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姑娘的话打开纸袋后摸出里面的衣服,轻轻抖了抖,这才看清它的全貌——白色的露肩连衣裙,长长的银色裙摆底端绣着小小的星星。
我稍作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标签拆下来丢掉了。
好在价格在能承受的范围内。
换衣服的期间没有人来催促,但让别人等太久也不是礼貌的举动。我发了会呆,然后动手扯着衣领解开了湿漉漉的长袖衬衫纽扣,随手将脱下来的衣服摞到空纸袋里。
重新再将裙子套上身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背后的拉链太高,很难拉上。
“五月?你还在吗?”
“怎么了?”
少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努力拔高嗓音,尽量使自己的词意清晰:“帮我拉一下拉链好吗?”
桃井五月当然是答应了,她等着最里间的木门被人从内打开,迫不及待地一脚踩进门内,一道飘进去的还有女生兴致高昂的清脆声音:“果然之前试衣服的时候就发现背后的……”
粉发少女把剩下的话咽进嘴里,她先是有一秒钟的迟疑,旋即缩紧的瞳孔中便折射出一丝可以被称为是惊异的情绪,目光注视着眼前那人光.裸的脊背,一动不动。
尚好的肌肤能看出原本的白皙光洁,脊骨瘦弱笔直,大大小小的旧伤口早已经长好,疤痕也变浅了许多。
“五月?”
“啊,哦,抱歉我马上就帮你拉上。”
桃井抿着嘴唇,努力告诉自己从那些鞭伤的印记上挪开视线。明知对方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扬起嘴角,悲伤复杂的情绪稍纵即逝:“非常合身,很好看,这件衣服就算我送给奚酱的!”
我伸手拽了拽裙摆,无奈至极:“别夸啦。”
透过厕所的隔窗看见外面的雨隐约变小了,用洗手台前的吹风机急速吹干头发后,我和桃井五月并肩走回了包间。推拉纸门哗得一声打开,极度自然地和里面落座的几位打了个招呼:“哟,久等了,又是我。”
“哇塞,第一次看见百里少女穿裙子,意外很好看诶。”率先发声的是某位银发老师,他左手还端着一杯粉红色的饮料,嘴边挂着一圈泡沫印,含含糊糊地感叹。
“是吧是吧,我刚才说好看,奚酱还不信呢。”
我举双手投降:“OK,别再研究衣服了,该吃吃该喝喝。”
房间内的小圆桌坐六个人绰绰有余,而剩下的一个座位恰好卡在夏目和赤司中间,坐下去的那刻能切身感受到这两人同时往这边看了一眼。
“刚刚百里说把伞借给别人了?”
自然而然点点头,我掰开一次性筷子用稳稳当当的声线陈述:“是啊,看见有人站在校门口侧面的门柱旁边躲雨,就把伞都给他了。”
粉发姑娘托着脸揶揄地笑:“男孩子?”
“嗯。”
“还真是啊!呐呐,他长什么样子?你们交换联系方式了吗?”
“没有,但是他好像认识我。”
“哇噢!”
没等五月再详细询问有关借伞的细节,对话就被其他人没有任何征兆地打断了。
“坂田老师。”有着蔷薇色眼眸的少年侧脸微微一笑,他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餐具,“请问我们的研学活动还有多久结束呢?”
“诶,赤司同学这么快就想回校了吗,都不会舍不得吗,好吧好吧,既然这样老师就告诉你吧,还——剩——五——天——”
餐桌对面传来毫无干劲的男人故意拉起的长腔,软绵绵且有气无力。
于是剩下来的时间内,我一直闷头吃菜,活跃气氛这种事情便落在了其他人头上。而突变是从结束这场饭局时开始的,印有大丽菊的门扉开合一瞬,众人鱼贯而出,再一偏头,右侧的包厢里也同样走出数人。
两班人马在走廊上面面相觑,原本只是笑一笑能解决的问题,在发现其间有相识的人后,场面变得复杂起来。
“……百里奚。”
距离我两米之近的位置上,站着那位姑娘。她原先的栗色长发变成了利落的超短发,女王气质丝毫不减,反倒更有压迫感了。
她身后的几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讪笑着打圆场:“小玥?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名为吴玥的少女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反倒轻轻嗤笑一声,脸上还带着几丝嘲讽。
“啊,好久不见呢。”我朝她挥挥手,动作自然,迈步擦过女生的肩,未作停顿。步履稳扎稳打,边走边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飞速说道:“陈橙现在不在H大。”
“什么啊……说这种话……”
吴玥攥紧拳头,无法言明的情绪奔进她的脑海,在神经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一把攫住黑发少女的手腕,死死捏住,强迫她止住脚步。
对方仿若一无所知,满脸无辜地望着她:“怎么了?”
就是这种装傻的样子才最让人火大啊。
第77章 帷幕落夏雨
被拉去角落里谈话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吴玥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充当着我们三人之间的[保护者],这样的身份迫使她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维持这段友谊,将结尾匆匆收笔在某天,即使最后杀青决裂的方式畸轻畸重厚此薄彼。
雨完全停了。
我把视线投在一只吉丁虫身上,它先落在窗框上,然后又要慢慢地爬进室内。吉丁虫披着金碧辉煌的椭圆形甲胄,上面有两条鲜艳的紫红色纵线,缓缓伸出触角,一步步向前蠕动锯齿般的细腿。
月光从乌云里透出来,照射在一排六扇落地玻璃窗上,其上也犹如傍晚的湖面,歪扭而湿润。
“你刚才是故意的。”少女径自单刀直入,简洁明晰地下定义道。
我凝望她的侧脸,她半合上眼睛,大厅顶上的昏暗灯光使得那本来就很长的睫毛深深投下了阴影。
“你是说陈橙的事情?”
“……”
两人相对着陷入沉默,我见她不说话,就又移开视线去看远处三三两两的人影。那一块尤其明显的五颜六色头发肯定就是我的小伙伴们,他们坐在大厅的空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
突然猝不及防的,对面的女生抬手扯住了我的衣领抵在墙面上,紧蹙着拧成一团的眉心,栗棕的眸子锁住我没有丝毫异样的漆黑眼底:“说实话,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
“那还真荣幸呢。”
“你之前报警几个意思?橙子不过就是碰了毒,戒了也就没事了!而现在呢,永远在案底上留下一笔吸.毒记录,初中还不够吗,该结束了吧?!”
“啊,没错,是我毁了她,那又怎么样?”我勾起唇角,扬起下巴笑得张扬跋扈。
“你TM……”
名为吴玥的姑娘咬牙切齿,举起的右拳狠狠砸上墙面,咚的一声格外响亮,连着我的后背都被震了震。
“别再祸害别人了,认识你算我自认倒霉,行了吧!”她狠狠松开桎梏的手指,离开前极其失望地看了我一眼,继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失望?
这家伙还在天真些什么呢?
连我都早就放弃了。
……
……
……
百里奚被那位棕发少女叫去谈话已经有十几分钟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甚至于那些藏在眼中的哀伤都一清二楚。
她们站在落地窗前方说话,冷场也时常发生,空气都像是被凝固,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她笑了。”桃井五月愣愣地开口,她隔着层层桌椅凝望黑发少女的侧脸,看着那人微翘的嘴角,像是生怕其他人没听见般又呆呆重复了一遍:“奚酱她在笑。”
可不是吗。
虽然幅度不大,但上挑的唇还是很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帘,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
接着,她偏过脑袋,眼神看向别的方向不再对上身前的人,如同失去兴趣的孩子,任性而固执。不管对面的女生再说什么,她都毫无反应,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无赖,全部体重都倚靠在墙面上,懒懒散散的。
另一人似是气急,直接举起拳头狠狠砸在她耳侧,表情狰狞着大吼了什么,最后满脸失望地狠狠瞪了少女一眼,离开了。
百里奚依旧靠在墙上,身体顺势滑下来,慢吞吞地坐下来,没有一丝形象。她整个人瘫在地面上,曲起一边膝盖,用手肘搭住,半晌后才深深叹气,半捂着脸疲惫地垂下脑袋。
[拜托你们,谁去救救她吧]
[她现在看上去……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啊]
桃井五月咬住嘴唇,眼眶湿润,瞳孔瑟缩,好像看见了久病不医的癌症患者。
她飞快抹掉了眼角渗出的水泽,跌跌撞撞地推开许许多多的红木桌椅,第一个冲上去拼命抱紧了地上的人,一边摸少女的黑发,一边不停地掉眼泪:“别难过啊……”
终于,那人抬起脸,微微笑起来,很温柔地拍了拍粉发女生的头顶:“我不难过,倒是五月,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心疼呢。”
桃井眼泪掉得反而更凶了。
黑发少女在深渊底端伸出手,踮着脚渴求谁能拉住自己,然而直到所有光都熄灭了,也依然没有一个人握住她的手。
她把手缩回去了。
自此再没有伸上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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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事了。”
拒绝掉其他人的护送,我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跑远,还特意转过头叮嘱他们:“别跟着我啊!不然我会怀疑你们偷偷暗恋我的!”
谁会暗恋你啊自恋狂!
坂田银时盯着黑发少女一路小跑的身影暗暗吐槽,他挠了挠自己的自然卷,最后一摊手无可奈何地看向旁边的几个学生:“那什么,你们谁跟去看看?没人去老师只好亲自做一回跟踪狂了。”
“我……”
“我去。”
异口同声的句子让两人齐刷刷地愣住了,夏目心中有些沮丧,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让他眩晕起来。
赤发少年完全忽视了在场其他人的目光,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去就行了。”
桃井连忙打圆场:“那么就麻烦夏目同学送我回寝室了?”
“嗯。”他默默收敛脸色,换上平时的样子,轻轻一笑。
赤司征十郎没理会他们,接过桃井手里的纸袋,朝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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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见操场的那一刻我就像看见屎的苍蝇,想都没想就窜上去了。也许这个形容并不准确,不过十圈跑完彻底感觉不到自己腿的存在却丝毫不夸张。
嗓子里像是炸了一个炮弹,生疼生疼,干涩缺水。于是大大咧咧地随地一躺,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已经差不多沥干水的人造草皮上,也不管穿的什么衣服。
“真累啊。”
我抬起酸涩的手臂搭在眼上,良久后还嫌遮光效果不好,同另一只手臂一起交叉挡在眼睛的正上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至少我觉得这个姿势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闲人勿扰]的意思了。只是没想到有人会坐旁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拧矿泉水瓶的咔嚓咔嚓声。
这种声响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稍微抿了抿缺水的嘴唇,默默往右边挪了挪。
来人也跟着挪过来,仍然一言不发。
我们两个心照不宣地玩起木头人的游戏,愣是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看热闹吗?”终于我忍不住问道,嗓音又低又哑,跟重感冒似的。
“看星星。”
没有丝毫波动的少年音钻入耳中,意外的有点好听。
这下我知道他是谁了,侧过脸向另一边缩起来,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看星星你个头啊,刚下过雨,说实话好吗兄dei?”
“把照片给你。”
“……找到了?”
“是啊,在垃圾堆里找了很久。”
“抱歉。”
“算了……要喝水吗?”
“嗯。”
放下胳膊,接过少年递来的矿泉水,我狠狠灌了一大口,擦擦嘴又重新倒在地上,回归刚才的姿势。
与刚才不同的是,身下多了一件薄外套,垫在背后,软软的还带点温温的热度。另外有什么东西被放置在手边,铁质的盒子发出咣当一声,里面装着的东西相互摩擦,沙沙作响。
向后摸索着抓住这个盒子,我默不作声地抱在怀里。
“你太累了。”他如此作结。
我倒是很赞同这个观点,嗤笑一声:“确实,最近的事情特别多,大佬们各种蛇皮走位操作秀得我脑壳疼,忙成一个象鼻鱼。”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我想整天呆在寝室吃吃喝喝。”
他又不说话了。
背对着他,我缩成一个逗号的形状,同样也缄默不语。
大概过了几十分钟,我寻思着这家伙应该走了,于是慢慢睁开眼,不想却突兀地望进一双紫色的眸子。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另一侧,他此刻微微垂下头看我,摘掉了一直戴的护目镜。眉眼隽秀的少年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沉寂,通透的葡萄紫瞳仁直勾勾地望过来,艳丽的桃粉色头发对比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乱,静静搭在眉前。
明明是一个美少年,却总是用各种方式伪装自己,让人误以为他普普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