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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四月的天还有些冷,西山院祈音坐在客厅的被炉里,一边吃着仙贝,一边翻阅祖上留下来的书籍。
耳边传来绫香开门的动静,祈音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书籍上,淡淡开口道:“你回来了。”
绫香朝她恭敬颔首:“是。”
祈音随手将书籍翻了一页,咬下一口仙贝,“谁让你去的?”
“是我自作主张了。”绫香走到祈音身边,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壶,替她将茶杯添满后递去,“您会生我气吗?”
祈音接过茶杯,抬眸看见绫香脸上温和的笑容,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谁会生你去啊,你明明是去帮我解围了。”她叹了口气,轻抿了一口茶后,问道,“的场家那边没事吧。有没有人趁我不在,刁难你?”
“怎么会呢?家主您绘制的咒符好用,如今除妖界大部分咒符都出自于您手,他们哪里敢得罪我们。”
“普通人不会,十一家族的人呢?”
“十一家族的人也不敢明着作对。”绫香在被炉旁的坐垫上跪坐下来,温柔地回答道。
“…………”祈音没说话。
绫香照顾了祈音一辈子,哪里不知道自家大小姐心里在想什么,她装作不经心地将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说起来,我今天和其他家族的除妖人交谈时,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原道家和椎名家,似乎把的场家得罪了。”
祈音诧异:“什么意思?”
“具体情况不知道,但今日在集会上,我的确没有看见原道家和椎名家的人。”
“…………可能只是有事在忙,无法出席吧。”祈音压下她心中的猜测。
绫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着道:“我看不像。说不定他们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呢。”
祈音:“…………”
“对了,今天的场家主有过来与我聊天。”
绫香像是刚想起这件事一样,说:“他打听了您的消息,知道您今天身体不适后,吩咐我跟您问好。”
“…………知道了。”祈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辛苦你了,绫香。”
“哪里,能为西山院家分忧,是我的福气。”
绫香静静注视着自家已经成长为大人的大小姐,温柔地说,“希望您能早日消除烦恼。”
闻言,祈音偏头望向窗外的圆月,轻声回答:“但愿吧。”
***
接下来的日子里和往日并无不同。祈音成日里为管理家族事务而忙碌,不仅要出门对付族中除妖师无法对抗的大妖怪,还要不时去拜访附近的政治家,偶尔也需要去与其他除妖世家打交道。
因为一直没能遇见适合自己的式神,祈音嫌平日里除妖不够方便,还特意去拜访了几次名取周一,向他请教制作纸人式神的方法。
作为交换,祈音也把她这些年来的制符心得传授给了他。
名取周一的脾气温和,他向来也不怎么多嘴,只是在某一次祈音拜访完他且准备离开时,他却忽然说道:“我听说,的场先生他上个月又被妖怪袭击了。”
祈音的身形一顿,侧眼看去,“是指那只觊觎他右眼的妖怪么?”
“听说每个月都会袭击一次呢,真是困扰啊。”名取周一感叹着,指了指恰好爬到他右脸的壁虎妖怪,说,“这家伙虽然一直无法被驱除,但至少还没有伤害过我。”
祈音默了默:“……的场他,他受伤了吗?”
名取周一摇头:“那倒是没有,的场先生他毕竟很强。我只是偶尔会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你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祈音看向他,直白地问。
名取周一笑了笑道:“谁知道呢,大概……只是有些感慨吧。那天我在外除妖时遇见他了。他发现了我,便过来和我说了些话。”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你,我一不小心提到了当年你特意过来我家送我枇杷蛋糕的事,他的反应有些惊讶。”
“抱歉,我没想到这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的场先生还不知情。”名取周一温柔地道歉,“但他看上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我当时还有事在身,没和他聊太久。嘛,理念不同,本身也没太多可以聊的。但你不一样吧?”
名取周一说着,拆下了平光眼镜。那双和的场静司一样深红的眼瞳看向一旁攥紧了手的西山院祈音,语气温和地问:“你和他的道路是相同的不是吗?”
西山院祈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名取道别的。
她心不在焉地踏出名取目前所居住的高档公寓,抬头仰望头顶万里无云的蓝天。
积压在心里的话,要是能告诉美咲,和她商量就好了。
但美咲早在毕业前便答应了碓冰拓海的求婚,现在的她,正在地球的另一边努力学习着要怎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外交官。
不方便打扰美咲,祈音只好自己一个人默默散步,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女仆咖啡厅。
她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冲出来的店长叫住。
“祈音酱??好久不见,你来了啊!!”店长激动地拉起她的手,“快进来坐坐吧,大家都好想你!”
“等等?!我…………”祈音反抗无能,直接被热情的店长拉入店内。
店里的女仆已经换了一批,但珠昂和穗香依旧都还在,祈音被安排到了曾经她负责的那一片区域坐下,在和大家叙了好一会儿旧后,点了今日特别推荐的草莓芭菲。
穗香将草莓芭菲端了上来,祈音手里握着长勺,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
这是他以前最爱点的甜品呢。
他一般先怎么开吃呢?
没记错的话,是先用手指抽出最上方的巧克力蛋卷,再吃下旁边鲜红可爱的樱桃,然后…………
一边享用香甜的冰淇凌,一边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目光惬意地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不时也会回过头来,对一旁无语瞪着他的她,笑眯眯道:祈音妹妹。
好快啊……距离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四年多了。
眼看着他们都快要二十一岁了,已经长大成人,却反而比小时候刚认识时还要生疏起来。
可不生疏又该怎么办呢。他看不上她家的实力,难道她还要厚着脸皮贴上去?
西山院家,才不会像原道家那样没骨气。
名取暗中想要表达的意思,祈音怎么会不知道。
但他不是当事人,到底不会懂。
有时候啊,哪怕理念和道路相同,也无法遵循内心,好好相处。
***
转眼又过了半年。这半年间,每当需要西山院家出席时,都是由绫香去的。
祈音自知自己无法一直逃避下去,但每次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总是会在即将出门时打退堂鼓。
虽然没有听见任何关于的场一族联姻的消息,但她很担心会在集会上看见的场静司和原道杏在一起。
她怕她万一没能控制好情绪,会在众人面前失态。
眼看着明天又是集会的日子,还正巧是的场静司二十一岁的生日。祈音在晚上处理完公务后泡了一个澡,坐在庭院的走廊里一边观赏夜空,一边细品着红酒,有些微醺地问绫香:“明天要送给的场家主的礼物,你准备好了吗?”
“家主放心,我已经准备妥当了。”绫香一边替她梳理头发,一边回答,“您要自己亲自去吗?”
祈音犹豫了一下,摇头:“不了,你去吧。”
“…………是。”绫香没再多说,继续为她梳理头发。
忽然间,半夜寂静的客厅传来电话的铃声。
这么晚了,会有谁打电话过来?
祈音没有说话,绫香轻手放下梳子,起身道:“家主稍等。”
祈音坐在走廊等待。
约莫两分钟后,绫香回来了。
察觉到绫香的脚步有些乱,祈音回过头,蹙眉询问:“是谁?”
绫香手里拿着电话听筒,表情不大好看,“是七濑女士。”
祈音眯起了眼:“她这么晚打电话做什么?”
“……是要告诉我们,明天的集会取消了。”
“取消了?这么突然?”祈音察觉到了不对劲,“发生了什么?”
绫香抿抿唇,如实回答:“说是的场家主的右眼刚才被妖怪袭击,受伤了。现在正在紧急治疗。”
啪啦一声。
祈音手里的红酒杯掉在了地板上。
她猛得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绫香自己也不清楚具体状况,将手里的听筒递给祈音,道:“七濑女士还在,您要问问她吗?”
祈音看了绫香手里的听筒一眼,接过后放在耳边:“七濑先生?我是西山院。”
“西山院小姐。”听筒传来七濑的声音,“这么晚打扰您了。”
“没事。”祈音直接切入正题,“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场先生他现在如何?”
“家主的右眼处被妖怪撕开了,伤口很深,现在正在缝针。”
…………怎么会?
祈音抓紧了听筒,激动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只妖怪不是每个月都来,但从来没成功过吗?”
是的,那只与的场家族祖上有仇的妖怪,每个月都会准时前来攻击的场家的家主。
但它从未成功过,的场一族一向防范的非常周到,的场静司也不是轻易会让妖怪近身的人。
所以这次是怎么回事?
“以前的确都防住了它,但这一次,它袭击的方式比较特别。”七濑的声音很低,伴随着晚间的风声,有些模糊不清,“它是伪装成了您的样子过来的。”
祈音震住:“…………什么意思?”
七濑回答:“那只妖怪知道像往常一样无法得手,所以狡猾地伪装成了您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的场家。在成功引诱家主大人接近后————”
“妖怪抬起了它那张没有右眼的脸,朝家主的右眼,伸出了魔爪。”
作者有话要说: 的场受伤了,音妹你还能沉住气吗…………(操碎了心
第45章 、045
的场静司的右眼受伤了。而且受伤的原因,居然和自己有关。
祈音的脑子嗡的一声当机了。她一直都知道的场一门身上的诅咒,也知道他在继承家主之位后右眼会遭受危险,但她对他的实力太自信了,从未真正想过有一天他会失去一只眼睛。
……该不会是她前阵子的话一语成谶了吧?
挂掉七濑的电话,祈音面色凝重,赤脚站在走廊上。
绫香小心询问:“家主大人,您要……去的场家看看吗?”
要去吗?
祈音脸色的十分难看:“又不是同盟了,哪有这么晚跑去的场家的。”
绫香迟疑:“但是…………”
但是什么,绫香没说明白,但祈音自然懂得。
的场静司那边的情况,实在是令人担忧。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祈音都被他气死了。她咬了咬牙,快步回到房间里,脱下舒适的长袍,随便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
“走,去一趟的场家。”
***
西山院家距离的场家开车近三个小时,待祈音赶到的场家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了。
心中焦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她匆匆忙忙地行走在空荡无人的后院里,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唾骂:
的场家的同盟都是一些什么没眼色的家伙,一门之主受伤,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居然都不来看望一下?
越想越觉得的场家庇护了一群没良心的废物,祈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脚步也越来越重。
但在等她赶到的场静司亮着灯光的卧室时,还是放轻了脚步,抿紧了唇站在门外。
透过纸拉门,她能隐隐约约看见屋内的两个人影。
一个坐着不动的影子应该是他。
那另一个和他几乎交叠的影子呢?
是医生?是仆人?还是说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来都来了,不管里面正在照顾他的人会不会是她不想要见到的原道杏,她都必须亲眼进去看看他的情况。
祈音深呼吸一口气,轻手缓慢地拉开了门。
屋内,一身黑色长袍的的场静司正闭眼坐在被褥里,任族内的医生为他清理伤口。
医生祈音认识,他是一名年长的老者,是的场一族内最好的医生。
下意识的,祈音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在看清的场右眼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后,她瞳孔一颤,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口。
狰狞的伤口从他额头一直蔓延到了颧骨处,细细密密的缝了十几针。
但就算已经缝好针,伤口的模样也依旧可怕,她能清楚看见针线下,依旧外翻的血肉。
“…………静司。”她颤抖着开口。
的场静司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了闭着的左眼。
他怔愣了一瞬,弯起唇角道,“哦呀,这么晚了,你居然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