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很平常对不对,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深谈的地方。”
她说着,走上前,伸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少年。
“所以,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想死。但是,虽然不理解,我依旧会为你心疼。”
“……为什么?”太宰治轻声的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
爱丽丝的手按在他柔软的发间,另一只手慢慢的抚着他的背脊。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蓝眸微弯,眸底一片柔软。
“你很可爱的——非常可爱。小心机也好,撒娇也好,有的时候跟个皮皮虾似的活蹦乱跳也好,安静得不说话的时候也好。都很可爱。我觉得你很乖很乖,我很喜欢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值的很好很好的生活的孩子。”
她轻轻的把男孩拥得更紧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以前在唱诗班兼职时的那位神父。
“所以我希望你身体健康。我希望有人真挚的爱你,你也可以爱上一个特别好的人。我希望你有值得信任信赖的朋友,也被人所信任依靠。我希望你有感兴趣的事业,不管什么都行,甚至是否成功杰出都不重要,但至少是你觉得开心的不会厌倦的事情——当然,厌倦了就再找一个好了。”
“我希望你有很好的一生。有没有价值不重要,是不是受人尊敬不重要,会不会被社会接纳也不重要。我只是希望,这是你会觉得没有白白度过的人生。”
她轻轻的说,声音有点沙哑,“也许这个世界在你看来特别特别糟糕,也许在你看来,无人能够理解你的痛苦——这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我始终认为,你不应该这么早放弃……”
才11岁,无论如何,都太早了。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指不定就会有好事发生。或者,也许明天,下个月,明年,就会出现你感兴趣的想要追寻的东西,出现你觉得能成为朋友的人,或者别的什么让你觉得,这个世上还值的你再待一会儿的事物。”
“……毕竟在我看来,难得来这个世界一趟,来都来了,就这么两手空空一点儿也不高兴的走了,那多不合算啊。”
——如果不爱任何人也不曾享受过被人所爱,死前一无所有,死后还无人记得……那样的人生,也未免太过寂寞了。
无论是杨小七的科普还是原著的【角色】,那都不过是书上的存在,无论怎么样的波澜壮阔虐身虐心,对于读者而言,都只是【剧情】。
但现在在爱丽丝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她从冬天的河里捞了回来,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点,会用甜甜的语气叫她“姐姐”的才刚刚11岁的小孩子。
“……你叫我姐姐呢。看到你那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疼啊。”
在爱丽丝看不到的角度,鸢色湖面上的冰层破碎了。
太宰治的眸中泛起了奇异的光芒。他用仿佛注视着什么美丽且罕见的虚幻之物一般的眼神直视着前方——那里放着一面穿衣镜,镜中正清晰的映照着女孩拥抱着他的,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男孩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却用仿佛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怯弱语气说道:“……那么……如果我坚持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死的话……姐姐你会再来救我吗?”
“当然。”
“……不论多少次都会吗?”
“只要我在。”
“不会……嫌烦吗?”
“当然不会。”爱丽丝一下一下的顺着男孩的背脊,“怎么可能嫌烦呢。”
就算是陌生人她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是她自己捡回来的小孩!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男孩的呼吸窒了一下。下一刻,他突然用力的回抱住了她,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她的身体里一样,埋首在爱丽丝的颈间。
“你保证。”
“我保证。”
太宰治于是在一片黑暗里弯起了嘴角。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第27章 27:对峙
27
爱丽丝从来没想过用一通谈话就治好太宰治的自杀癖——她的话只要能被听进去一点点,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所以在坦诚的传达了自己的想法,并给了太宰治一个女神真传的抱抱之后,爱丽丝很快缓了过来,放开他,退回了床边。
“我去给你拿药。”她可没有忘记这一茬,“不想明天发烧的话,就吃了药乖乖睡觉。”
“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抱抱安抚了,太宰治乖巧了下来。他很可爱的点了点头,然后像个体贴的乖宝宝一样露出了一点歉疚的神色,“不然姐姐让森医生拿进来就好了。姐姐也很累了吧。”
——就乖巧的特别假。
爱丽丝瞥了他一眼,“不要对太郎恶作剧啊。”
“绝对不会。”乖宝宝保证到,一脸的无辜,“姐姐你要相信我啊。”
不是恶作剧,那就是小秘密了呗。虽然不觉得自家的乖小孩和屑有什么好秘密的,不过爱丽丝不是控制狂,她对孩子的小事向来极其放任。笑眯眯的在太宰头上轻轻撸了一把。她就转身出了门。
太宰治微笑着看她带上门。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猫叫。
“喵~”
男孩回头,在他的注视下,一只没戴项圈的野猫施施然的从半开的窗口钻了进来。
那是一只毛皮光滑水亮,看上去很健康的成年三花猫。它安静而优雅的踩过窗台,琉璃一样透彻的眼睛远远的注视着脸色苍白的男孩。
以一只猫来说,它的目光实在太过幽静而深邃了。
“……老师。”太宰眯起了眼睛。
——如果爱丽丝在此的话……不,就算爱丽丝在这里,大概也是认不出来的。毕竟对于没养过猫的人而言,要记住并一眼认出一只仅有一面之缘的三花猫,实在有点困难。
猫没有回答——猫当然是不会回答人类的话的。
太宰治也没有介意。他只是用同样安静的目光看着那只不请自来的猫咪,直到门口传来了开门声。
三花猫敏捷的转过身,用如来时一样轻盈无声的动作转身钻出窗口,不见了。
而就在它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同时,黑发红眸的人形异能力推开了门。
“太宰君。”森鸥外穿着白大褂,一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着温水和药片——一手握着门把。注意到男孩的视线落点,他的眸子微微一弯,很是亲切的问,“你在看什么?”
“不,森医生,什么都没有哦~”太宰治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与前者如出一辙的笑容。
“这可真是……”森鸥外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他将托盘递到男孩面前,看着他自己就着温水服下药片。然后把托盘和水杯随手放在一边。走到窗边将半敞的玻璃窗关好,拉下了深蓝色的窗帘,将尚算明亮的日光遮挡在外。
做完了这一切,森鸥外没有离开,反而神态轻松自如的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点儿不在意自己就在太宰治触手可及的范围里。
他双手十指相触的搭在膝上,笑眯眯的很放松的样子,声音更是温柔得就像包容一个任性孩子的长辈:“所以,玩得开心吗?太宰君?”
“森医生在说什么呀?”太宰治回以丝毫不逊于前者的,非常逼真的无辜神情。
然而就像爱丽丝认为的那样,很多时候,【同类】更容易了解彼此的想法。
所以森鸥外一点儿不为他的表情所惑,“在说你的自杀游戏啊,怎么样?让爱丽丝担心很开心吗?”
“太残忍了啊,森医生。”男孩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在你看来我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毕竟无论安眠药还是溺水,哪怕横向割开静脉,对于一个真心想死的人来说,都未免过分温吞了——真正想死的话,你就该用那柄手术刀纵向割开动脉才对啊。”森鸥外笑得十分温和,“那样的话,血会向喷泉一样迸出来。或者干脆割开颈动脉?——太宰君的话,应该很了解才对吧。”
“……我看是森医生才是,很了解啊。”
“当然,我毕竟是个医生嘛。”森鸥外用一种非常亲切的,仿佛在为患者设身处地的推荐治疗方案的语气说,“怎么样?太宰君要不要试试看?”
“才不要。”然而太宰治就像每个不听大人话的熊孩子一样大声的拒绝了,鸢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稚气的任性,“我所追求的,可是清爽朝气的自杀~~割开动脉什么的~实在太不清爽朝气了啊。”
“哦呀~”森鸥外扬了扬眉,“这可真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台词啊,11岁的太宰君?”
“森先生才是。”改变了对男人的称呼,太宰治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人形异能力森鸥外——这个笑话真是太好笑了。”
“所以太宰君笑得都呛住了吗?”森鸥外毫不在意他的脸色,无辜的耸了耸肩,“但是啊,如你所见,我就真的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普通通的人形异能力而已哦。”
“真的吗?”太宰治弯起了嘴角,“我不信。”
“那么太宰君。”森鸥外眯起了眼睛,“11岁的太宰治,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条河里,又是怎么回事呢?”
“只是因为太冷了有点发烧,头晕眼花就掉进河里了——毕竟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11岁小孩子而已。”
“真的吗?”这次轮到森鸥外弯起嘴角了,“真巧啊,我也不信。”
空气陡然安静,人形异能力黯红的瞳仁与男孩鸢色的眸子对视,令人紧张的寂静之中,有宛若杀意的尖锐气氛在蔓延,但下一刻,从窗外远远传来的猫叫打破了对峙。
“喵~”
这一声就仿佛暂时停战的钟声一样。森鸥外眼睛一眯,身子向后一倾,靠在了椅背上。
而太宰治则垂下来眼睛,男孩的睫毛长而浓密,在白炽灯下,于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他忽然笑了起来:“森先生,太狡猾了啊……”
为什么【这一个】森先生会是人形异能力呢?
为什么【这一个】森先生,会有这么可爱的【爱丽丝】呢?
他想到了方才那些话。
那是从没有人,和【太宰治】说过的话。
即便是【织田作】,也从来没有和【太宰治】说过这样的话。
并不是超越常理或是感人至深。亦非能引起共鸣或是哲思的句子。相反,正是因为那太过于平常和美好了。
在【太宰治】还是津岛修治时,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当【太宰治】是森鸥外的共犯者时,没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当【太宰治】是最年少干部时,没有人敢和他说这样的话,至于再之后的那个孤家寡人,更不会有人有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了……
即便是成为了武装侦探社的一员的【太宰治】,也没有人觉得,他会需要这样的话。
然而……
“真动听啊……”男孩用和他的年纪极其不相称的,宛若凝视着什么美丽且罕见的奇异之物一样的眼神,如此感叹着。
那的确是对于他所处的世界,对于他的经历而言的奇异之物。
金发的爱丽丝有一双湛蓝如无垠天空一般的眸子,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盈满了耀眼而温暖的,甚至可以用炙热来形容的光。
就好像这个城市特有的,橙红色的夕阳一样。
于是那些自她口中吐出的话语,也仿佛沾染了炽热而纯粹到让人畏惧的光与热——那不是荒野中的微弱火星,而是看得久了,会错觉自己的存在也会被融化进去的,宛如实质的流水一般的【光】。
太过炫目了。
太宰治像是直视太阳一般的眯了眯眼睛,然后重新抬起了头。
“森先生,所以,您想做什么呢?”
——您是想利用这份【光】,做些什么呢?
他透彻寒凉的鸢色眸子,像是要看透森鸥外的内在一般,笔直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用异常澄澈的声音问道。
然而后者却毫不退让的迎上了他的眼神。
“太宰君,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知道的吧?”
森鸥外微笑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口的方向。就仿佛能从那被窗帘遮挡的窗口,看到并不存在的横滨的街景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睁开,露出了了几乎没有人见过的,非常纯粹的——纯粹到近乎狂热的眼神。
“——我的理想,一直都只有一个。”
而为了这个理想……
“为了这个理想,您可以付出一切,并且牺牲一切。”太宰治就仿佛能够看到森鸥外的心中所想一般的,接下了这句话。
“正是如此。”森鸥外转回视线,如此说道。
太宰治的心中一瞬间涌动起了无比激越的感情。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方才那一瞬如烈火般即将喷发的情绪已然被全数压回了心底深处。
然后,他笑了起来,那是轻薄又优美的,像是羽毛一般轻盈童稚,却冰冷到了极致的笑容。
“真有趣啊,森先生——听您这么一说,我忽然就不想死了呢。”
“嗯?”
“您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我反而就更想留下来了呢。”少年可爱又天真的歪了歪头,略显苍白的薄唇弯成了精致好看却凉薄的弧度,“毕竟,爱丽丝可是很喜欢我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