞬间,灰尘呛人。入目所见的是个少了胳膊的王灵官像,上面挂着蛛网。墙壁上的砖雕都已脱落,瓦片垮了一半,零零碎碎,水渍蜿蜒而下。在秋雨中显出别样的凄清寂寥。
荀涓扫视一眼,对湛恩笑道,“这里的观主想来不如佛子你。一样的破庙,法华殿可是干净整洁多了。”
她指的是梵谛天的法华殿,夸的是住持湛恩。但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佛子此刻并不接话,尤为沉默。就像一只敲不出声的木鱼。
荀涓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便又与湛恩往里走去。
从山门灵官殿穿过,后面中路依山而上有太清殿、古神坛。左右还分别有经堂、藏经阁、斋堂等建筑。
四百年过去,观中已不复荀涓记忆中的香火鼎盛。砖石路上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走过了太清殿,也不见一个人。
荀涓不免露出些惋惜之色,郁闷道,“早知如此,应该提前问问再来……”
正待要走,忽而听见一声鹤唳。
二人抬头,见一只白鹤在雨幕中姿态优雅,翩翩飞来。白鹤的背上还站着个提着篮子的道人。
这一人一鹤,便在荀涓和湛恩的注视下,相当有目的性的落在了左路的建筑中。
“过去看看。”
荀涓先迈开步子,佛子跟在她后面。从太清殿出来往左,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只白鹤正在斋堂前梳理羽毛。
那白鹤的体型较凡间的鹤大了许多,体态颀长,纤姿优雅。看见荀涓和湛恩过来,并不惊慌。轻轻展翅,优雅地飞到斋堂门前。然后抬起长长的腿,仪态万千地踹了一脚门。
“哐——”本就破旧的木门直接散架,朝内倒去。
下一刻,斋堂里传出一个男声的怒吼,“长寿!你又踹门!今晚没你的饭吃!”
“长寿?”荀涓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脑子里好像有某段相关的记忆划过,但又记得不太清晰了。
名为长寿的白鹤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不过看了眼外面的荀涓二人,又淡定了。发出粗旷张狂的男音,
“傻玄和,老子是要告诉你有人来了,修为比你高。等下挨了打,别求老子背你回去。”
荀涓、湛恩:……
荀涓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湛恩眼中也带了笑意。
“傻长寿,你要是敢骗贫道,半个月都不给你饭吃!”
话声传出,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也小跑了出来。
这名为玄和小道长是蕴丹境一品的修为,生得尤为稚嫩,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娃娃脸,眼睛水汪汪的。手里还捏着一块豆腐。
乍然见得湛恩和荀涓,玄和瞪圆了那双水汪汪的眼,惊呼一声,“无量天尊,贫道今日算是开了眼,原来世上真有比花还娇艳的美人!”
可能是太惊艳,玄和直接捏碎了手里的豆腐。
那白鹤长寿一看,登时气得飞起,一翅膀扇到玄和脸上,“豆腐!老子的豆腐碎了!你个瓜怂!”
玄和脸上霎时多了一道红痕,但他却来不及喊痛,也低头看着手中的豆腐苦了脸。
“我的豆腐箱诶!本来就做的难吃,这会儿连卖相都没了,怎么好意思供奉给师父。”
荀涓围观了一场好戏,见此笑道,“豆腐箱做不成了,还能做豆腐羹嘛。”
玄和看过来,与荀涓含笑的眉眼一对视,便红了脸。
一改方才对白鹤的粗旷,扭扭捏捏的,还有几分羞惭。道,“可是豆腐羹贫道做的也不好……”
长寿在旁补刀,“想想老主人还在时老子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自从跟了你,老子——”
玄和狠狠瞪了长寿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今天的饭没你的份!”
长寿气急,“那么些菜,不给老子吃你想给谁吃!”
玄和红着脸看了眼荀涓,“贫道可以请漂亮姐姐吃。”
长寿:……
“原来你是这样的玄和!老子看透你了!”
荀涓听着他们的对话,笑得眉眼弯弯。
对湛恩眨眨眼,“大师,小道长夸我漂亮呢。”
佛子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不做应答。
待荀涓挪开视线再去看玄和长寿之时,他却才抬起眼眸,瞥了眼荀涓的笑颜,目光微黯。
跟白鹤长寿吵了几句,玄和再面对荀涓时又成了羞答答的模样,眼巴巴地瞅着她,
“这长春观难得有人来。其实贫道做的素斋也不算差,荀涓姐姐……和这位大师要是不嫌弃,不妨留下用饭吧?”
后面那句大师,玄和加的很是敷衍,远不及对荀涓的热情。
尽管这小道士热情了些,但荀涓看得出来,他眼中并无邪念,仅有对美的喜爱罢了。故而心中也不反感。
简单报上了自己与湛恩的姓名,荀涓却是对玄和笑道,“我是很乐意尝玄和道长的斋菜的,不过今日我与这位大师说好要亲自给他做一桌素斋,不知小道长可否割爱,将厨房和食材借我一用?”
“玄和这个懒东西本来就不喜欢做饭,他是巴不得呢。”
白鹤长寿继续吐槽。
玄和没理它,对荀涓道,“贫道本来也不是观中人,谈不上借用。只是贫道需得拿一道豆腐菜供奉先师,其他的食材都可以给姐姐用。”
蕴丹境的修士已经可以辟谷,像玄和这样说自己每天做饭的修士少见,但不吃也没什么。
向玄和道了声谢,荀涓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佛子,笑语盈盈,
“大师是在斋堂等我,还是去别处走走?”
湛恩垂眸,温和道,“贫僧在斋堂等候即可。”
他还是平时的模样,又好像又哪里不同。
荀涓盯着湛恩看了两眼,心中微动。眼珠子一转,抿唇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同玄和道长进去了。”
她说完,扭头就招呼玄和走进斋堂里的厨房,与之前缠着湛恩的模样大相径庭。
目送荀涓与玄和一同进了斋堂里间,还能听见她与玄和热切的交谈声。
“玄和道长是在长春观修行?”
“不在观中,贫道随先师在山顶的紫竹岭修行。”
“只有小道长和那只白鹤?”
“嗯……姐姐不用叫我道长,直接叫我玄和就可以了。我准备的食材不算很多,但是在园子里还种了点……姐姐要是喜欢,都可以用。”
湛恩听着他们的对话,脚步却顿在原地,望着斋堂的大门,好一会儿没有动弹。
同样被玄和撂在门外的白鹤长寿,看着站在门前的佛子,像人一样发出叹息。
“唉——连和尚都有美人给做饭了,像老子这么丰神俊朗的鹤,怎么还没有漂亮的雌鹤作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