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住了一晚上医院, 恢复了活泼,韩大毛拉着小旺俩孩子扒着车窗口嘀嘀咕咕, 拖拉机一停,俩孩子迫不及待地跳车要跑,被杨晓捏住衣领子:“刚病好就准备去哪撒野呢?”
韩大毛挥着爪子蹬着小腿凶狠奶叫:“后妈放开我,我们要去报仇!”
杨晓弹了他一个脑壳蹦:“先回家去。”
韩大毛捂着额头蔫了, 老老实实跟在杨晓身后。
回到家门口, 隔壁老韩家大门紧闭, 静悄悄的,来旺婶语气不屑:“听说咱们今儿回家,一大家子躲着呢。”
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老韩家没处去,来旺婶一点都不担心找不了他们家的麻烦,小旺是家里老太太的宝贝孙子,她婆婆昨晚闹了一场,今天就轮到她了。
杨晓点头,转身进门。
去厨房烧热水,刚从医院回来,大人小孩都得洗澡。
小孩耷拉着脑袋趴在院子爸爸打的木桌上,杨晓好笑地摸摸他的脸:“吃大白兔?”
“吃!”小孩瞬间精神焕发。
“后妈,我遭了罪,能许我吃两颗吗?”小孩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头,乌黑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转。
杨晓板下脸:“一颗都多了,你还想吃两颗?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许你去河边玩,你怎么做的?”
语气渐渐危险,韩大毛缩回小手:“我错了!”
嗓音软糯语气果决,认错态度异常良好,杨晓轻哼:“错了就要惩罚,你这次差点丢了小命,后果很严重,要怎么罚自己?”
韩大毛眼睛盯着大白兔,艰难地移开视线:“我,我一个星期不吃大白兔。”
杨晓无语,这孩子就盯着糖发挥?
“一个星期太少了,罚你一个月的糖果点心。”
“一,一个月?!!妈妈——”韩大毛眼泪汪汪,不要钱似的扑簌簌掉。
嚎得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还以为她把他怎么了呢。
杨晓:“觉得惩罚太重?”
小孩点点脑袋,杨晓内心冷笑,等会儿你就哭着接受了。
拉着小孩到东边墙壁:“站着。”
韩大毛小眼神迷茫。
后妈带他来这干嘛?罚站?
倏地,隔壁来旺婶家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哇哇哇娘啊!”
“奶奶救命啊!我再也不去河边了。”
韩大毛认出来了,是小旺在挨打,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蹿到脑门,屁股一痛,感同身受。
他嗫喏着小嘴,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后妈笑眯眯的脸:“妈妈,你会打我吗?”
杨晓:“你接受挨打还是罚零食?你选。”
隔壁小旺叫得惨绝人寰,韩大毛屁股一缩,连忙道:“零食!”
大白兔好吃,可是打屁股好痛。
韩大毛吓得眼泪忘记收,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杨晓摸摸他的小脑袋:“聪明的选择。”转身要去端热水洗澡,小孩拉住她的袖子:“我,我今天那颗大白兔。”
杨晓扬眉。
小孩挺起小肚子:“我遭罪了,要安慰。”
杨晓:“……”
她真心考虑,韩大毛不叫大毛,叫韩大白兔得了。
“给。”
小孩儿捧珍宝似的接过,听着隔壁小旺的凄惨嚎叫,心有余悸再次确认:“说好了,你不打小孩。”
杨晓弹了弹他的小脑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五匹马也不能追上,追上了也不能反口。”小孩儿紧张道。
杨晓笑着应了。
小旺嚎了一下午,韩大毛洗澡时摸摸自己的小屁股,觉得他真惨,幸亏自己机灵选了罚零食,大白兔可以偷吃,挨打可不能逃。
殊不知杨晓答应他不打,但是还有一个孩子爸呢。
杨晓带着小老二边做饭边想,韩建斌力气大,她得看着点儿,免得不小心打坏了。
韩大毛最终还是没有逃掉屁股痛的命运,趴在小床上哼哼唧唧,瞪着杨晓:“坏人,说好不打小孩。”
杨晓上药的动作不停,笑道:“我可没碰你,打你的是你亲爹。”
韩大毛咬着小被子愤愤瞪向亲爹:“后爸。”
他觉得他亲爸比后妈还狠呢。
韩建斌脸一黑:“你还想挨揍?”
小孩吓得连忙抱住后妈的腰:“妈妈救命。”
“勇敢的小孩不会向坏人求助。”杨晓扯开他的小胳膊,拍了拍他的屁屁:“老实点。”
小孩疼的一缩。
韩建斌看着小孩儿抱着媳妇儿撒娇,揉了揉眉心。
刚完成任务回家,大队里所有人都说他家大毛出事了,韩建斌眼前一黑,懊恼愤怒后悔夹杂在一起,到家后,看到小孩活蹦乱跳的模样,才放下心来,但是,胸间的抑郁怒火越来越盛。
他垂下眼帘,坐到桌前,拿出他早就写好的随军报告。
随军的事情不能拖了,这一刻,他强烈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和兄弟分家,是为了家人幸福,可是现下明显,老家不能待了。
如果今天不是杨晓懂得奇怪的知识救了大毛,小孩就没命了。
韩建斌心中刺痛。
大队里山水多,不止小河,山上还有豺狼虎豹,大毛平时又爱野,杨晓一个人要看着小老二,拘不住他。
不能等了,他要将家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他眸子微眯,部队里的人查过杨晓,却没有查出丁点踪迹,她身家清白,在城里除了同学老师,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那些奇怪的知识可能是在同学间学习的,因着城里搞运动,班上大半同学都散了,不是去海外就是被家人连累躲起来了,部队里也不可能将她在学校里听过的每一句话查得明明白白。
而且韩建斌直觉,她不是敌方的人。
直觉没有证据,韩建斌手指轻敲桌子,与其让她在大队里,不如和大毛一样,放在眼皮底下,他盯着。
想到这,他不再迟疑,写了一封信,连着随军报告合在一起去大队。
“等等。”杨晓将医院的缴费单子递给他,“去把钱要回来。”
韩建斌默不作声。
杨晓冷笑:“不舍得?”
他眼睛黑漆漆的,杨晓踢了他一脚:“你亲妹妹惹的祸,你不收拾干净了,甭想进屋。”
韩建斌是跳着出门的:“我会给你答案。”
“不是给我,是给我们娘俩。”
“对,爸爸,还有我。”韩大毛在屋里大喊。
杨晓按下小孩的小身子:“都伤着了还想跑什么跑。”
韩大毛不服气道:“我要去报仇。”
“等你好了再去吧。”杨晓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韩大毛扬起笑脸:“妈妈做的都好吃。”
他倒是精了,知道吃肉要提前买好,现下喊吃肉会挨打。
杨晓捏了捏他的小脸:“苦瓜好不好吃?”
小孩垮脸了:“后妈——”
“逗你的,不吃苦瓜。”杨晓坏笑。
小孩:“……”坏人。
杨晓本来打算煮面的,但是没多久,来旺婶送了她一把韭菜,杨晓琢磨着,去菜地里摘了芹菜和小白菜,又打了两个鸡蛋,准备包饺子。
饺子不难,白面加盐、鸡蛋,一边慢慢倒入清水,一边搅拌揉成面团留在盆里,用盖子、醒发半个小时左右,醒发好后,将面团揉至光滑,就可以擀皮了包饺子了。
杨晓打算做好几种馅料的,韭菜,韭菜鸡蛋,白菜和芹菜,可惜没有猪肉,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杨晓从厨房陌生的菜篮子里找到一条猪肉,大概是韩建斌带回来的。
这样就可以做白菜猪肉饺子。
包饺子也是无奈之举,家里油不多,韩建斌虎视眈眈,要她不能大手大脚,需要留着这点油吃到月末。
杨晓没法子,只得尽量做些不要油或者油量少的吃食。
后妈要做饭了,韩大毛趴在小床上和弟弟玩耍,可惜小老二是个性子懒的,生平最爱睡觉,玩着玩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肥嘟嘟的小身子砸到韩大毛屁股上,痛得他啊啊叫。
“后妈——”
杨晓正揉着面团呢,无奈地放下手心里软乎乎的团子,去看看屋里的大团子又咋了。
“后妈,救命。”韩大毛像只小乌龟四肢乱动,哇哇大叫。
杨晓噗嗤笑了,温柔地抱起小老二:“弟弟不是故意的。”
韩大毛瞪着弟弟软乎乎的婴儿肥脸,他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痛啊。
他真的再也不去河边了。韩大毛捂着小屁股跟着杨晓去厨房。
“妈妈,今晚不吃炒菜吗?”韩大毛失望地看着面团,咚咚咚跑去摸了摸铁锅,冷的。
他咂咂嘴,完了,晚上没有好吃的了。
面条哪有炒菜有滋味,小孩儿这回是真想哭了。
“不吃,今晚吃饺子。”杨晓洗洗手,继续揉面团,韩大毛趴桌子上眼巴巴看着:“什么是饺子?”
杨晓微愣,小孩儿没吃过?
她记忆里何美芬每到年底都会给她包一次饺子。
但是在老韩家,杨晓皱眉。
她嫁过来大半年,也只有年底的时候看到过一次,但是,她也没吃到嘴里。
原来的时候,年底老韩家的女人不上堂屋吃饭,饺子是给堂屋里的老头老太、韩家三兄弟和小姑子吃的。小孩子和女人在灶房吃饭,连个味儿都闻不着。
那年,韩婷婷晚回来了,老太太收了她那份儿到灶房,她去倒水的时候看到老太太偷偷夹了两个饺子给了棠哥儿,韩大毛和大丫他们在院子里玩耍,半点不晓得。
她眼神柔和起来:“好吃的东西。”
韩大毛指了指桌上摆的馅料:“哇!有肉和蛋!”
小孩儿不担心了,有这两样,一定很好吃。
“妈妈,我来帮你!”
韩大毛自告奋勇。
“好呀。”杨晓等醒好面后,教他包饺子。
和当初捏饭团一样,小孩儿包的饺子模样不太好看,时而叹气:“它好丑啊。”
时而大呼小叫:“后妈!它,它露馅了。”
厨房里一片欢声笑语。
村子里,韩建斌路遇韩婷婷,心情低到谷底。
韩婷婷昨日回家后被隔壁老太太追着打,吓得天黑了都跑去县城住一晚,白天也不敢回来,端是怕杨晓去找她麻烦。
来旺婶家有老太太撒泼应付,但是她二嫂可不管老太太的撒泼,她总有办法治她妈。
韩婷婷本来打算在学校住到月末再回去,那时候日子久了,事情就淡了,她二嫂的怒气也差不多消了,可是没想到,她上次被公安同志带走,校园里关于她违法犯罪的风言风语满天飞,她本来就是学校里的出名人物,一朝出事,所有人都想尽办法去打探。
本来因着她之前留下的良好乖巧印象,大家都信了她的说辞,只是没想到,她没坐牢,但是处分是出来记档案的,学校老师一听到骗票,顿时脑子一哄,对她的好印象全没了。
而同学中呢,她班上有同学家里亲戚是公安局的,一打听,也知道了她犯的事儿了,女神是个骗子,还是骗农民骗国家,这哪行啊,一下子韩婷婷的事儿传遍整个校园,彻底兜不住了。
学生们以她这种坏品性的同学为耻,家长们也不乐意有学生是进过警察局的。
她平时是乖巧会拉拢人,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她的,再加上王娇娇说她的坏话,说她一个农村人,家里大哥小弟都苦着,却娇养她一个,平时出手大方,就是城里人都没她有钱,谁知道她的钱是哪来的?
大家一琢磨,是啊,农村里日子苦着呢,她们这些工厂子女和干部子女也苦哈哈的,韩婷婷一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家里就只有工分,能比他们富?
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学校因为韩婷婷在城里都出名了,不过不是甚么好名声,许多家长纷纷打听其他学校了,学校慌了,教职工大会一开,决定了韩婷婷的命运。
这种有坏行为的学生,学校不能收留。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九年义务教育,学生轻易不能开除,要保证他的受教育权。
学校不想要就能开除,别人也不能叨叨。
韩婷婷被退了学费,一大早就赶出了学校。
她哭着喊着她错了,却没有人挽留,她曾经的追求者们各个弃她而去,至于陈学,他倒是不忍,但是自己人轻言微,根本不起作用。
韩婷婷仿佛丧家之犬被赶了出去,都没脸回村子。
她不明白,她就是做个生意,赚个差价,哪里就骗票了,那些人不识字是他们蠢,她也被那对坏夫妇骗了呢。
还有她二嫂,真是什么都不能和她二嫂扯上关系,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至于回学校,不回学校,学校就不能开除自己。
韩婷婷咬紧唇瓣,愤愤想,韩大毛那小畜生咋不真死了呢。
真死了,她二哥就能回家了。她也不用在这面对二哥冷漠的眼神。
“二哥——”韩婷婷很受伤,她刚从学校赶出来,委屈着呢。
韩建斌沉默不语,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仿佛一方深潭,平静无波,但是韩婷婷能感觉到,深潭底下的波涛汹涌。
“二哥,对,对不起。”韩婷婷心下害怕,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失望,愤怒,夹杂在一起。
不行!她已经被学校赶了出来,她不能再失去二哥了。
韩婷婷果断扑上去抱住他哭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我是想撒陆知青的。”
韩建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哭泣,头一回没有蹲下身子,温柔地替她擦拭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