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没有恶意,也并无愤怒。不存在感情的波动。它只是为了这样做,才存在于那里的……它的尺寸和轮廓,就仿佛是手脚着地的人类,但那绝不是人类……洪水并不抱有杀意。火山并不抱有杀意。台风,落雷,海啸都不抱有杀意。但是他们都能在一瞬间杀死大量的人。那匹野兽就是这样。这个国家,将这种存在称为【神】……”
“……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称呼吗……”
但中也足够灵巧,那些立方体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森鸥外也如爱丽丝预想一般好用,他们像玩真人躲避球游戏一样左突右闪,擦过空间四处爆炸掀起的余波,缩短着与青年间的距离。
“……地面上的一切都由于极高的热量而扭曲变形。就连天空的颜色都无法看清楚。况且背景什么的都已经如同被水晕开的水彩画一般……唯有横滨的海……远远能看见的那片海……”
“……那只让大海以外的一切都消失无踪的野兽,看向了我……”
高高跃起,森鸥外猛的侧头回避开一道看不见的利刃,随后左侧突兀出现的深红的小立方体陡然炸开,男人身型一晃就黯淡了几分。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仿佛听到了野兽的咆哮……”
但是他们总算赶上了。再一次挡住爆炸,森鸥外瞬间崩碎成光点消失在空中,爱丽丝跃下地面向前奔去,扑进青年怀中,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兰波浑身一颤,像是被女孩的体温烫到了一般的,失焦的金绿色眸子定定的注视着她。
“你想起来了。”爱丽丝笔直的回视。
那片金绿色骤然清明,兰波闭上了眼睛。亚空间倏然消失。青年再睁开眼睛时,他们已然回到了热气腾腾的客厅里。方才的一起都好像一场梦。桌上的牛肉火锅还在翻滚,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是的,我想起来了。”
黑发的青年用一种恍如隔世般的眼神注视着爱丽丝,再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依旧安静乖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中原中也,露出了苦笑。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他轻声说。
***
“我是让·阿尔蒂尔·兰波。”
在这种情况下,晚餐自然不了了之了。爱丽丝重新具现出森鸥外收拾桌子,其他人转移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爱丽丝让中也坐在一边,自己坐在了兰波身旁。
青年摘下了帽子手套和围巾,谢绝了取暖器——他已经不再颤抖了。
“和你调查的结果一样。”兰波开口,“我与搭档受命来到横滨,为了调查军部的秘密设施在研究的,被称为【荒神】的迷之生命体。那是【不属于人世】的东西。我们接收到的命令是确认那个东西的本质,如有必要则将其夺取……然而从设施那里将【慌神】夺取后,正打算逃离之际,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还没能回忆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的只有,因为那个什么事的缘故,我们被敌人发现并追捕。”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爱丽丝:“我的异能力【彩画集】,可以将一具异能力者的尸体吸收进亚空间,复原其意识以供驱使。”
“复活?”爱丽丝皱了皱眉。
“不,只是仅限在亚空间之中的,黏贴在不同维度与曲面上的意识的残渣。”青年解释道,“夺走了【荒神】之后打算就此逃离的我,因失误而被敌人围堵。当时我驱动的尸体没能突破包围。就打算在那里将【荒神】收为异能,想着会成为更加强大的异能……但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我拿到手的只有安全装置。”兰波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听着的男孩。
“中原中也,中也君。你是作为人类人格,被铭刻在【荒神】上的,作为防止暴走的护符一样的东西。由于我将你取走,安全装置被打开,让【荒神】的完全姿态显现了。”
“于是,发生了爆炸。”钴蓝色眼睛的男孩吐字清晰的说到。
兰波露出了苦笑:“是的。完全体的荒神显现,一切都不见踪影了。”
“然后,我的异能力第一个到达了爆炸的中心地带,捡到了你们两个。”
爱丽丝总结陈词。于是一切都得到了解释。无论是古怪的现场,还是杨小七所说的“不是人类的人类”。
但还有一个问题。
“那么【荒神】现在在哪里呢?”
“应该是在中也君体内吧。”兰波说道。对于他的发言,中也点了点头。
“【荒神】是力量,并不是什么神明。要说的话,只是巨大力量的集合体。”钴蓝色眼睛的男孩说,“我则是为了让这个力量可以被控制而制作出来的‘人格’。”
“这样啊。”爱丽丝伸手,有点费力的跨过茶几摸了摸中也的头。面对男孩乖巧中难掩紧张的神色,她只是微笑,“也就是说中也能够控制这份力量。”
“可以的。只要不使用就可以。”
“那就不要使用。中也只有是中也就足够了。”爱丽丝揉乱了他的一头橘发,笑眯眯的说,“反正人这种东西之所以是人,也只是因为拥有‘人格’而已。如果说中也是被铭刻在【荒神】上的人格,那我们也只是附着在蛋白质上的人格罢了。”
知觉不过是电信号,操作杏仁体和下视丘可以人为制造感情波动,恐惧与一见钟情来源于同一种激素,显叶和海马回是否正常运作决定了记忆。说穿了,所谓的人类在医学上终将被分解为细胞染色体核糖核酸,蛋白质生物电信号碱基微量元素。甚至进一步从医学角度分析,你的过去未来内在外在,爱恨情仇思想认知,全部都不过是化学元素作用的结果。
那么“心”和“灵魂”到底在这具躯体的哪里?“缸中之脑”如果有朝一日因医学的昌明变为现实,“死亡”又该如何定义?以哪里为界限,去分类“人”与“非人”才是正确?
正因为学的是医,爱丽丝才认为,人类根本不需要这种吃饱了撑得的“正确”。在日常生活中过度追求形而上的哲思,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毕竟真要追究起来起来,就像上面所说的,中也也好她也好兰波也好,全世界的人类非人类异能者非异能者全部都能被拉到同一起跑线上——硬要诡辩的话,世间万物还都来源于宇宙大爆炸的尘埃呢。
更何况,要比奇怪,谁还能比她这个穿越的更奇怪。
“人格说穿了不过就是个性而已——和‘你是什么’无关,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去做就好了。中也就是中也,无论加上多长的定语,用什么去称呼,都是你。”
被撸头的男孩眼睛亮了起来,他眸中闪烁着莫名的神色,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就知道你也有瞒着我的小秘密。
爱丽丝没有揭穿。只是笑笑收回了手。正如她所预料的,中也确实“没有记忆”,但不代表着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他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最初的记忆了,再多知道一些其他的也很正常。
她只是不在意而已。别说小孩子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小朋友的小秘密——这个词听上去多可爱啊。
那么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了。
爱丽丝看向了金绿色眼睛的青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兰波的眸子恍惚了一下,然后他听到自己说,“我要去找一个人,和我一起来的搭档,他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我……”
然而,爱丽丝打断了他的话。
在他眼前,小小的少女皱起了眉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叹息一般。然后,在兰波不解的目光下,她突然抱住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伸手圈着青年的脖子,强迫他低下头。
兰波有些不明所以,但那目光让他的下意识的不想拒绝,青年顺着女孩的力气俯下身,她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发间,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胸口。
那是以她的年纪而言毫无暧昧的姿势,小孩子娇软的气息和偏高的体温传来,仿佛从皮肤一路熨烫到心底。
但下一刻,他听到女孩在他耳边,轻声却低沉的开口。
“我发现你的时候,除了撞击和擦伤之外,你受得最重的,被人攻击的伤口,是在背后。”
“啊…………”
所有的感情在一瞬间从金绿色的眼睛里退去了,在女孩的怀抱所打造的黑暗中,兰波的眸中一片澄澈。
他想起来了。
“是这样啊……保尔,是吗……原来你……”
背叛了我啊。
爱丽丝抱着怀中青年的头,眯了眯眼睛。
“中也,和太郎上楼去。”她这么说着,伸手摸了摸兰波的头发。
接下去,就不是小孩子该听的内容了。
第12章 12:记忆(3)
作者有话要说: *兰波的说明一部分引用自《十五岁》原文
*////之间的部分引用自原文
12
//从前。
在某个地方,有两个谍报员。
两人既是同僚,又是搭档,也是亲友——是比谁都值得信赖,兄弟手足一般的关系。
至少,其中一方这么觉得。
无论两人身处怎样的死地,都绝对不会害怕。这不是因为爱国心。也并非由于名誉地位。而是因为知道只要彼此都在,就无需惧怕任何东西。因为坚信为了守护搭档,恐怖与踌躇都是没有必要的。
至少,其中一方这么觉得。
某一天,两人接到任务。潜入敌国,夺取强大的兵器。
这份任务异常危险。没有援护,没有后方支援,也没有内部协助者。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接受了这份任务。而后他们在潜入的敌人设施内——找到了“那个”。无论如何都过于异样的那个。
不能将这种东西放在敌国。必须带回祖国,交到研究者们的手上。若是将这种东西留下来的话,会发展为引发更大斗争的火种吧。无论如何都必须带回去。
————至少,其中一方是这么觉得的。//
“保尔·魏尔伦,是我的挚交与搭档。但在那个绝境里,他背叛了我和祖国。”
只留下一盏壁灯的客厅里,黑发的青年轻声说道。中也已经被森鸥外带回了房间,此刻关上了门的客厅里只有他和爱丽丝两人。安静的昏暗中,厚重的防寒服与大衣被整齐的叠好放在一旁。兰波只穿着衬衫和长裤,身型消瘦而单薄,他侧躺在沙发上,头枕在爱丽丝的膝头。
“他想要先一步夺取【荒神】,为此打算杀死我,从背后……我们展开了死战,而后我将他亲手杀死了。但战斗惊动了军队。”
小小的女孩柔软的手指落在他的头上,轻柔的梳理着他的长发。
多奇怪啊。他想,这只是个年纪还不到他一半的孩子。但就是这个孩子在他面前铺开了真相,解锁了他封印的记忆,用母狮看护幼崽一般的目光注视着他,强硬的把他按在了怀里。
他停下了讲述,伸手握住了小女孩的另一只手。
“真温暖啊……”
现在,又是她让他躺下,她梳着他的头发的动作,就像母兽舔舐着幼崽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竟在如此幼小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强势的安全与安慰。大约是最狼狈的一面都已经暴露在了她面前,他此刻暴露着自己的软弱,也只觉得坦然。
“不可思议。”青年如此说着,金绿色的眼中泛出了晶莹的水色。
“你很信任他。”
“我只信任他。”
“……这才是你失忆的根本原因。”
“啊……”兰波轻轻的笑了,“是这样的。”
如同天灾般的【荒神】仅是存在就仿佛让人如同直面死亡。那的确是能让一个拥有强大异能的优秀谍报员也无法升起抵抗之心的震撼景象。但真正让一个能够在直面死亡时也迅速正确的自保了的人也本能的闭锁了记忆不愿想起的,是来自唯一信任的挚友的背叛。
或许……并不仅是挚友……
兰波想着,就听到上方落下的声音。
“真特么人渣。”
他有些惊讶的转头,就看见爱丽丝蹙着眉,一脸的不爽。
“随便骂骂。”注意到兰波的目光,爱丽丝扬了扬眉稍,“你也是惨,不过也别太在意——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几个人渣呢。至少他失去的远比你多。”
“诶?”
“你只是失去了一份信任。但是他可是失去了一个能为他出生入死的挚友啊。”
爱丽丝模仿着八点档肥皂剧女配常有的那种口吻说道,说完,懒散的耸了耸肩。
兰波怔忡了片刻,然后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爱丽丝内心啧了一声。只是重重的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把自己揉乱的地方再一一梳开。直到兰波的笑声间歇,终于把握得死紧的她的手松开了一点,她才再次开口。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回法国去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
任务失败了,搭档背叛了,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死了。就连研究设施本身都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了。这种情况下,要回去吗?
“没有人在等你回去吗?”
“没有了。”
兰波摇了摇头。他是作为谍报员被选□□由国家培养长大的。即没有父母也没有家庭,对严酷的训练基地更毫无眷恋。每一次接受任务时都做好了身死异国他乡的准备。唯一的挚友,便是背叛了他又死在了他手上的保尔——也许能够让自己将如刀锋般危险的日子当做日常的,从来都不是爱国心,而只是因为这个人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