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还有些怀疑:“……真的吗?”
祈音双手环在胸前,微微颔首,“真的。否则的话……”
她拖长了音,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正趴在地牢地上饶有兴趣盯着自己的三色短尾胖猫,莞尔对夏目道:“否则,你家厉害的小猪会不开心吧。”
话音刚落,夏目贵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只名为猫咪老师的三色短尾胖猫先发火了,蹦起来大喊:“粉色头发的臭丫头,你再叫本大爷一声猪试试?”
“自尊心还挺强呢,真的好可爱啊……”祈音被胖猫逗笑了,不由得问夏目贵志,“你从哪里收服的妖怪?告诉我,我也去弄一只。”
夏目微微一怔,抿住唇纠正道:“……不是收服的,老师它是我的朋友。”
“朋友?”祈音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是式神吗?”
“……不是的。”诚实的夏目老实回答。
“……原来如此。”
祈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人类可以和妖怪做朋友的,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觉得好笑。
居然用朋友来称呼妖怪,这还真是新奇的说法。
不论西山院家中的式神有多听话,不论名取周一的式神对他有多衷心,不论除妖师与自己的式神关系有多么的要好————式神就是式神,并不是朋友。
朋友之间是平等的关系,除妖师与妖怪之间不是。
虽然这一年来偶尔有想起当初在东京街上遇见的夏目贵志,也祝愿过温柔的他能够遇见温柔的妖怪,但祈音从没想过夏目贵志和妖怪会成为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对妖怪来说过于高攀了。
妖怪不配。
从小到大,西山院祈音见过了太多残害人类的妖怪。
她出生在除妖世家,在同龄人还没学会写字时,祈音就已经跟随父亲学习绘制咒符了。
在她的同学们还在为两位数的加减乘除而烦恼时,她已经拿起了匕首,开始除妖了。
祈音没办法用善意与妖怪相处。
温柔是留给不需要背负责任的人的,她没办法温柔,因为只要错一步,便无法挽回。
对于妖怪,她所坚信的是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所以,那天在误杀掉那只想与夏目贵志玩游戏的妖怪后,祈音有后悔过吗?
怎么会。
她没有后悔,哪怕那个少年或许会因此自责一辈子,她也不会冒险放任那只妖怪离开。
妖怪大多数都善变狡猾,恶心奸诈。
用的场静司的话来说,妖怪是会在人类心中投下危险且模糊的阴影的存在。
人类都是胆小懦弱的。
如果说为威胁人心与性命的是妖怪的话,那么除掉它们就是他们除妖人的工作。
西山院祈音不否认,自己在听见夏目贵志称呼妖怪为朋友后,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触动。
但这一点点的触动,无法动摇她长年以来建立起的信念。
“哦呀,这里居然这么热闹,在聊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祈音回过头,对上的场静司正注视着自己的左眼。
她朝夏目贵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孩子说,是你把他关起来的。”
“是我没错。”的场静司走到祈音身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地牢中戒备的夏目贵志一眼后,笑着回答,“嘛,我也是没办法,他被妖怪蛊惑很深呢。”
“我并没有被蛊惑!是你误会了!”夏目贵志隔着牢门强调,“老师它不是坏妖怪……的场先生,请你放我们出去。”
“行了夏目,别丢人了,那种人怎么可能听你的话。”趴在地上的胖猫嫌弃地说。
“可是……”夏目贵志欲言又止。
“还是本大爷来吧,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胖猫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唇,讥笑看向的场与祈音。
祈音听见胖猫狂妄的话后下意识蹙起了眉————她这辈子还没被妖怪挑衅过呢。
至于的场静司,则唇边依旧带着无畏的笑意,波澜不惊道:“哈哈哈,小猫咪说话还真是有趣呢。那你又能做什么呢?”
他揶揄道:“上次那箭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吗?”
上次那箭?
祈音当时不在场,她没听明白的场的话,但夏目和猫咪老师能听明白。
一想到自己当初被的场的箭“误伤”,斑眯起了眼,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变回了原型。
的场静司在第一时间从衣袖中甩出一张咒符,但斑的力量强大,额前的印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将咒符摧毁。
刺目的光芒散去,祈音放下抬在额前遮挡光线的手臂定睛一看,牢房坚实的墙壁上,竟是被破出一个大洞。
之前被的场抓起来关在地牢里的夏目贵志,和被他称作朋友的胖猫以及一只不起眼的封印壶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被他们逃走了呢。”祈音眨眨眼。
“是啊,被逃走了呢。”的场笑着,透过墙壁的大洞,目光悠长地看向屋外夜空中的天空。
天空中,夏目贵志坐在变身后的胖猫身上飞翔在空中,还没有离开太远。
但追是不可能追上的了。
不仅如此,不知何时,的场家的别邸外已经围满了妖怪。
其中一只体型庞大的木马妖怪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视线,耳边的铃铛一晃,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它留下一句“不要对我的主人出手,否则下次就不会轻易饶过你们了”后,载着一只身穿紫色和服,手中拿着烟杆的女妖怪,腾空离开。
“那些都是他的朋友么。”
目送妖怪们离开后,祈音缓缓朝身边的的场静司问出这么一句话。
的场静司勾着唇回答:“看起来是那样没错了。”
“……朋友啊。果然,只有温柔的人才会遇见温柔的妖怪呢。”
她忽然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的场静司闻言讶异了半秒,低头笑着注视着她,调侃道:“诶,祈音妹妹也会有动摇的时候啊。”
“嗯?我才没有,我就是……”
祈音叹口气,“就是有些感慨罢了。”
她调整好心情后,抬眸看向他道,“别担心,我没事。”
的场的唇浅浅勾着,没有出声,抬手将替她耳边一缕调皮的发丝拨回耳后。
“对了,你之前提过的森林里出现的妖怪怎么样了?”祈音想起来此行的主要原因,“能派上用场吗?”
“那个啊……”
的场摇摇头,“可惜了,是一些没用的家伙。之前抓了一只放在封印壶里,也被夏目贵志君刚才带走了呢。”
祈音稍微有些感兴趣,“所以你抓夏目做什么?”
“哪里,是他自己擅自闯入的场家的领域,被式神发现后带进来了。”的场静司解释,“我是想放他走的,只是在交谈后发现他已经完全被妖怪蛊惑,才改变了主意。”
他想起什么,低下头含笑注视着她,道:“说起来,我还提议他可以加入的场一门呢。我调查过了,那孩子小时候过得很辛苦,因为能看见妖怪,一直不受人类待见。我告诉他,在我这里,他不用担心会不被人理解。只要加入的场,我就可以保护他了。”
“那他怎么说?”祈音明知故问。
“被拒绝了呢。”的场淡淡陈述着,听上去有一丝丝的懊恼,“我明明说得很诚恳来着。”
“就你那嘴……算了吧,估计是被当成坏人了。”祈音一语中的。
的场笑着承认:“哈哈哈,有可能呢。不过,实在是有些可惜。”
“嗯?”
“夏目贵志君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是那个夏目玲子的孙子,如果能改变他的想法,让他为的场家所用……”
那可就,太好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反派发言(bushi
咳咳咳,的场和祈音的立场不同,经历不同,所以和夏目小天使看见的世界不同,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大家都是好孩子。
另外,这本快完结啦。
第53章 、053(结局)
春天的时候,明明还没到三月一次的集会日期,的场家忽然发出通知,将在月底举办一场临时的集会。
这次的集会格外盛大。平日里的集会通常只有从属于的场一门的家族出席,这一次,却是邀请了整个除妖界。
这便意味着,一些中立家族,以及一些一直想要搭上的场一门却没有门路的家族都会前来。
祈音接到消息的时候很是诧异,她没想通的场静司突然这么一搞是什么意思,便直接问他了。
而的场,也没有顾虑,如实将情况告诉了她。
“有反的场派的除妖师在暗中与妖怪勾结,试图削弱的场一族的势力,已经偷偷伤害了不少的场家的下属了。”
“所以你是想把那个除妖师引出来?”祈音明白了,随后发了愁,“可你定的日子不好,我要出远门啊。”
“哦?去哪儿?”
“去一趟奈良县。”
“是有委托吗?”
“不是……”
祈音犹豫了一下,选择相信的场,告诉他,“我的妈妈……现在在光明寺当住持。”
的场默了半秒,“是么,西山院夫人她……”
“她过得挺好的,每过一阵子都会寄信给我,这次是因为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去看望她。”
祈音说着,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庭院里的花木,“顺便也想告诉她,我做到了。”
距离祈音的母亲离开西山院家,已经过去了七年的时间了。
这七年里,祈音没有任何的松懈,一直与留在西山院家的族人们一起为振兴家族而努力。
如今的西山院家在除妖界声望极高,每天都能收到各个家族想来拜访她的请帖,生意也越发顺利。
祈音将赚到的钱好好存了起来,她已经计划好了,等雨季过去后,就叫工人过来翻新整个西山院家。
拥有几百年历史的祖宅已经很破旧了,住起来十分危险。总是填填补补也不是一回事儿,她在询问族人们的意见后,下定决心要将家里重新翻新重建。
保留古典的风格,但重新规划格局,有效利用祖先们建造祖宅时没有顾虑周全的地方。
这次去拜访母亲除了为她庆生外,也有这个缘故。
爸爸已经不在了,叔叔们也已经与西山院家断绝了联系,但祈音的母亲虽然离开,却依旧还是西山院家的夫人。
祈音想,这么大一件事情,还是需要告诉她一声。
***
的场家举办集会那一日,祈音来到了鹿良县。
光明寺拥有整整五百年的历史,是正统的净土宗本愿派寺庙,也是整个鹿良县香火最多的寺庙。
母女两人这些年都很忙碌,虽然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却还没有见过面。
祈音没主动去寻找母亲,是因为她还未完成自己当初立下的诺言。
而她的母亲没去见她,则是于心有愧。
当初西山院家情况不好,她因为痛失丈夫,心病爆发,每日夜不能寐。因担心和害怕妖怪会在丈夫离世后报复,祈音的母亲压力太大,精神上出现幻觉,一蹶不振。
女儿心疼她,叫她离开西山院家,出门散心养病。
她当时听了女儿的话,可是日后却夜夜后悔。
那么大一个家族,才满十五岁的女儿要怎么支撑?
自己身为母亲,竟然一时糊涂,将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
离开西山院家的祈音母亲在精神和身体渐渐好转后四处奔波。她前前后后前往了日本的每一个寺庙为祈音和西山院家祈福,最后选择留在了光明寺,担当住持。
愿她所做的小小的一切,可以让女儿过得轻松一些。
…………
整整七年未见母亲,西山院祈音踏入光明寺时,还有些莫名的胆怯。
她想了好多见到母亲后要和她说的话,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就那么站着,紧紧地盯着寺内正在轻手打扫稻荷神石像的母亲,虽还勉强保持着身为西山院家主应有的从容冷静,但眼角却还是忍不住红了。
“……妈妈。”良久后,她开口。
祈音的母亲听闻声音,缓缓回过头来。
她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怔愣片刻后恭敬道,“西山院大人,您来了。”
祈音跟随母亲走入寺庙内,在寮房的矮桌前跪坐下来。
母亲老了,头发也染上了银丝,但能让祈音稍稍放心的是,母亲的眼睛下方没有从前永远褪不去的黑眼圈了。
“一切,都还好吗?”她凝望着母亲慈祥注视着自己的眼,开口。
“谢谢西山院大人关心,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对了,我今日特意前来拜访,是为了这个。”祈音示意身后的绫香将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绫香将精心包裹好的礼物送到祈音的母亲面前,一个没忍住,哽咽着叫错了称呼:“夫人,生日快乐。”
“还请绫香小姐称呼我为住持就好。”祈音的母亲笑笑,温柔地看向一旁湿了眼眶的绫香,“多谢礼物,实在是叫你们费心了。”
绫香还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退回了祈音身后。
祈音询问:“……先前寄给您的信,您收到了吗?”
祈音的母亲正在为祈音和绫香倒茶的手一顿,随后笑着说:“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