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竟将它们拔了?”“崂山三雁”异口同声道。
“这位展大侠只是被情人箭的黑箭擦伤罢了。”江凝紫出言解释。
“崂山三雁”同时舒了一口气,“不愧是展大侠,武功竟如此之高。”
“呵。”苏樱闻言欲出声说明实情,却被走到她身边的江凝紫按住肩膀。
“敢问展大侠受伤已有多久?”贺君雄继续问道。
“大约一个时辰。”江凝紫答。
“崂山三雁”脸上露出笑容,互相看了一眼,道:“来得及,来得及!只要在三个时辰之内,都来得及!”
三人说完,便想抬着展化雨进城。
“等等,”苏樱不许他们离去,“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展大侠不是任你们随意练习医术的工具,他现在危在旦夕,只有秦瘦翁秦老先生能救他!哪能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年轻的“三雁”道。
“可我的金针还在他身上。”美人皱眉,总会让人心颤。
“三雁”便软了语气,道:“救人要紧,事后你们可去杭州城南的展家取针,或者我们现在就补偿你金针的银两。”
苏樱叹口气,没力气与“三雁”争辩,便道:“你说的是,我们之后再去寻你们。”
*
待“崂山三雁”抬着展化雨走远,萧飞雨不解地看着苏樱,“你怎么让他们走了?”
苏樱扎在展化雨身上的金针,真的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取的?萧飞雨不信。
依旧倚在她身上的苏樱目光注视着萧飞雨的手,此时江凝紫正在为她处理伤口。
“金针的事不急,”苏樱道,“他身上的毒已经基本上清干净了,等他们将他抬回家,人差不多就没事了。”
眼看着江凝紫从萧飞雨左手掌心取出一小段细树枝,苏樱皱眉,抬头看着忍着疼痛的萧飞雨道:“倒是你,之前发什么疯,跑到哪里去了?”
她们知道萧飞雨心中有事,不去问她是因为体贴,现在她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自然要弄明白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萧飞雨收回已经包扎好的手,哀叹一声,“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她从小便常在萧三夫人居住的明轩玩耍,幼时家中长辈觉得她不知事,说话也不曾避讳。有次她看见萧三夫人在她母亲面前抹泪,提及自己当年离家,是因为前夫与她表妹偷情被她撞见。
萧三夫人外表美丽,性子看似清淡温柔,其实里子里再刚烈不过。她要的一直是从一而终的真挚感情。
突然发现原本情浓的夫妻情谊并非如她想象中那样纯挚,她便果断离开了前夫,甚至连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也丢给前夫。
萧飞雨当时跑进屋中见萧三夫人流泪,忙为萧三夫人拿蜜饯,道:“三阿姨不哭。”
看着贴心可爱的萧飞雨,萧三夫人将她抱入怀中逗她,绝口不提令她心碎的前夫。
后来萧三夫人失踪,萧飞雨着急,她的母亲才说萧三夫人可能是去寻她前夫了,萧飞雨这才回忆起这段往事。
“那个展化雨,就是我三阿姨之前的丈夫。”萧飞雨道出了展化雨与她的因缘。
听完此话,苏樱眯起双眼,不满道:“你若直说他是谁,我就不救他了。”
男子三妻四妾古来有之,江湖女子在成亲这件事上比深宅大院中的女子幸运的地方在于,分分合合不用顾忌太多。
君可见有诸多江湖女子一生未嫁,也过得潇潇洒洒。
可是不同百姓和官家女子,在这件事上就有着非常大的压力,终身不嫁、中途改嫁都会遭人指指点点。
若是展化雨从未承诺此生唯有萧三夫人一人,那他做出纳妾之类的事情,身为外人也不会多言。可是与自家夫人的妹子苟合,真是恶心到家了。
若不是扎在他身上的金针是魏无牙为苏樱定制的精品,采用是难能一见的天外陨金。由陨金做成武器的,一直是江湖中人人渴望的宝器。若非如此,苏樱都不想要那些金针了。
看出她的嫌恶,对道貌岸然的展化雨也心生不喜的江凝紫安抚她,“金针无错,总不能因为它救了不该救的人就放置不用。等取回来我给它洗干净。”
萧飞雨倒是没想到,江凝紫和苏樱现在对展化雨的恶感上升得如此之快,竟不比她少多少。
“我也不想你救他,”萧飞雨叹息,虽然苏樱救治展化雨的时候她并未阻止,“我母亲说,三阿姨对他不止有恨,仍有情在。她的恨,是因爱而生的恨,爱还在,所以恨难消。我怕三阿姨知道他死讯,身子骨撑不住。樱儿,你不是在救他,是在帮我救三阿姨。”
萧飞雨一说,未尝情爱的苏樱才明了这背后的种种复杂关系,她点点头道:“算了,这事就这样吧。只是……”
她对上萧飞雨恍惚的双眼,道:“我觉得你还有事没说,而且远比那展化雨的身份更重要。”
萧飞雨吐出一口气,叹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我跑出山林发现已远离你们,便返回去寻找。因为不清楚山路,走偏了方向,远远见到一个穿着青色蓑衣的人蹲在草丛中,手里拿着一个双排弩|箭机关。我还未靠近他,就见他手上的东西突然发出两支箭,射中了正拿着一张红纸柬呆愣的展化雨。这人射完箭就飞速跑了,他的武功轻功比我,我没有追上。”
见萧飞雨神情郁郁,江凝紫安慰她,“有发现就是好事,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发射情人箭的机关是长什么模样的。”
初闻情人箭,苏樱便听到有人猜测说情人箭乃武功高强的暗器高手所为。
但即便是一个使暗器的高手,也难以做到保持同时射出的两支短箭间距始终相等,且目标精准、用力极深。
苏樱就情人箭的种种特质与魏无牙讨论过,两个机关大师都觉得这是使用了机关来发射短箭,而非人力所能直接施展的。
没想到来去神秘的情人箭竟被萧飞雨看到了本貌!
因为施针乏力的苏樱一下子就有了精神,拽着萧飞雨道:“走,我们现在去取我的金针!寻得了住处,你再详细说说那发射情人箭的机关究竟是何模样!
*
城南展家。
前胸满是金针的老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脸色几乎与身下素白的床单颜色一致。
秋阳透过窗子,斜斜地洒在他身上,金针在阳光下熠熠生光,金光射入屋内立着的七人眼中。
“贺大侠,这金针真不能动?”一个圆头大耳、挺着个肚子的富态男子问站在床边的劲装男子。
劲装男子,也就是“崂山三雁”中的贺君雄摇头,“吕兄,我们几人皆不通医术,若是随意拔针伤及展大侠就不妙了。”
这位吕兄乃是杭州城巨富,亦是江南排得上号的江湖中人,人称“西湖龙王”吕长杰。当然,比起他的武功,更有名的是他的财富。
“莽莽撞撞一个小姑娘就敢为人施针,展大侠可真是运气不好。”七人中唯一一个女子眼波流转,幽幽感叹道。她是“金玉双侠”中的“玉观音”陈倩茹。
此时他们都已经知道,展化雨身上的金针皆是一个小姑娘所扎。“崂山三雁”发现展化雨之时,她已施针完毕,他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一代江湖名侠若是被庸医误诊,延误救治时机,岂不令人痛心?
何况展化雨武功精妙,受的仅仅是擦伤,本应更好救治。
阅过金银珠宝无数的“西湖龙王”吕长杰却道:“这金针乃天外陨金所制,出手的小姑娘绝非一般人。”
他看向贺君雄,感慨道:“贺大侠,你们应该带着那个小姑娘一起过来。”
此时贺君雄如何后悔也来不及,他的视线转到床边的铜壶滴漏上,水珠一滴一滴落下,也滴在他们心上。
一个身背长木仓的高大男子听不得这滴水声,焦急道:“贺大侠,令弟何时能寻到秦老头?”他是“铁枪”杨成,性子鲁直,虽出没于南方,确实个实打实的北方人。也真是不凑巧,唯一能解情人箭之毒的秦瘦翁今日竟出门去了。
杭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想找到一个人,却非易事。
贺君雄摇头,他哪知道两位弟弟何时才能请到秦瘦翁?
注视着展化雨憔悴的面桶,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他怎么觉得展化雨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一些?
闭上眼睛重新睁开再瞧,确实红润了些,不复之前的苍白若纸。
“你们快看看展大侠的脸色,是不是好多了?”贺君雄急道。
剩余六人皆凑到床前仔细观察,都有相同的发现。展化雨不仅面色好看了不少,而且原先若有似无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莫不是回光返照?”陈倩茹忧心道。
被她一说,在场众人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不懂就不要乱说!”“金玉双侠”中的“金面天王”李冠英阻止爱侣胡言。
“你们怎不想想,他的毒已经解了呢?”
娇柔的少女声由远及近,下一刻,苏樱推门而入。
少女姿容绝色,原本艳光照人的陈倩茹在她的对比下,霎时失去颜色。
苏樱举手抬足间尽显高贵风华,原本质疑她施针行径的众人此刻都没了言语。这般仙人,有治病救人的高妙医术,本是凡人之幸。
“姑娘,你快看看展大侠现在如何?”在场唯一见过苏樱的贺君雄坚信展化雨并非回光返照,那他的好转必是苏樱的施针起了效果。
苏樱慢慢走到床前,却在铜壶滴漏前停下,“我记得你之前说,情人箭毒若是在中箭三个时辰内得到治疗便可无事?”
贺君雄点头应是。
苏樱又道:“那有没有人说过,若是只中了一支箭,没了另一支箭毒的牵制,中毒之人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毙命?”
房中七人骇然,他们本以为展化雨躲开一支箭幸运至极,现在看来,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小姑娘不懂不要乱说,展大侠现在明明还活着。”陈倩茹出言告诫。按照苏樱三人提供的时间,现在展化雨已中箭两个半时辰,并未因此离世。
苏樱没有理会她,走到床前开始为展化雨取针。
最后一根金针取下,原本一动不动的展化雨突然侧身,一口黑血喷在了床边的铜壶滴漏上,滴漏落下的水滴黏着黑血一滴一滴落下。
“啊!”陈倩茹尖叫一声,迅速后退,原是她正站在铜壶滴漏旁,展化雨喷出的毒血同样喷在了她水红色的衣裙上。
只是此刻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关注到她身上被喷了血,其他人全都围在了再次陷入昏睡的展化雨床边。
苏樱为展化雨重新诊脉,确定余毒已消,准备起身离去,谁知她身边围了六个大男人,难以脱困。
“你们挡路了。”苏樱道。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传入六人耳中。
他们皆是江湖上有名的英雄,自然能看出吐过血后的展化雨身体正在转好。
既然苏樱能解情人箭之毒……
众人对她的态度瞬间恭敬了许多,听她要走,均慌忙起身让行。
“姑娘留步,”一直未曾开口的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文士出声道,“在下‘三星镖局’总镖头孙玉佛,敢问姑娘姓名?”
他拿折扇的手搭在另一只手上,向苏樱行礼。
其余六人皆噤声注视苏樱,谁不想多结识一位能解情人箭毒的大夫呢?
“无名。”苏樱不愿多说,走到门口准备离去,这七人不敢得罪她,竟无人上前阻拦。
谁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着此间而来,房门被人大力撞开,一个脸白如雪,神色恍惚的锦衣少年冲进屋中,直接撞向苏樱。
屋内其他人尚未来及出手阻止,一根粗麻绳从窗外飞来,卷上苏樱的细腰,将她拉离锦衣少年。
那锦衣少年哪管自己差点撞人,直直扑向床边。
他的父亲正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嘴边微白的胡须上,还有点星黑血残留。
跟在他后面入屋的还有三人,其中两人是苏樱曾见过的“崂山三雁”中的剩下两雁。
“二雁”见展化雨胸前金针已除,忙问他大哥,“展大侠情况如何?”
贺君雄还没开口,只听门外一人冷冷道:“各位请都留在外面。”①
苏樱顺着声音望向门外,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形容枯瘦如麻杆的老人走入房中。
见他过来,众人自动闪出一条路,以便他走到展化雨床边。
离床最近的两雁一人握住呆坐在床边的锦衣少年的一只肩膀,直接将他架起来,给老人让路。
只看众人的反应,就知这老人便是传说中这世间唯一能解情人箭毒的秦瘦翁。
“谁为他施了针?”展化雨衣襟大开,身为大夫,秦瘦翁一眼便看出已有人为他施针。
原本在屋中的七人以及“崂山二雁”不由自主地看向苏樱,苏樱双手抱胸倚在窗橼,此时她已不急着离去,看秦瘦翁施为。
见苏樱不答,这九人也未作声答话。
“真是胡闹!”秦瘦翁叱道。
仔细敲打展化雨身上各处,又为他诊了脉,秦瘦翁放下展化雨手腕,冷声道:“你们既已寻得人救治,又何必勉强老夫前来。”
在场众人听后精神皆是一震,忙看向窗边的苏樱。
此时窗边哪还有人在,降临人间的仙女,在完成使命后,便飘然离去。
“你们在看什么?”秦瘦翁的视线也落在窗边,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
环顾四周,这间房中之比之前少了一个白衣女子。
只是他当时并未注意此人模样,现在看众人反应,她正是救下展化雨的人。
得知父亲已然没事,锦衣少年,也就是展化雨之子展梦白慢慢恢复神智。
思及秦瘦翁仗着自己是唯一能解情人箭毒的人,故意在江南武士堂众人面前让他磕三个响头承认自己言语无状的屈辱,展梦白出声赶人,“家父还需休养,请各位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