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焉收起了赤刀,轻轻抿了口食指背上的血液,面上不可抑制地浮现一丝迷醉。
“魂魄就快要散去了,阿贞。”
他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粒丹药,他将它按到了离贞唇上。
“吃下它,便可聚住魂魄。”
他动作强硬,面上却笑得极为温柔。
“待阿贞成为我的人偶,超脱飞升法则之外,我便能带着阿贞一同去上界,阿贞也能永远在我身边……”
离贞脊背寒凉四起。
原来他在藏剑秘境中所说的一同飞升之法便是如此。
令人发指的疯子!
她心中不甘愤恨到了极点,忽然便凭着最后的意志强聚起神识,迅猛的灵力瞬间将封焉强塞来的聚魂丹击了粉碎。
封焉猝不及防,看着离贞果狠的表情与二人之间飞扬的丹尘,他蓦地缩紧了双瞳,面上写着从未有过的惊愕惶恐,僵在半空的手尽显无措。
“自私而冷血的欲望,也配称为爱?”
离贞盯着他呆滞的眼,倏地扬起唇角,笑得冷艳颓美,似三途川旁鲜艳的花。
封焉浑身颤抖地望着她,好像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可憎又可笑的人。
“大道无情,你没机会了。”离贞轻轻说出这话,话音漠然,飘渺虚无。
说罢,她化为烟尘,魂魄四散而飞,瞬间不留半点影子。
封焉下意识伸手去抓,手中却空空如也。
掉落在一旁的万里碎星失去了颜色,成了一块毫无光亮的铁。
“阿贞……师尊!”
封焉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偌大的赤霄殿内寂静无声,窗外透入的几束光亮照着漫天的烟尘,男子的面容掩在阴影中,身形勾勒出一道寂寥的线。
“师尊……”
微弱的呢喃声被漫在烟尘之中。
男子嘴唇细微动着,最终他蹲伏在地用力抱住脑袋,喉中如受伤的野兽般发出呜咽,尖牙刺破了下唇。
半晌过后,一群人涌入了大殿之中。
走在最前方的追烟恭敬一拜,声音高亢:“恭喜尊主大仇得报!”
众魔修纷纷应和。
封焉僵硬着颤抖许久的身形终于有了变化,他缓缓站起身,侧过头来时双眼红得可怕。
他俯视这群冷峻的下属,许久过后方才平静了脸色,却也目光无神,彷如失魂。
“喜事,设宴,庆贺。”
他沙哑的喉中发出声音,情绪不明。
追烟领命,兴致勃勃地带人操办,激动之至,好似是他自己报仇雪恨了一般。
那日,赤霄殿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两名孩童被安在宴席的角落,泪如撒豆,神情麻木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封焉位于上座,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礼敬,一个人漠然地饮酒,喝得烂醉。
之后他便极少呆在赤霄殿中,终日都住在后山。
那里与赤霄殿相隔几十里,山中有间简洁却精致的木屋。
万里碎星被他挂在了屋中,黯淡无光。
他伸手去触碰万里碎星的剑柄,碎星便会蓦地激发出灵力,对他释放万钧雷电。
万里碎星愈发施威抗拒,他便将它握得越紧,任它反噬他身,击得伤痕遍体也不松手。
“你也讨厌我。”封焉垂眸看着如发雷霆的万里碎星说道。
“连剑都这般像她。”
追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封焉手握碎星,右臂上布满了凌厉交织的伤痕,不由得睁大了眼,惊道:“尊主为何要如此?!”
封焉侧头看向追烟,眼中冰冷如霜,透着凛冽。“你说,剑主已殁,这剑为何仍不屈从?”
追烟思索道:“因为……它本就是柄诛魔剑。”
封焉:“不,因为它恨我杀了它的主人。”
追烟冷峻的面庞上终有一丝动容,他无奈而担忧地看着封焉的伤,道:“既然无法驯服,尊主便莫再逞强,毁伤自身。”
封焉仍握着剑,承受着体肤之痛,却连眉头也未皱起半分。
“我并非要驯服它。”
“那……?”
“若她的剑让我遍体鳞伤,她在九泉之下,也应当高兴几分。”
“……”追烟哑口无言,半晌过后他低声道:“属下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封焉淡淡注视着他,眸光忽而凝起。
追烟自那紧缩的双瞳之中嗅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危险之意,可他什么也抵抗不了,随即便被数道赤红丝线半吊在空中。
丝线坚硬如铁,瞬间穿透了他的骨肉,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分割成数块,却又避开致命之处未彻底割断。
追烟猛地咯出大口血,目眦欲裂地望向封焉,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尊主……为、为何?!”
封焉压下眉头抬眼睨向他,眸映异光。“为何要血屠葛镇?”
追烟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翻滚的喉头挤出声音道:“尊主说过,只有让她绝望至深,尊主的怨结才能得解。”
封焉的眼神愈发锐利了一分:“我又何曾允你擅自行动?”
追烟咬紧了牙,悲切道:“上元界的诸多同族,都在等尊主归位,尊主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要让那女人觉醒记忆,只有碎星还远远不够!”
封焉收紧长指捏碎了门框,字字顿挫道:“你此番作为,却会败我仙道功德。”
追烟垂首,不甘道:“正因如此,属下才不敢告知,一切罪恶皆由属下承担。”
“可她不会放过我!”封焉忽然斥道,片刻后又低下了声音,落魄道:“她不会原谅我……”
追烟蓦地睁圆了眼,错愕地看着封焉,茫然道:“尊主,难道你当真……”
他顿了顿,又不顾疼痛抬高声音喊道:“你忘了赤魔一族是如何沦落到如今境地了吗!”
封焉眼里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沉闷许久过后,他收回丝线,追烟摔落在地龇牙咧嘴地承受着切肤之痛。
“人已不能复生,多说又有何益。”
追烟的手紧抓着地面,手指嵌进了泥土里。
封焉将万里碎星放回了原处,碎星总算消停了下来,再度陷入黯淡,就像从未活过来一般。
“追烟。”
“属下在。”
“她……当真已无转生之机了么?”
追烟面上因封焉的态度而显露不甘,内心却因离贞的死而痛快不已。“魂魄四散,再聚无能,尊主方才说九泉之下……她连九泉都无法去得。”
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躬身的他全然未见到封焉眸中一片死寂。
风吹得林中沙响,山水之间生机盎然,在封焉眼里再没了颜色。
追烟遍体鳞伤,还依然恭敬地伏着身,说道:“再没有任何阻碍能扰尊主飞升。”
封焉没有应他的话语。
沉默半晌后,他蓦地低声问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追烟愣了一瞬,心中疑惑,但还在第一时间如实答道:“尚且喂养着,未再关起。不过他二人整日精神不振,尤其那名女童,每日都给了食物却还日渐消瘦,约莫活不长了。”
封焉抿了抿唇:“将他们带过来。”
追烟抬头:“尊主要做什么?”
封焉:“修炼他们。”
追烟诧异地张大了眼:“为何?”
封焉轻眯的眸里透出一丝不悦。
追烟立马道:“属下这就去。”
追烟拖着残躯离开,封焉轻轻靠在门上,静默失神。
那两个孩子,与她的剑一般,都恨他入骨。
若有人带着她的仇恨活在世上,就好似……她还有一丝气息留在他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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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北一处极度隐蔽的秘境之中,一块一丈高的蓝色晶石隐隐发亮。
半透明的晶石之中封锁着一团无形之气,它招引着散布在界内八方的魂魄,与它同根同源的魂魄一丝一缕飘入秘境,接连渗入蓝色晶石中,与晶石之中那原本的魂魄融为一体,渐渐显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
秘境之中的灵兽如常路过附近,发现蓝晶有所变化,便好奇地停步观看,将脑袋凑上前去嗅嗅。
每一天,蓝晶之中的轮廓都会明显一丝。
千百年来毫无变化的秘境,因这蓝晶的异状而略显热闹起来。
蓝晶背靠山体,面临一弯河流。
一金一银两只蟾蜍时常便趴在河边,呆呆地望着蓝晶咕呱咕呱地叫。
“大了大了又长大了,呱。”
“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咕。”
“昼夜发亮,灵气四溢,当然是好宝贝了,呱。”
“那宝贝何时才能出世呢,咕。”
“我们时刻守在此地,总能比其他家伙先得到宝贝的,呱。”
“……”
秘境之中,仅有这两只蟾蜍一天到晚吐着人言,说话好不聒噪。
它们呆傻地等待那所谓的宝物出世,一等便是三十年。
就在某日它们休憩之时,山河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它们警惕地跳到了岸边,秘境中的灵兽亦受到惊动,在短暂的地震平息后,纷纷朝那震源围了过来。
震源便是那紧紧嵌在山体之上的蓝色晶石。它的外表显现裂痕,咔咔几声越裂越多,而后彻底碎开,现出一个披着墨色衣裳的人族女子来。
她肤白胜雪,唇如朱砂,美艳至极,即便是这常居山中从未见过人类的诸多灵兽,见到那女子的面貌也不由得心神欢悦。
“宝贝出世了呱!”
在万物都望着那女子好奇时,那一金一银两只蟾蜍猛地弹起大腿跃向蓝晶中的女子,当真将她当成了什么降世的宝物,想要据为己有。
蓝晶中的女子蓦地睁开了眼,瞬间释放的灵力将那对蟾蜍击飞回河中,发出咚咚两声。
女子眸间带着冰雪之气,她默然看着这灵兽齐聚的山野之景,脸上透着迷茫。
两只蟾蜍很快又蹦了过来,那金色的道:“这宝贝还是活的,咕!”
那银色的道:“错了错了,这不是宝贝,这是只从未见过的灵兽,呱。”
女子垂眸看着这两只滑稽的丑家伙,开口道:“我是人。”
两只蟾蜍面面相觑。
金色蟾蜍:“原来人长这个模样咕!”
银色蟾蜍:“为何人会在石头里呢呱。”
女子闻言,心中亦有疑惑。她回身看着山下那四分五裂的蓝色晶石,伸手触了上去。
“……储魂晶。”
这是可封印灵魂的宝物,只要将一缕魂魄分离储于其中,原身死后,其余魂魄将自行注入储魂晶,融合完整后便可重生。
储魂晶是极难得的灵宝,她生前若非家境殷厚,便是实力强劲,否则根本无法得到这东西。
只是……她是谁?
女子怔愣茫然。对于过去,她竟想不起半分,就连这蓝色晶石的身份,也是在她伸手触碰的那一刻才想起来。
她轻蹙着眉头,思索无果,看到前面的河流便走了过去。
河面上映出她妍丽的面容,她看着那随着河流不断颤抖的倒影,凝视半晌后试探着说道:“我是……离贞。”
心中并未觉得古怪,这个答案应当没错。
她检查自己全身,没有任何灵宝法器。
运气灵力探查气海,“元婴期。”
试着运转灵力寻找身体的记忆,她朝空旷处使出一招“流星指”,将百丈之外的粗壮树干击出一个平整的窟窿。
“嗯,是个术修……?”
感觉差了些什么。
离贞想了半晌都毫无线索,看来她只有在见到或触碰某些事物时才能得到灵感,开启一小片记忆,除此之外并无办法。
她沿着河流向下走去,试图寻找更多的灵感。
两只蟾蜍见她一声不吭地离开,也一蹦一跳地追赶了上去。
“人,你要去哪儿啊咕。”
离贞:“离开此地。”
“此处是秘境,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出去呱。”
离贞停了步子,回头看着两个小家伙。“秘境?”
银蟾蜍点点头:“据说已经几千年都无人类踏足了呱。”
看来是处鲜有人知的秘境。
她生前将储魂晶藏在此地,定是怕人察觉摧毁,可见她的生活并不安稳,竟要如此小心地安排自己的重生。
“既是秘境,则必有出口,找出来破开便是。”
离贞说完,继续向前寻去。
“你们为何要跟着我?”离贞未曾回头,身后那极有规律的蹦跳声从未停止。
“我们都守了你三十年了咕。”
“若你能出去,带上我们呱。”
离贞心觉好笑,这两只蟾蜍说话还要咕咕呱呱,听着傻愣愣的。
不过,能做到口吐人言,这两只蟾蜍定然修炼已久,看起来其貌不扬毫不起眼,但绝对不是废物。
几日时间,离贞几乎将秘境走了个遍,果然未找到任何像是出口的地方。
“可还有何处我未曾去过?”离贞向那对蟾蜍问道。
“南边有一处洞穴,那里面的家伙凶得很,还是别去的好,呱。”
离贞偏偏就要去。
不过在距离洞穴百丈之外,离贞便又老实地退了回去。
住在里面的家伙气息强劲,实力在她之上,她身无法器,不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