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心如擂鼓,收紧了搂住她的双臂。
低下头,嗓音微哑,“贫僧亦然。”
*
二人就这么在清溪谷住了下来。
大许是上回在伏医仙的竹屋外亲昵刺激了万年老单身狗的脆弱心灵,之后一段时间的治疗伏医仙都只让湛恩独自过去。不许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竹屋的五里范围之内。
导致荀涓本想单独找他问问湛恩的身体情况,都没能找到机会。
过了好些天,她一咬牙,一狠心,靠着卖了福藏道君的一条小爱好的讯息,才成功从伏医仙那里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荀涓跟伏医仙对话时湛恩正在竹屋里,说是服了丹药,身上扎了几十针,正在专心炼化药力固本培元。
想来不可能听他们说话,荀涓表示很放心。
伏医仙所说大都与湛恩之前告诉她的相同。诸如两个情魄二选一,体内有暗伤,包括心腑淤血等。
当然了,伏医仙也表示,旁人有这么些暗伤要自愈少说得修养千年,但对他来说却很简单,可以在短期内搞定。
听到这里,荀涓本来已经要放心了,不想那伏医仙说完,却又露出犹豫的神色,给她补充了一句——
“如果说一定要出问题,那就是他选择融合的那道情魄,恐怕藏有不小的隐患。”
这话正与荀涓的某个猜想不谋而合,她连忙问,“那情魄有什么问题?”
伏医仙难得露出些困惑的表情,也答不上来。
迟疑地说,“弱了些倒是其次,补一补不是大问题。只是老夫总觉得那道情魄有些怪异,又不知哪里怪异。老夫本来是建议他保留新的情魄,但他执意不肯。这才让他住下观察一段时日。”
有心跟心上人的徒弟打好关系,送他们离开前,还尽职尽责地叮嘱,
“心腑的淤血多是因情志所生。悲伤,愤怒等极致负面的情绪都有可能。你想要他快些痊愈,就尽可能让他少收刺激,不要产生负面的情绪,多给他疏解疏解……说起来还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怎么这么看不开呢……”
荀涓听到伏医仙的叮嘱和吐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恍然想起什么一样问,
“疏解……是做那事吗?”
伏医仙一愣。“哪事?”
荀涓轻咳一声,很是正经地念诵道,
“所谓天地之间,动须阴阳。阳得阴而化,阴得阳而通——”
“闭嘴!”
听了两句,单身万年对心上人求而不得的伏医仙霎时黑了脸,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滚滚滚!爱干什么干什么,别在老夫这里碍眼……”
眼看着伏医仙努力冲冲回去了竹屋里,荀涓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
“爱干什么干什么,那就是可以啰……”
………
这场对话荀涓没有告诉湛恩,伏医仙更不可能说。
知道自家和尚的身体状况被调理得还不错,荀涓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得知下一次治疗在七八天以后,荀涓便拉着湛恩出了清溪谷。准备来个短程郊游。
出游的地点被定在离清溪谷最近的城池——天元城。
说是最近,但仙界地广人稀,从清溪谷到天元城也足足飞了一天时间。
付了二十块仙玉的高额进城费,走进天元城瞬间,荀涓就感受到了久违的繁华。
一条街道铺开,两旁具是店铺,卖的东西从仙果仙衣到法器灵药,种类齐全。
有趣的是,到了仙界后,凡间的东西反倒比一般的仙器价值更昂贵。
门前排队最长的,竟然是一家单卖糖炒栗子的店铺。
据说这家的栗子都是从凡间偷渡而来,纯手工炒制,不用任何仙法。贩卖的过程也要求客人跟凡间一样排队交钱拿货。
规矩越多,这些寿命冗长闲着无聊的仙人们就越是赏脸。
就连荀涓听完了,也是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向湛恩。
“我想——”
湛恩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便与荀涓一起排到了队伍后面。
这一僧一女子的搭配虽然奇特,但仙人们修行几千年,也都见怪不怪。
排在前面的还有年岁长的前辈仙君感叹了一下当年有段时日传出谣言,说夺了和尚的元阳能够提升修为,导致佛界弟子人人自危,好久不出来走动的过往。
虽然最后谣言被证实了,但也的确害得不少僧人动心生念,让不少女仙们发现撩和尚其实很香……
荀涓排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笑嘻嘻地让湛恩在这里排队,自己去旁边的店铺逛一逛。
面对心上人理直气壮地遣用,湛恩能怎么办呢?只能宠着她乖乖当个排队买东西的工具人了。
荀涓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队伍,走向旁边的首饰铺。才逛了两家,正准备往第三家去,忽听得一人声唤她,
“荀涓施主?”
这个称呼,让荀涓又熟悉又陌生,听起来还有那么点复杂。
心情复杂的荀涓疑惑地转过身,寻声望去。
却见十步之外,一青年僧人身着玉色袈裟,生得一副灵秀的样貌,修长挺拔,气质如竹。
她很是看了半天,一时愣住,语声迟迟,
“你是……妙桓佛子?”
“阿弥陀佛。”
妙桓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迈步走过来,双手合十。
“多年不见,荀涓施主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
荀涓看着妙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心存算计的靠近引诱过,再见妙桓,她竟有点心虚。见他靠近,又默默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妙桓注意到荀涓的举动,淡笑着道了一句,
“施主与当年,变化很大。”
“佛子的变化也很大。”
荀涓尽可能让自己轻松一些,就像普通的老友见面,笑吟吟地调侃道,
“当年妙桓佛子见到我,可是避之不及的,厌恶得很,哪里还会主动与我说话。”
妙桓闻言又是一愣,面露恍然之色。摇了摇头,苦笑道,“避开不一定就代表厌恶……”
他顿了一顿,目光定定看着荀涓,好像做了什么决定,轻声问道,“却不知,施主当年在大自在天时,缘何不告而别——”
这话还没问完,妙桓突然感觉到一股子寒意渗人。疑惑地转头看去。
同样感觉到凉飕飕,转过头的还有荀涓。
目光所及,手中拿着油纸包的湛恩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这边,不知看了有多久。
想是见荀涓看到了他,湛恩拿着手中包好的糖炒栗子,不迟不疾地走到荀涓身旁。
妙桓看到湛恩先是一愣,目光有些复杂,却还是双手合十见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尊者湛恩。”
他虽然飞升更早,但没有湛恩百世轮回的机缘和决心。加上一点过去的迷障,如今修为也不过七重天。反倒不如后进的湛恩。
然而湛恩并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看妙桓,只将手里的糖炒栗子递给荀涓,温声道了句,
“我用灵力温好了,你慢些吃。”
和尚的眼眸漆黑,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却看得荀涓心里莫名发虚,情不自禁想起了明霞形容湛恩在魔域的状态——
平静得可怕,很是瘆人。
她低低“嗯”了一声,接过油纸包,莫名觉得此刻的湛恩有些陌生,不容拒绝。
而在她接过糖炒栗子的下一刻,湛恩终于看向妙桓,清润的嗓音平和至极,
“贫僧,见过,妙桓佛子。”
平淡的嗓音,过于缓慢的语调。
尊者湛恩,妙桓佛子。两个双手合十的和尚面对面相望,半空仿佛有无形的风,突然喧嚣了起来。
直觉告诉荀涓——她的湛恩,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确定过对象,是醋了很多年的老情敌了~都快完结了,人家不能多求得几个评论吗(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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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湛恩现在的确感觉很不对劲。
换作是荀涓与任何一个男人言谈说笑他都不会如此介意,可偏偏那个人是妙桓。
曾经的他暗恋了荀涓有多久,荀涓就纠缠了妙桓有多久。他清晰地记得荀涓曾将他与妙桓比较的每一句话,从容貌、地位、修为境界。
暗恋着妖女的小和尚湛恩相思情切,却胆怯地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意,只有借口向妙桓佛子请教佛理才能见她一面。然而妖女的眼中只有佛子妙桓,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对他的折磨。
“他是佛子啊,与你不同。”
“何况妙桓长得好看,湛恩师父你的五官就平淡了些呢。”
“我喜欢佛子,自然要跟着妙桓了。”
“什么时候妙桓才能答应与我在一起呢?”
他明知那是饮鸩止渴,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看她的妄想,一次次去大自在天。直到妙桓看出他的心思,好似无意地对他感叹“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以为妙桓与荀涓两情相悦的他,选择放手离开,入刹狱海修行。
在不知荀涓是为了佛骨舍利接近佛子的很长一段时间,妙桓都是他心底的一片阴影。
荀涓是他的求而不得,而妙桓让他品尝到了什么是嫉妒……
湛恩站定在妙桓身前,神情平静得仿佛心中没有产生过任何波动。
而听到湛恩话中的称呼,妙桓摇了摇头,如一尊玉立修竹,清秀端雅。
“阿弥陀佛,凡间的事皆已成过往,达者为师,如在当下。尊者已是今非昔比,且叫贫僧妙桓即可。”
湛恩微微低眉,语声清润,好不温和。
“妙桓佛子是贫僧的前辈,相为心造,心不变,则万相不变。我心中,前辈终是前辈。岂能因为修为而论高低?佛子还是如过往那般,唤我湛恩吧。”
荀涓在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侧头看向湛恩。
她对他异常的熟悉,哪怕湛恩的态度看起来与平常一样,她也能从他的语速、语气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至于他会不对劲的原因,其实荀涓是再清楚不过的。
回忆起过往追求妙桓时冷待湛恩的种种,她一阵的心虚和难受。暗下决心,要好好宽慰自家和尚。
这般想着,荀涓随手从那油纸包的拿了一颗栗子剥开,相当自然地将栗子肉喂给旁边的湛恩。
她好像完全没在意这两个男人间诡异的争锋,带着几分讨好与弥补的意味,笑吟吟地说,
“排了那么久的队,辛苦了。你先吃。”
湛恩眼眸微垂。
女人的手指白皙纤细,更衬得栗子果肉金黄饱满。
微微的暖意贴着唇瓣,湛恩眼中的冷淡顿时被温柔取代,轻轻“嗯”了一声,也像没看到妙桓一样,张嘴吃了。
栗子的果肉口感绵软,温度也恰到好处,一丝丝独属于栗子的香甜好似随着咀嚼流入进了四肢百骸,绵绵地扫去他心里的不安。
他的爱人眨了眨眼,像是邀功一样带着些得意,笑眯眯地说,“我剥的,好吃吧。”
“嗯。”
真正排了半天队买栗子的湛恩眼中笑意温柔。
他平素是极为内敛和克制的性子,但今天或许妙桓在,应了一声后,湛恩又抬起手轻轻撩起荀涓耳畔的一缕青丝勾到她耳后。温声道,
“下次再给你买。”
荀涓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与荀涓互动完,湛恩才像是突然记起了被冷落的妙桓。重新转过去,漆黑的眼眸湛然生光,缓缓道,
“贫僧心有所慕,六根不净,让妙桓佛子见笑了。”
“尊者多虑。”
妙桓抿了抿嘴角,看了眼荀涓手中的糖炒栗子,眼中飘过一丝晦暗和懊悔之色。
“听闻,贫僧飞升后的下一位佛子,便是湛恩尊者?”
“正是。”
湛恩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
妙桓徐徐吸一口气,神情竟有些不甘。
他虽然不知道荀涓接近他是为了佛骨舍利,但却记得荀涓是如何痴缠他,记得湛恩是如何以向他讨教佛法为借口一次次来大自在天拜访的。
正如他当初对湛恩说的那样,他对荀涓是有过心动的。只是他没有湛恩的坚定,在信仰和心动中迟疑不定。
明明动了心,却怕多情毁了梵行,反而对荀涓愈发不假辞色,一味地拒绝。
在凡间时拒绝,飞升后,他却又因为对荀涓的一丝遗憾,导致道心不那么纯粹。明明也是天赋卓越之人,提前飞升了百年,反让湛恩后来居上。
但懊悔归懊悔,他离开后,湛恩继承了佛子之位,又得到了荀涓。结合湛恩过去的有意接近,却恍然让他生出一种被湛恩窃取了心爱之物的感觉,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妙桓看着湛恩目光又冷淡了几分,淡淡问,“尊者说方才心不变,万相不变。可贫僧观相已改变,难道尊者的心未曾改变?”
你如此处心积虑,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都是精通佛法,善于经辨的佛子,湛恩怎会听不出妙桓隐藏的责备?
他平静地看着妙桓,眉目具是平和。然说出的话却半步不退,并无心虚。
“任万相如何更改,而我心一如明镜,所向皆是菩提。妙桓佛子,未免过于着相了。”
“……是贫僧过于着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