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缓慢生长出来的声音。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已经搞不懂了……”
他松开手臂,整个人又松懈下来,垮着肩膀,像是累极了,连声音都哑然。
奇犽看着少女惊讶的红色眼睛,不合时宜地想起二年前的事情,想起那些疯狂大笑的星夜,热热闹闹的游乐场人群,高高漂浮的云朵,太阳味道的被褥,巧克力味道的动物园,阿波罗挂件,街道上有画着小行星的书本。他和木川喝着碳酸饮料,聊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他将自己的家事分享给她,像是炫耀又像是试探,然后得到对方柔和快乐的眼神。
无论何时,他都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
那些记忆如同可乐上浮的一个个气泡,少女近在咫尺的呼吸将他拉回现实。
“……”
木川唯抱住了他。
“对不起。”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奇犽呆呆注视着她的侧脸,他的手臂垂在身侧被紧紧箍住,其实想要挣脱非常容易,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没有动弹。木川的体温其实一直都偏高,之前发烧的时候反而是难得的冰冷,而他的手冰冷,恍惚间觉得自己被接触的地方热得发烫。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们提,总不能突然说「奇犽你知道吗我很久以前参加实验的时候被人切掉器'官了哦」「所以身高也长得很慢」「但是过几年应该自己就能慢慢恢复」”
她无可奈何地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或者是大哭着和你们抱怨,说自己好惨啊,这种反应想想我也不可能做得出来。所以我决定,如果你们问的话,我再说吧。这样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但是看见你痛苦,我竟然也觉得难以忍受。
“还有其他事情,只要你们问,我就会说。”
她坦然道:“我保证。”
那是一段奇异的沉默,耳边是少年规律的心跳,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挤牙膏:“……放开。”
她听话地松开手,和男生平视,观察他的表情。以为的生气和冷漠都没有,相反的,是一种无措的烦闷,他侧过脸,不去看她。
此时此刻,暗中观察很久的金总算能说话了:“我说,小姑娘,你该去卫生间了吧?”
“是哦。”
都把另一个大活人忘记了,奇犽整个人僵硬地坐下来,借着喝水掩饰尴尬,他的脸颊浮现浅浅的红色,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小姑娘啪嗒啪嗒跑进卫生间,金托着下巴,感叹了一句:“杰这小子,速度真慢,运气真差。”
奇犽不想猜测对方的意思,应该说他很不想往那方面想,但还是有种别扭的尴尬。
他用手掌遮住眼睛,指尖按在太阳穴的位置,银发细细密密地垂下来。脸颊的温度很高,像喝醉了酒,红色的斜排线占据了耳根和全脸,最后沿着脖颈蔓延,用手根本挡不住。
“不是……我没有那种……”
他不知道在和谁解释,无力的辩驳后,终于放弃了。少年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蓝色的眼中满是动摇,他的身体温度烫得就像运行过度的老电脑,即使被木川放开后,都有种被灼伤的疼痛。
人的体温之间能差的这么远吗?
他心烦意乱地捂住脸。
啊啊,他说不定也生病了。这种不对劲太过分了,明明没有战斗,心脏却一会疼痛一会突然一紧,然后砰砰地加速,以前不会这样的。
现在之前变成猫猫狗狗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已经不想知道她的想法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心底了。
她发现了吗?他表现得很明显吗?她会说吗?
“太糟糕了……”
第114章 答案
“小唯你看,这是草莓糖、橘子味的酒心巧克力、栗子糕、泡芙、桃子果冻、还有可乐!”
从年轻人的喉咙里进发出来的理想主义的叫喊,他高戴一顶无形的太阳礼帽,身旁沾着夜晚青桐树叶的气息。
杰哗啦一下把塑料袋中的零食倒在桌上,昏黄炽灯中,他微笑时露出的白牙格外显眼:“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全都买到啦!”
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曾经想要对另一个人说的也是这句话,想要确认的,也只有这句话而已。
木川下意识抬起头,她手里还拿着水杯,和对方目光对上的一刻,那双明亮的翡翠色眸子看着她,没有丝毫阴霾和暗影,干干净净的。一定要说的话,木川只能看出几分宠溺的痕迹。
……诶?
明明杰比她还要小两岁?
终于理解了现状,黑发姑娘举着水杯,把全部表情都埋在玻璃后面,只露出脸的轮廓。她的五官隔着水看不真切,微微变形,红眼睛像是跑到了脸颊上。
“谢谢。”
糟糕,是最棘手的类型。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往前走了两步,兴致勃勃地拆开大袋的草莓糖,抓了几颗塞在她另一只手里:“这个牌子可难找了,我去了好几家才看见。”
她默默往后扬仰了仰头,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然后一只手就落在发顶,开玩笑般的揉揉,少年灿烂的脸在眼前放大:“所以小唯要开心起来哦。”
……可怕。
木川唯举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她非常艰难地偏过头,身体幅度再次往后倾斜,耳根开始发烫,额头几乎要贴在玻璃上:“我知道了。”
目睹了全程的奇犽:“……”
他现在也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他就想知道这两人搁这玩什么呢?!
木川现在才知道,这套路杀伤力真大。她默默忏悔,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脑子进了水,又疑惑为什么某个人当时毫无反应,心中五味陈杂。
大概是酷拉皮卡不喜欢草莓糖。
失策了,那时候应该买桔饼或者炸鸡块的!
不对——
她放下水杯,使劲把脑袋往桌上磕了两下,顶着面瘫脸漠然道:“虽然不是他的错,但就是很火大……”
“你这看上去像和男朋友吵架似的,闹分手呢?”金远远丢过来一句话。
“不是男朋友,却比男朋友还要让人不爽。”
唯姑娘冷静拆开草莓糖咔嚓咔嚓地嚼着,一屁股坐在沙发边的单人座,仿佛一只生闷气的黑猫,整个人丧丧的:“那叫什么来着,发展方向性不同。”
“方向性?你是组了个乐队现在要拆伙吗?!”
“……”
杰的额角滴下一滴大汗,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酷拉皮卡…你和他吵架了吗?”
奇犽原本抱着胳膊靠在窗前听他们聊天,闻言,脊背微微直起来,朝他们望去。金拿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出来,摆在桌上,然后自己拿起苹果边吃边听热闹:“快分享你的故事。”
“你快走啦!这有你什么事啊——”唯姑娘对着青年喊道。
“因为肯定很有趣嘛。”
男人笑眯眯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很感兴趣地追问:“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都一把年纪了,连什么时候入土都控制不了的大叔能干些什么啊!还不如乖乖呆在乡下森林里种个草莓就不要八卦了啊!”
“喜欢吃草莓的是你吧!不要把自己的爱好塞到别人身上啊!”金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你们几个毕竟还是孩子,总不能看着你们走歪路不管吧!”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已经在歪路上一去不回头了并且还试图拐带你家儿子一起吗?!”
“要是杰成了你这样那就真的没救了——”
“这句话完全轮不到你说吧无责任老爹!担心就自己去养啊,我辛辛苦苦从一众变态里保护杰的时候你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挖墓呢!”
杰睁着豆豆眼:“……”
奇犽:“你们是为孩子教育问题争吵的父母吗?”
这副场景像极了去年的猎人考试,那时候的木川帝人以一己之力舌战整个考场,和现在比起来简直丝毫不差。
金继续叹气,一边无奈地挠挠头,一边站起身:“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哦,那再见!”木川立刻转换脸色,朝他高兴地挥手。
“能不能稍微表现的悲伤一点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吧!”
“何必自欺欺人。”
金:“……”
青年披上自己的袍子,扭过头看杰,眼中浮现隐隐约约的期待之色。
杰:“拜拜。”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哦。”
“……”
唯姑娘侧着脸,对着墙壁疯狂憋笑。金随手锤了她一下,用那种看罪魁祸首的谴责目光盯着她,接着又深深叹气:“臭丫头,凯特可比你好管多了。”
“哦哦,是那个喜欢玩野外生存的前辈对吧。”
“人家是生物研究团的,怎么被你说的就像综艺演员一样啊。”
“反正你们这些猎人做的事都差不多。”
“你不是猎人吗?”
黑发少女愣了两秒,恍然大悟:“啊,可恶我居然也是罪恶的一员吗!”
“……”
男人无话可说,踏出门口:“总之你的能力副作用还是太大了,平时别用力过猛,也别老是替别人操心,好好为自己活着。”
木川忽然抬起眼睛,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掠过讶异的光芒。
她说:“好。”
“我可不希望下一次又把你破破烂烂的捡回来啊。”
“知道啦!”
他没有回头,象征性地朝后挥手:“还有杰和奇犽,尽管去闯去玩吧——”
金走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少女依旧有点怅然。唯姑娘兴致怏怏的时候,就连风都懒洋洋的,只有当她一本正经地和人开玩笑时,周围的空气才会热闹起来,像火热的铁片投入盛着月光的湖水中,激起滋滋的热浪。
猎人历是十六岁成年吧。
之前就觉得对方年龄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大,在周围其他人的衬托下,奇犽觉得她那张脸甚至可以说是幼'嫩了,无论是纤细的身体,还是连红眼睛都显得清澈的五官,压根没办法看出这是一个快要成年的家伙。
嗯……虽然是这样的长相,还有软趴趴的胳膊和腿,但奇犽也见过她站在决斗场上的样子:沾着血的指关节、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眼神奶凶奶凶,与周围人震惊的表情宛如两个世界,可她偏偏就是引发骚乱的源头。
这人永远都是轻易引起混乱然后又简单利落地抽身离开。
问她的话就会说——
但是这个举动又带着些许残忍的意味。
要问吗?
“前两天我去见了酷拉皮卡。”少女冷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似乎上午那场声势浩大足以载入史册的哭戏除了让她睡了一觉外,没有改变她的任何地方。
杰和奇犽一同默契地抬头,认真看着她。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有些迟疑,似乎是在思考措辞:“他……受了点刺激,大概是很伤心。”
哈啊?
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把对方搞成这个样子的?到底是谁刺激了谁?好迷惑啊这个发展!
“他以为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想让我不要再见他了,然后也故意疏远我们,才会是那种态度。”木川坐得端正,表情却很嫌弃,“非要说他干了什么,主要就是问候了我的父母吧。”
两个男孩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杰一脸懵逼地缓缓开口:“酷拉皮卡吗?他居然这么说吗?”
牛逼啊酷拉皮卡,敢和木川吵架。
“以及,他那种「关你屁事啊」的脸色让我很火大,又扯到家人的话题,所以我早上就有点爆炸……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有情绪是正常的嘛,要是大家都不为所动才奇怪呢。”
黑发少女轻轻弯着眼睛笑起来,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杰喜欢她这种笑,自由的、自信的,好像在月球扎根的宇航员的笑容。
太好了。
他想。
“说到家人,我有和你们提过吗?把我养大的人名字叫千穗,木川千穗,啊,按这边的读法应该是千穗·木川。她就和米特阿姨一样,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还把自己的姓氏送给我,善良又温柔,对我的影响很深。”
“那一定是个很棒的人吧!真好啊!”杰也笑着接道,“米特阿姨虽然偶尔有点啰嗦,但是我理想中的妈妈就是这个样子的。”
“嗯,所以那个时候,千穗去世的时候,我才会那么伤心。即使从来没有说过,但我其实已经把她当作家人了……”
木川顿了顿,垂下眼睛:“她是被人拉去强行卖'濦的,被她的丈夫。我小时候不怎么懂,只知道千穗非常害怕那个男人,他每次见到她都会打她,把自己妻子卖给福利院的其他人,说什么定价是「一次一万円」——”
他们都没有插话。
“现在想想,那天其实早有征兆。我没能早点发现,哪怕做点什么也好,但却什么都没去做……”
她无可奈何将脑袋抬起来:“千穗去世以后,我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深林、海边、城市、学校……大概是因为能力的缘故,有一个收容异常个体的地方,把我当作非人类危险生物控制了。那段时间我刚好又失去了一个很喜欢的人,然后精神上超级受打击,确实夸张得不像个普通人,几乎把基地毁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