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医护人员压着女子的肩膀,注射器的针头就要碰到她的皮肤的时候。爱丽丝突然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变动太过突兀,医生避开的动作慢了一拍,注射器的针头在雪白的皮肤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红痕,血一下子渗了出来。经验丰富的医生赶紧退开一步,吓得脸都白了。
但爱丽丝丝毫不顾这点些微的刺痛。她只是直直的看着太宰治。
就在刚才,剧痛像来时一样极其突兀的停止了。同时,她脑中的数个画面突然清晰了起来。
——只有两人的办公室里,他姿态懒散的坐在地毯上,靠着她的腿撒娇。
——夜色深沉的落地窗前,他从后面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膀。
——橙色的,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夕阳下,她搂着他,感觉到拂过颈间皮肤的,炙热的呼吸。
她的目光一点点的描摹过眼前青年的五官。柔软蓬松的卷发,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白衬衫黑西装,还有,那双深邃的,幽暗的,此刻却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关切的鸢色的眸子。
眼前所见的一切,和她脑海中的画面一点点的对照,重叠,然后吻合了起来。
他撒娇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冷冽的扣下扳机的样子;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温柔热烈的,宛如蜜糖色的深海的样子。
还有,上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叫她“姐姐”的声音。
而随着这一切而来的,是如同决堤一般从心脏部分涌动直全身的强烈的感情。
爱丽丝轻声开口,“阿治……我想起来了。”
——她并没有想起一切。至始至终,她回忆起的,都只是碎片而已。但是,也许正因为“记忆”依旧模糊,“感情”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爱丽丝汗湿的刘海贴在额上,毫无血色的脸颊看上去很是惨淡。但是,在太宰治面前,女子湛蓝的眼瞳中亮起了澄澈而柔软的光。
太宰治呼吸一滞,感觉到爱丽丝的手上传来了很轻微的力道。他赶紧顺着那力道俯身凑近她,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他就看到,爱丽丝笑了起来。
——但此刻,哪怕只有碎片,也足够了。
“你是太宰治,我的阿治……”
她依旧苍白得缺乏血色的唇角边,绽开了非常美丽的,如同阳光一样明媚的笑意。
“是我喜欢的人。”
第82章 82:幻梦
“那么, 阿治呢?”
室内明亮的人造光线之下,笔直注视着他的湛蓝色眸子宛如晴空。
“……阿治也是,喜欢我的吧?”
爱丽丝不是擅长掩饰的类型, 相反,大多数时候她的情绪都相当鲜明直接。于是此刻,太宰治不仅清楚的在那片湛蓝中看到了浓烈的眷恋与爱怜、清晰的柔情与依赖、厚重的信任与保护欲,还看到了闪闪发光的,带着一点儿撒娇的期待。
她用着疑问句, 但口吻却是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全然的笃定。
太宰治的睫毛轻轻的颤抖了两下。他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她没有想起来——她当然没有想起来。她现在投注在他身上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刚刚打捞起的那些凌乱的记忆所产生的“误解”与“错觉”。
——这不过是个虚伪的奇迹。
太宰治非常清楚这一点。
然而, 他却慢慢的笑了起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
注视着他的湛蓝是如此明媚。她眼中那些纯粹的炙热的明亮的感情, 在他的视界里, 简直就像黑暗中唯一的火光。此刻,他的身影倒映在那片湛蓝里, 就好像被她那发自灵魂的温暖的爱意紧紧拥抱着一样。
——从昨天的那一句“姐姐”开始,这原本就是他所诱导的结果。
“我当然喜欢爱丽丝啊。”青年好看的鸢眸弯了起来,他忽然弯腰俯下身,轻轻的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吻。
这个吻停留在爱丽丝的发丝上,甚至没有碰到皮肤, 轻得就像蝴蝶微微颤抖的翅膀,一触即分。
爱丽丝一愣, 条件反射的眨了眨眼睛。就看到重新直起身的太宰治露出了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那种,带着澄澈的少年气的, 柔软而缱绻的微笑。
“最喜欢了。”
***
那双鸢色的眸子亮闪闪的。宛如鸢色的湖泊里落入了点点繁星。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 就笑了起来。
所以, 她有个在Port Mafia当首领的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虽然这个Port Mafia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词汇, 毕竟爱丽丝没变成智障,黑手党是什么意思她还是知道的。但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这个词让她升不起半点抵触情绪,反而觉得非常亲切。这种亲切之中,甚至带着宛如故乡一般的安全感、归属感和自豪。
——我应该也是这个Port Mafia的一员。
哇哦,这个人设有点时髦啊。
若说之前还只是不害怕的话,那么现在爱丽丝的心境完全可以用有恃无恐来形容了。她很乖乖的任医生们做了一通检查,然后听着领头的那位对着太宰治巴拉巴拉报告了一堆。医生的报告干巴巴的,充满了各种医学术语,爱丽丝却基本上都听懂了。
简单来说,她的大脑和身体都没有问题,现在的全身无力和失忆是因为之前受伤造成的后遗症,但不严重。身体只要多休养就能恢复,记忆也是一样,既然能想起太宰治,说明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因此,医生反而要求太宰治不要跟她说关于她的事情,防止他人角度的视点和认知干扰她的主观意识,反而容易让她发生混乱,延误恢复记忆的时间。
另外,也希望她在痊愈之前不要使用异能力,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爱丽丝发现自己对医生这个职业有很高的天然好感度,深觉得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病患就应该乖乖听话。因此一点儿也不觉得医生说得有什么问题。再说记忆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东西,不仅包括所见所闻,也包括所思所想,很多事情别人的视角确实不能尽信。至于异能力,她现在连自己的异能力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本来就想用也用不出来。
——是的,她同样非常理所当然的理解了异能力这个词。Port Mafia本来就有很多异能力者嘛。她还模模糊糊的记得特别厉害的几个人都和自己关系匪浅,只是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啊,对了,阿治也有异能力的。叫什么来着?嗯……好像是个书名……?
暂时想不起来,爱丽丝就很干脆的略过了这个问题。
倒是这些医护人员的紧张程度让她有些侧目。他们看上去特别怕太宰治——那位划伤了她胳膊的仁兄在得到太宰治的同意之后迅速在她手臂上裹了一圈绷带,一边缠一边手指都在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重伤呢。恭恭敬敬对太宰治做着说明的中年白大褂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仅全程不敢直视太宰治,还一边说明一边冒冷汗。从爱丽丝的角度,能看到他的脸色都快比身上的白大褂还苍白了。
好在听完了报告太宰治就挥挥手让他们都离开了房间,不然爱丽丝很怀疑他们会不会吓得不敢呼吸憋气把自己憋死。
阿治有那么吓人吗?明明就很温柔啊……
爱丽丝看着笑眯眯的青年。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脑海中就忽然浮现出了朦胧的画面。比现在看上去年少的黑发少年行走在漆黑的大楼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踩在赭红色的长绒地毯上,黑色的风衣披在肩上,衣摆随着步子,在空中荡开凌厉的曲线。他明明看上去清秀而单薄,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五大三粗黑西装甲乙丙丁们却都顶着张爱丽丝看不清楚的面目模糊的脸,露出一副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的惶恐姿态。
——好吧,他确实有。
心脏部位隐隐泛起了一点儿酸涩,爱丽丝忽然觉得又无奈又有点好笑。
她的表情让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黑发青年好奇的问:“爱丽丝在想什么?”
“在想阿治还是干部的时候就已经很吓人了,当了首领——”她说着,忽然愣了一下,“不对,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哦。”太宰治眸底神色微动,表面却只是很自然的瞥了一眼手表,“现在十点多,严格来说不到12小时。”
只有不到12个小时吗?爱丽丝有点意外。她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青年。她记忆里的太宰治还停留在18岁,完全没有他是怎么当上首领的部分。然而眼前的青年怎么看都应该超过20岁了,身量也比她记忆里又高了一些。
当然,这不是重点。她现在的那点儿记忆本来就零零散散的,断档个几年,男孩子有些变化也实属正常。但如果身高还是值得欣喜的变化的话,另一点就让她很介意了。
相比她记忆里,现在的太宰治实在看上去太不健康了。
“怎么这么瘦啊?脸色也不好,都有黑眼圈了。”爱丽丝说着,忍不住皱起了眉。
她好歹是学——嗯?学什么的来着?——算了,总之,她不管是学什么的,都不可能把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养得那么憔悴啊。如果她是在床上植物人了两三年也就算了,只是睡了不到12个小时,脸色不好还能说是担心她熬夜没睡,瘦成这样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说记忆里的从11、2岁到17、8岁的太宰治只是身形单薄的话,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太宰治都快瘦成纸片了。一身黑西装站着不动还好,现在弯着腰和她说话的时候,昂贵又顺垂的面料贴在背上,一下子就显出薄得吓人的背脊肩膀和细窄得过分的腰线来。刚找回记忆的时候光顾着认人,现在认出来了,再细细打量这些痕迹,爱丽丝立刻担心得不行。
唇上的血色也淡得几乎没有。爱丽丝下意识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想抬手,却发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动了动指尖。
触手一片冰凉,她的手还握在他手里,目光跟上去就能看到细细的一截手腕。哪怕她自己现在也是个废柴病患,都能感觉到他体温低得过分。
她担忧的神情太过鲜明,太宰治怔了怔,反倒语气轻松的弯起了嘴角,“大概是最近比较忙?只是瘦一点而已,我没事啊。”
可惜爱丽丝完全不吃这种敷衍:“瘦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你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吗?”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但比疑惑更强烈的是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来的焦急和心疼。病弱属性放在二次元里才叫萌点,放在自家男朋友身上只会让人暴躁。她简直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又闷又痛,却又偏偏无能为力。
她到底在没有记忆的那段时光里做了什么啊?脑子抽筋了吗?怎么把这么可爱的男朋友养成这样的啊?!
心脏狠狠一抽痛,爱丽丝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听到了太宰治有些受惊的声音。
“爱丽丝?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轻轻喘了口气,睁开眼睛,直视着那双鸢眸,忽然笑了一下。
“抱抱我吧。”
“……爱丽丝?”
“我想抱抱阿治,但是现在没有力气。所以,阿治,过来,抱我一下吧。”
只带了一点儿浅浅绯色的唇弯成了温柔的曲线,湛蓝的眼眸中写着满满的温暖与疼惜。
她说着,手上稍稍用了一点儿力。太宰治怔了怔,就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弯下腰,拥住了病床上的少女。然后,他感觉到,爱丽丝的手颤抖着,沿着他的手臂慢慢向上。
她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仅仅是这样的动作都做得缓慢艰难。但是即便如此,她依旧一点点摸索着,像是隔着衣物确认着他骨骼和肌肉的形状一般,从手臂到肩膀,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后颈,再向上,手指插入了他的发间。
她的动作轻柔的像是在保护还不会走路的婴儿一样。
太宰治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这样的接触——无论是爱丽丝的拥抱还是脆弱致命的颈项被触碰都是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感觉。但实际上,只觉得被她的指尖轻轻触碰过的地方涌起了细微而确实的暖流。那些让他陌生的温度一点点汇聚在一起,沿着不存在的路径,流淌进了心脏。
就像空洞的身体内部,被点燃了橘色的,小小的烛火。
他忽然就懂了她的手指停在他后颈时那种小心翼翼——她摸到了即使隔着绷带也依旧清晰的脊骨的轮廓。
——她还是在担心他太瘦了。
她发现了异常,感到了违和。然而,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怀疑“太宰治”的心思,不是去确认自己的安危,而是如此纯粹真实的担忧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然后,在发现自己除了担忧什么也做不了之后,她的安慰也还是这么笨拙。
然而,正因为如此。怀中的热度与鼓动传递而来的安宁与温暖,却益发的真实而令人眷恋。
这才是,爱丽丝对于“太宰治”的意义。
并不是单纯的爱情——不如说,爱情才是这份安全感的衍生物。对“太宰治”而言,爱丽丝是母亲,是长姐,也是恋人。是他的避风港和安全屋,是他可以卸下一切防备所有伪装,即便暴露出最脆弱不堪的一面,也能够被原谅被容许,被厚重的温暖包容呵护的地方。
对胆小鬼而言,这样的温暖实在太过致命了。
太宰治弯起了嘴角,然后,他毫不意外的听到耳边传来了爱丽丝压得很轻很低声音。
“阿治很辛苦吧……”
——看,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他想听的话。
在爱丽丝看不到的角度,黑发的青年长长的睫毛很缓慢的一眨,“为什么这么说啊?”
“因为总觉得,阿治不是因为首领才当的。”抚摸着他发丝的手顿了一下,“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觉得,阿治对于权势和财富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欲望。所以成为首领,一定是因为有什么‘必须要成为首领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而能够让阿治这么累的,能够把你逼到这种程度的,一定是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吧……”
极近处,青年连呼吸错乱了一拍。这样的反应在爱丽丝看来,已经足够证明她的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