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杨小七说的人间圣杯黑泥精啊……
面对着这样的笑容,爱丽丝觉得她好像有点get到杨小七提起太宰治时的丰富表情了。
最初那个死寂的眼神大概也是一部分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现在吧?
爱丽丝眯了眯眼睛——在知道森鸥外不是人之后,眼前男孩身上那种柔软的乖巧就一下子消失了。他明明是被救助的那个,却在方才的节点迅速扭转了形势完全占据了对话的主动,并毫不在意的暴露了自己的一部分“真实”。
因为已经“掌握了对手的弱点”,所以就不需要再“伪装”了吗?
——但是……
爱丽丝内心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他头顶轻轻撸了一把,顺势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回了床上。
——再怎么心机深重,这都还是个孩子。
“姐姐是不是好人无所谓,反正总之不是坏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是个病人。”她随手把水杯放在边上的椅子上,伸手仔细的给他掖了掖被角,“还冷不冷?被子里的热水袋当心烫到哦。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药。你这个样子,我觉得等下肯定要发烧。”
说着,她就准备去拿药,可是刚准备收回手,手腕就又被抓住了。
爱丽丝转头,就看到刚才还掀起了锋芒毕露的峥嵘一角的男孩又变成了软乎乎的小奶猫。
他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柔软的还带着一点点潮气的黑发散在枕头上,脸色是欠缺血色的白皙,鸢色的眸子看着她,在灯光下晶莹剔透,里面似乎翻涌着某种爱丽丝看不懂的情绪。
“姐姐~”他放软了声音开口,撒娇一样,有种孩童特有的甜意,“如果我说我无家可归的话……姐姐你会收留我吗?”
“会哦。”
爱丽丝非常爽快的点下了头。
毕竟就算被杨小七说得再黑泥,眼前这个只不过是在大冬天的河里被她救上来的身无分文全身上下除了衣服连张纸片都没有的小孩子而已。不收留,难道要丢出去吗?
——这对爱丽丝来说根本就是不用考虑的问题。
太宰的表情立刻闪亮了起来,“那么~姐姐,求你收留我吧。”
“嗯,好啊。”爱丽丝答道,然后她忽然郑重了神色,“但是,要当我们家的小孩的话,你要乖乖听话才行啊。”
“嗯~”太宰眨了眨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会很乖很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宰来了!
第26章 26:谈心
26
如果是杨小七在,对这样的保证大概会当场吐槽“呸!我信了你的邪!”
但是很可惜,这里只有没看过原著只听过科普的森爱丽丝——而科普,是很难准确传达一个人的魅(黑)力(泥)的。
所以爱丽丝相信了,并且之后,还觉得自己信得挺值的。在她看来,虽然心思重了一点,太宰治确实可以算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你底线也太低了吧?”就连森鸥外都觉得,会用“很乖很乖”去形容太宰治的爱丽丝简直不可思议。
但爱丽丝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在她看来,小孩子什么性格无所谓,只要他们不无理取闹、能听得进话,就已经很乖很乖了。至于给大人添麻烦——小孩子难道不就是专门给大人添麻烦的生物吗?
不然还需要什么照顾啊?
所以来到家里的第一个月,既不会大叫大嚷也不会因为没有零食或者不给看动画片而哭闹不休,不会跟家里原本的几个小孩子打架吵闹,大部分时候要不就是找不到人,要不就是安安静静的窝在她诊疗室的椅子上,用那双透彻的鸢眸看着她,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太宰治,对她来说,真的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孩子了。
哪怕他挑食得不行,会不打招呼就往外跑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还总喜欢状似不经意的碰爱丽丝一下把森鸥外弄没了,爱丽丝也一点没觉得他麻烦。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爱丽丝小时候也挑食——她现在都挑食——叛逆期也天天不着家,虽然没有恶作剧过她妈,但是她那段混少年帮派的历史比恶作剧可高级多了。
和自己比起来,太宰治的小毛病那都不是个事儿啊。
跟何况,他连小毛病都挺有分寸。
哪怕挑食的不得了,只要隔三差五做点他喜欢的东西——比如蟹肉蟹肉或者蟹肉——他还是会把爱丽丝硬塞的蔬菜和米饭也吃下去的。哪怕经常一转眼人就跑没影儿了,回来要么满身土要么满身水,偶尔还会弄伤自己,但他到底还是每次都在天黑前回家了。哪怕总喜欢装成不小心的样子把森鸥外碰没了,但自从某次森鸥外出诊时,爱丽丝为了躲他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后,他就没有在森鸥外“做正事”的时候这么干过了。
爱丽丝觉得,撇去那让大人都觉得不舒服的眼神不谈的话,11岁的太宰治远没有杨小七说的那么可怕难搞。他更像爱丽丝从女神护士长大人口中听到那种叛逆期“坏孩子”,正因为极端缺乏安全感,所以不断的去刺探尝试他人的底线。明明是直率的说出来就可以得到答案的事情,偏偏要自己绕着弯儿去证明了或者证伪了才安心。
“听起来,有点像言情小说的作精女友。”对此评价,森鸥外摸了摸胡渣隐隐的下巴。
“那我是什么?直男总裁吗?”爱丽丝翻了个白眼——说起来森鸥外的外型对她来说简直是不解之谜,你个人形异能力,为什么会有黑眼圈和胡渣?
“爱丽丝的话,大概是温柔包容的竹马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听出爱丽丝语气里的嫌弃,森鸥外还就顺杆子爬了,“不过自古竹马比不过天降,爱丽丝~你要小心啊!”
“小心太宰捅我一刀吗?”爱丽丝瞥了他一眼,很是不以为然。
然而人形异能力对此眯了眯眼睛,不带什么感情的笑了,“我这可是肺腑之言。”
这句倒是100%的实话。爱丽丝有点古怪的看了看他。她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森鸥外话语里那种“屑和屑才能互相理解”的味道——不过重点是,“我又没有害他搞他,他就算要屑也不会屑我啊?”
以这孩子的性子,顶多不过是坑她一把就走,永世再不相见。
她可不记得杨小七说过太宰治还有“恩将仇报”这种属性,再怎么说,他都是《文野》里的正面人物好吧。
***
然而这句话说完没多久,爱丽丝就被自己打脸了——或者也不能算是打脸,因为太宰治并没有屑她也没有给她一刀。
到了家里的第四个月,他给了自己一刀。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了。在家里住了两个多月,完全熟悉了环境之后,太宰就开始不对劲儿起来。虽然表面还是乖乖巧巧,行动却越来越危险。“只是想知道空气针是不是真的”,“不当心把药和糖搞错了”,“不小心掉到水里了”,“爬到树上之后摔了一跤”,“想装吊死鬼吓唬人没想到绳结变成死结了”。这些拙劣的借口,连家里的三个小的都骗不过去。只是因为爱丽丝被杨小七科普过他的自杀癖,在及时发现阻止,没有造成严重结果的情况下,选择了暂时忍耐,每次都装作相信没有追究。所以也没有人多说什么而已。
但这一次,已经超过了能蒙混过关的界限——也超过了爱丽丝能够装作没看到的界限。
放了满浴缸热水,左手腕静脉深深一刀,最狠的是入水之前还吞了安眠药,若不是中也发现他没带替换衣服进浴室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应声直接闯了进去,差点儿就真出事了。
好在那天爱丽丝在家。虽然因为【人间失格】,森鸥外碰到太宰治就没了,但至少注意着些还能打打下手,她和中也加上打下手的森鸥外两小一大又是急救又是洗胃又是缝合的,搞了快两个多小时才把太宰的体征稳定下来。而等她把中也劝出去不久,太宰就醒了。
这小孩特别喜欢作死,生命力却异常顽强。
爱丽丝赶紧凑到床头边:“太宰?”
“嗯?”男孩的眼睛还带着些迷茫,像是沾了水汽的宝石一样。那片鸢色雾蒙蒙的,竟让人觉得有些轻飘飘的恬然。但很快,看清眼前的是爱丽丝之后,他一眨眼睛,那瞬间的迷蒙就消失了,鸢色的宝石被擦去了晨雾,一下子又恢复了冷冽凉薄的剔透。
他抿着苍白的唇,很是无辜的弯了弯嘴角,“姐姐~”
一看就是依旧打算把事情糊弄过去的态度。爱丽丝看着他,眉头就蹙了起来。
太宰治的眼睛于是睁大了一点,“姐姐是生气了吗?”
“那倒没有。”
“诶~~”男孩拖长了调子,因为刚才那一番折腾,声音听上去有种有气无力的漫不经心,“我可是自杀诶——这种时候,姐姐不是应该狠狠骂我一顿,或者抱着我哭着说吓死你了的吗?”
但与声音截然不同的,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期待,鸢色的眸底闪着细碎的,让人看不懂的微光。
——是有人这么做过吗?
——还是自己之前的做法错了呢?
到底养娃经验不足,爱丽丝深刻的反省了一下。然后蹙着眉,想着该怎么开口。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靠坐在床头的男孩脸上那轻飘飘的笑容渐渐淡去,那双鸢色的眸子中微光一点点熄灭,重回了透彻的死寂。
——这神色,倒是许久未见了。
爱丽丝想着,终于做出了决定。
“太宰,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谈什么?”太宰治的声音清澈而平静。
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爱丽丝想。不过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小孩子,也不太会养小孩子。中也或者龙之介那样的就还好,面对太宰治,她确实很多时候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所以,此刻,她能够想到的最有诚意的方式,就是努力的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对方,仅此而已。
“谈谈今天的事情。”
“所以姐姐果然是生气了吗?”
“嗯~嗯~”爱丽丝摇了摇头。
生气倒是真的不生气,不如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毕竟她早就被杨小七科普过了“太宰治日常自杀”。这就跟买车一样,查过资料买了回来再骂车子耗油,这不是有毛病吗?
更何况……
她想了想,伸手托着下巴,斟酌了一下语言。
“……虽然作为医生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我并不觉得想死是什么错事。”
太宰治的眼睛略略睁大了。
然而爱丽丝没有看他,女孩微微偏了偏头,湛蓝色的眼睛越过了他,停在雪白的墙壁上。她微微皱着眉,用一种带着思索和回忆的表情,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人生来就是要死的,这是自然规律,也是每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阶段一定会意识到并且理解的事情——如果说人恐惧的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我一直觉得,与其说人恐惧死亡,不如说人恐惧的是死亡带来的绝对的‘失去’。”
“对于已经拥有了‘什么’的人来说,死亡将他们两手空空孤身一人流放到永无归路的荒野。而对于现在还没拥有,但有着想要追寻的目标的人来说,死亡让他们永久性的失去了成功的‘可能性’。”
爱丽丝说着,移回了视线。她的眸子宛若晴空,无垠的湛蓝之中,是理智透彻的,温润得近乎慈悲的光。
“反过来说,对于原本就两手空空,既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也没有想要追寻的东西的人来说,死亡大概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对不仅两手空空,没有追求的目标,活着的每一天还都是在艰难的受苦的人,或者因为自己而让别人受苦人,又或者是觉得苦难远大于自己所拥有的幸福的人来说,想死也是很正常的吧。”
——就像她曾看到的那些。得了绝症的流浪汉,被PTSD折磨的退伍军人,长期遭受虐待的孩子,癌症晚期的孤寡老人,频繁自杀入院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这是很简单的比较级关系。”
爱丽丝如此说道。
太宰治平静的看着她。男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鸳色的眸子如同冷凝冻结的湖面,看不出情绪。
直到爱丽丝说出下一句话。
“……我只是,觉得很心疼。”
男孩怔住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觉得自己两手空空,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你追寻的东西,觉得活在世上很痛苦——这些是只有你知道的东西。人与人是无法完全理解的,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没有能够看穿你心灵的力量,也不了解你眼中的世界。所以以上的一切,我全部都无法体会。”
爱丽丝一直觉得,她的人生除了稍微丰富多彩了辣么一点点之外,其他都还算得上顺风顺水。也因此,她更不能理解厌世者的想法。
然而虽然不理解,
“……我觉得很心疼。”
无论是什么原因,人生还仅仅是刚刚开始的阶段的少年就如此厌世。都太过让人心痛了。
爱丽丝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是个很普通的,从来没有想过自杀的人。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正常范围内能够尽量健康的活得长久一点。我的人生目标挺简单的,找个符合我审美的男朋友,打打闹闹也行黏黏糊糊也行,只要他爱我信任我愿意保护我。我喜欢热热闹闹的气氛,所以大概会生个小孩子——嗯,2个感觉有点疼,还是一个吧。而要说不现实的梦想的话,我希望有钱,打穿擂钵街,然后把里面的孤儿都养起来。”
“如果实现了前者,我就觉得自己的一生非常圆满了。如果后者也实现了,我大概会做梦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