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了!”呈父摆摆手,拒绝。
“…那就这套月牙白绡花的吧,再加上些小配饰,也是十分清雅的…”
“哎呀,这不喜庆啊!”呈父再拒绝。
这就让呈书有些苦笑不得了,无奈地说:“父亲,是你让我自己挑选的。”
呈父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说:“哎,谁能想到你的眼光那么不行…就这个吧!”他指着架子上一套深蓝色丝绒旗袍,说:“这个可比你刚刚选的那些好太多了。”
店主看这情况,立刻有眼力见地上前推销:“这也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同系列的黑色才刚被北城宋夫人买走…”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呈父就非给呈书买这套不可了。
“我家的女儿,那肯定是长最好看穿的最好的,那什么宋夫人还挑了什么配饰,你也一并拿来。”
“好嘞!”
呈书无奈地看着呈父和店长两人里应外合,像是要把她当作洋娃娃一样打扮的模样,对傍晚的聚会隐隐生出些担忧。
…
傍晚,北城大酒店的聚会厅内。虚掩着的大门隐约传出小提琴奏乐的声音,还有人来人往捧杯交谈的声音,为这场聚会奠定了基调。
来自五湖四海的上流社会们,今日集聚北城广交善结。
大门一开,李英琦带着黄澄澄走进来。
他们是借着北苏州李家的名头进来的,但因为不是李家的当家人,所以在门童报了家族名号后,果不其然没有在人群中引起一些波澜。
不过,李英琦本人也不是很在意。
从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心不在焉,四处乱晃,直到看到主厅中央大饭桌的地方,站着的新派人士们后,才跟来了精神似的,拉着黄澄澄奔过去打招呼。
“季兄。”李英琦伸出手欲相握,“上次一别已是许久不见。”
旁人有些惊讶,问:“名望,这是你朋友吗?没听说过呀…”
面对李英琦的自来熟,季明望着实有些无语——就在学校里聊过几句话,竟然还敢管自己叫季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认识十几年了。
可聚会上人那么多,附近熟络的、陌生的人都有,也不好做得太绝,他又不是个会装熟络的性子,只得点点头,应了一句:“李兄。”
只希望这人能看懂他的态度,自觉赶紧离去。
可惜,李英琦是个不到目的不罢休的人,就算他看出了对面人的不情愿,也只会硬着头皮社交下去:“听闻季兄的杂志社都开到上海去了,可真的是年少有为!我最近也有个创业的打算,不知道能否从季兄这得到些许经验…”
“呵呵,谢谢了。”季明望挑挑拣拣,只选了前一句话回答。
他面上虽然还能维持礼貌,心里却十分不屑,想着:这人怪不懂事的。旁人看到他脸色不对,都会自觉散去,哪像这姓李的小子一样,胆肥脸皮厚。
不过也是。
在这边站着的,他的亲朋好友,都是北城有名有姓的人,倒也值得一个乡绅小子来碰碰运气。哪怕得不到他的欢心,让他身边的朋友看上了,也是皆大欢喜的。
正当季明望苦恼如何打发掉李英琦的时候,外边门童再一次报家族名号了。
“苏州呈家。”
“呈家?”这句疑问是附近除季明望外的人发出来的。
在门童报出这个名号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仰脖张望,特别是坐季名望身边的几人,看清了门口的女孩后,均兴奋地摆手呼唤:”小呈书,这边!”
小…小呈书?
李英琦有点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地冒出:为什么破产的呈家有资格来这场聚会,为什么季明望身边的人都认识呈书?
还有为什么,呈书变得那么美?
在他的视角里,旁的路人都变成了模糊的虚焦,只剩下身着深蓝色旗袍,衬得皮肤更白、更娇艳貌美的呈书,往他这个方向缓缓走过来。
明明她以前还是个干瘦的女孩模样,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如此明艳的美人的?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身边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李英琦的遐想和回忆。
“小呈书,回国那么久可是第一次见啊!”
说话人是北城鼎鼎有名的富三代郭明,生性冷淡不爱社交,李英琦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认识呈书,而且从对话的内容来看,两人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了。
“餐厅开业太忙了。”
呈书直接无视了一旁站着的李英琦,在季家的桌子找个空地方坐下。
她定好位置后,原本围着季明望而站的人都围了上来,像是无形中重定了饭桌主人公似的。
“说来就气,你家餐厅,我可是到现在都没预约上!”另一个人调侃起哄,是李英琦不认识的人,但从坐的位置和衣服饰品上看,同样非富即贵。
而刚刚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季明望呢,则是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呈书。
“你这是怎么啦?”郭明问。
“我入职新地方没告诉他,在那生闷气呗!”呈书笑眯眯作答。
几人对话的时候,李英琦偷偷观察呈书的表情,只见她笑容还是很自然,并没有因为季明望的一句哼而尴尬,相反,这些人的熟络氛围颇有种外人插不进去的感觉。
“你还说!我怎么问,你都不愿意说新工作的细节,我还以为我们这样的五年挚友是没有秘密的!”季明望的语气称不上生气,反而…有点像是争宠的感觉。
李英琦莫名将眼前的画面,代入了家里姨太太们在饭桌上阴阳怪气,互相敲打的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想到这茬,他像来了灵感一样,茅塞顿开,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呈书能坐在这张饭桌上。
李英琦用眼神无声地打量着饭桌的人,刚刚一时没注意,现在静下心细想,这才惊觉这桌子上的人,几乎都出自于同一支德国留学队伍,都有着互为挚友、互为同窗的深刻关系。
也难怪呈书一过来,就能享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
可能是李英琦在思考的时候,眼睛是往呈书的那个方向看的,黄澄澄不知情,被他这一眼气得不行,直接就用手肘敲了一下他的肋间。
这一下可把李英琦疼得冷汗直流,就差当场惊呼出声了。缓过神来后他的脸上也带着些薄怒,小声质问黄澄澄: “你又怎么了?”
“又?“黄澄澄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夸张。
事实证明,这句话不仅对现代情侣杀伤力十足,放在民国时期依然同理。
“我能怎么了?见漂亮女人过来眼都直了,怎么?你想同她恢复婚约吗?”
黄澄澄就真的很气,今天本来开开心心,李英琦非得拉她过来一起过来,刚刚她站在这里真的尴尬到连同脚趾头都僵直了。
本想忍忍算了,结果爱人就当她面看起别的女人来,这让黄澄澄怎么忍。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饭桌上众人的注意,纷纷停下叙旧望过去。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黄澄澄来,问:“是否笔名水登月的作者黄小姐?”
黄澄澄有些惊讶这些北城权贵跟自己说话,刚刚对着李英琦的嚣张气势瞬间消退了,温温柔柔地回答:“正是。”
眼眸间像是期待着什么一样,闪闪发光。
只是,现实跟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只见同桌的郭明,听到这回答后,先是冷哼一下,紧接着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语气说:“我先前还有些好奇,水登月的小说主角都是绝世美女,会不会作者也一样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真的是不说话而已,一说话就怼的人喘不过气。
饭桌上几个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补充:“所以我们黄小姐是不是也很想同洋人谈恋爱,才会让新书女主爱上德国人?”
这些过分的调侃让黄澄澄面赤耳红,连一旁站着的李英琦都觉得有些许不对——看小说的时候还不觉,但有人调侃自己女朋友媚洋,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奇怪?
这样想着,一时间他连解围都忘了,任由黄澄澄站在饭桌边上,遭人嗤笑。
其实黄澄澄被嘲讽这事,一点都不无辜。
她在新书里塑造了一个琼瑶般的留学生,每天不知道读书只知道谈恋爱,分手复合再分手,这些剧情放到正儿八经辛苦读书的留学生面前,真的感觉有被侮辱。
连带着外头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留学生都过的这种奢靡生活,败坏了留学生们的口碑。这才导致现在这样,作者本人遭炮轰的场面。
黄澄澄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万幸,不远处传来的喧闹打破了这场难堪。
因为喧闹声既有外语,又有中文,偶尔还交杂些吴语方言,引得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黄澄澄更是惊讶发现,说洋文的竟是当初那个帅气的德国军官,而旁边站着的是…呈书的父亲?!
呈父像是刚刚在大厅跟别人肝酒了一样,脸色潮红,路都走不稳了,借着冯高大的身材才能勉强站起来,嘴上嘟嘟囔囔地用放言说:“他们都羡慕我有这样的女儿,一直找我叙旧…喝酒!”
也不知道是谁,收到了呈书要参与核研发工作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腆着脸讨好呈父,哪想到呈父酒量那么小,聚会开始没多久就不行了。
“我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受欢迎的待遇…”呈父又踉跄了一下,被呈书和冯一起接住了,“都是靠的我的好女儿。”
“怎么醉成这样。”呈书无奈,刚想把父亲接过来,就被冯制止了。
他说:“交给我就好,你继续聚会吧。”
“父亲都这副模样了,我也呆不下去了,一起走吧。”说完,呈书就拿着东西,跟饭桌上的人告别,和冯肩并肩离去了。
还呆着聚会上的人,则都用一种羡慕的眼神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感叹一句:“真是郎才女貌。”
还有人大胆猜想:“真羡慕呈书,学习好前途无量,还找到了心爱的人…你们说,我在德国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洋人姑娘爱上我?”
“得了吧!”季明望嘲笑:“你有呈书那个脑子吗?学都学不过来了,你想跟水登月小说的小说主人公一样,当个只顾着谈情说爱的浪荡留学生嘛?”
说完后,他也顿感聚会没啥意思,带着两个仆人先行离场了。
饭桌上两位重磅主人公都走了,剩下的人也颇没劲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常。
“哎,说起小说,在我看来,塑造留学生角色最好的,还得是过江鲫的小说,可惜作者不写了。”
好像每次有人提起水登月,最后都会转而讨论起过江鲫来,这几乎是个社会规律般的自然反应。
而当事人之一黄澄澄听到这个名字后,更是一口气憋在心里,闷得头晕眼花,不懂为什么过江鲫都宣布封笔了,读者们还是那么推崇他。
其中一人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大胆猜想:“我怀疑过江鲫的真实身份,是个业界的大拿,又或者是知名的学者,写小说只是为了消遣…”
毕竟他在小说分享的那些农业知识,并不是胡乱编造,都是真的。
听说有个村庄,村里书记因为过度崇拜过江鲫,照搬小说上的农业小妙招,结果月底产量翻了倍,成了那个地区的生产大村。
虽然不知此事真假,但无可否认的是——过江鲫笔下的文字均是真材实料。
饭桌上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说不定他不是不写了,只是最近局势太过于敏感,换了个笔名继续写罢了。”
这话,误打误撞给了黄澄澄灵感,将她本来烈火中烧的怒气全数扑灭。
她将过江鲫封笔的事情在心里盘旋了一圈,越想越觉得这人就是因为怂,才不敢将真实身份告诉大家,压根就不是大家说的大拿、学者这样。
或许…她可以将过江鲫的笔名冒充下来。
准确地说,只要让别人以为过江鲫是她,就可以了。说不定,以过江鲫这怂不拉几的性子,还会不敢作声,将名声拱手让她…
想到这,黄澄澄就跟变脸一样,抿着嘴不说话,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像是被人无意间踩中痛脚了一般。她来自于未来,深知马甲曝光这种剧情,比起自己说,让别人发现会更具有信服度。
可能是在场没什么人关注她,第一个发现异样的竟然是站在她隔壁的李英琦。
“澄澄你怎么了?”
听到终于有人关心了,黄澄澄立刻跟戏精上身一样,虚弱地摆摆手,“我没有事,就是听到他们说笔名的事情…!”
她越说越小声,笔名两字一出就及时住了口,只留下前半段的词句让在场的人猜测。
果不其然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反应极其迅速,立刻就收到了关键词:“黄小姐怎么如此紧张?难道您除了水登月,还用了别的笔名写文章?”
“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离场了。”黄澄澄故意不回答这句话,借口不舒服就拉着李英琦走了,留下满场疑惑。
离开大厅前,她还听到饭桌那边还在讨论,隐隐约约还有几句:“不会黄小姐其实就是过江鲫吧?”,“其实你们不觉得这两人在某些遣词造句上还是有点像的吗?”
…
目的达到了。
黄澄澄有种报仇了的感觉。心里得意的不行:这可不是我说的,都是你们自己猜测的,到时候就算过江鲫本人出来了,她也有借口脱身。
一旁的李英琦不知道黄澄澄怎么突然就拉着他走了,心情十分不佳,问:“我还没跟那帮人叙完旧,你怎么就离场了。”
黄澄澄无语:叙旧?你认识那帮权贵吗?
经过今天这事,她总算知道李英琦是个什么货色了,就是个在北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乡绅小子,远不如那个德国军官来得威严和有气势。
虽然失望,但她也明白这些话不能说出口。
一时间两人街上肩并肩走着,一言不发,直到街口的嘈杂声传来,才打破了这无言的氛围。
是呈书他们。
可能是因为呈父酒醉得厉害,坐车就头晕。于是冯特地将车停了下了,和呈书两人候在路边,边闲聊边等呈父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