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愧疚,亦或是羞怒,总之这段时间我暂时不太想看见他们的脸。
几天后期末考试时间和放假时间公布在C大官网上,要考的科目为:影视艺术概论、马克思主义原理、大学英语、计算机基础、戏剧学、传播学概论,放假时间为七月十一日。
然后。
345的四人就度过了起早贪黑的复习时光。
大学怕的是什么?
挂科!
补考!!
重修!!!
别人家的学校,不仅开卷,而且重点少之又少。反观我们,光传播学概论这一门,折起的书页就有百十来张。完全·裸考的我们约好了要通宵背书,却在考试前一天跑去火锅店聚餐,回寝室后又说十点钟睡觉,凌晨两点再起床复习……
最后直接上了考场。
女人说的话果然不能全信。
我和林清显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鄙夷与嫌弃:“……”
“百里,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没啊。”我坦荡荡地与其对望,一身正气浩然,理直气壮反问:“林潇洒你最近是不是膨胀了?”
“没啊。”短发姑娘一本正经地摇头,眨眨眼以示无辜。
我俩一齐沉默了数十秒。
“你……真没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她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试探地询问道。
“诶?”
“比如……你的交友情况?”
我摸摸下巴苦思冥想,回以一个认真的眼神:“我的友人小栗旬和山崎贤人?”
“等等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真的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嘛。”
“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明明我说的时候你还ZZZ地回答了。”
“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说的?我能知道才有鬼吧!”
“虽然我认识他们,但他们对我却不太熟悉,不过没关系,等会买几罐加多宝给我喝就能介绍给你了。”
“……结果你就是想让我请客!”
“话不能这么说啊,除了加多宝最好再买一瓶冰可乐,要2L的。”
“真无耻啊喂!”
C大的夏天炎热且躁动,主干道上随处可见拉着行李箱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约着一起拼车回家,挤地铁,做火车,最后到达终点。
旅行的意义在于沿途的风景,还有最终回到家里的心情。
提着银色拉杆箱站在W市的高铁站外,头顶的日光快把人晒化,剧烈的高温像利箭能刺穿心肺,蒸腾的地面热气熏在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看着那个高悬的金色星球,心中突然却不合时宜想起一句话来——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果然人一闲,就爱瞎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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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阴了,如铅块的墨云布满天空,青白的颜色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另一端。像是被脏抹布浸透的水面,雨水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顺着行李箱的光滑表面滴落。
母亲家住的是市里闻名的高档小区,随便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上名字便能直奔目的地,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和我瞎侃:“放假啦?”
即答:“是的。”
“哎呀,暑假可是学生时代的天堂。大叔家里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今年刚高考完,天天躺在家里打游戏,唉。”
我笑笑,托着下巴隔窗看外面黑压压的天。
“小姑娘是本地人吧,放假要和同学出去玩吗?”
“不是,不会出去。”
“……”
大概是察觉到了某些东西,司机大叔也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心无旁骛。
手机振动得频繁,微信上数条未读信息不断跳出,我看着脑壳疼于是直接登出了微信APP,退出所有的社交联络工具,眼不见为净。
“布鲁布鲁布鲁——”
这次干脆打起了电话吗。我抽抽眼角,无奈地接起:“喂?”
【你现在在哪?】
“路上啊。”
【路上?】
“嗯。”
【……母亲家?】
“是的。”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因为只要我想偷偷地走,你就肯定找不到我啊。”
【……哪来的自信?】
“诶,非要说的话,可能由于我是你的绝缘体?克星?总之这边完全OK,不用担心。”
【啧,不要让我发现你又干蠢事,听见了吗?】
“……嗯,谢谢你。”
明明语气这么凶,可字里行间还是带着担忧与关心。人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据我所知他们下学期就大三了,这个假期应该有很多社会实践和报告论文要写才对。
所以不论是同学聚会、社会实践、学习功课,还是打工捉妖、接手公司、研究股份……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要因为其他人干扰你们应有的生活轨迹啊。
——朋友这种东西,不就是互相谅解,并且努力不给对方添麻烦嘛。
这么想着,我付完车费后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行李,给保安看了自己的学生证身份证,淋着小雨一路小跑蹿进小区大门。东侧的别墅区最近似乎是在重新整修,增添了游泳池和玻璃花房,连亭台水榭景观都多出了不少珍稀树木花枝,车库更大了。
已经是晚餐的时间点,我却站在几栋别墅间发着呆。
近乡情怯?
不,不是这样的感情。
那是更为复杂的,难以解释的胆怯。
雨水滴里啪啦地打在头上,积雨云凝聚在天幕中央,阴阴沉沉的光雕刻出含有阴影的部分,梨树的繁枝茂叶被镶上了一道黑边,云遮日暗,茫茫的日色更加黯淡了。
总有些事情要一个人面对。
动了动发麻的右脚,我蹲在行李箱旁边打算重新站起身。雨水滴入水泥地面,一下子消失了,空气在尽大的幅度上发出清脆的回音,合着远远的脚步声。
然后雨停了。
掺混在一起的雨丝重重砸在伞面上,显得异常稀薄。乌云与乌云连成一片,划分天际的分界线模糊,融合在傍晚前的世界中。头顶黑色雨伞的伞骨发出闪闪的金属银光,握住伞柄的手指纤细修长,顺着胳膊望去,正弯着腰的男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自己正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稍稍仰起头去看他的脸,困惑地在少年橙色的发丝间停顿:“你也住在这?”
浅野学秀冷静的神色看不出意外之情,他移开紫色的瞳孔,只是朝我伸出手,答非所问:“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走呢?”
“人贩子吗?”
“差不多。”
“包三餐?水电全免?”
“可以。”
“我卖艺不卖身的。”
“……抱歉我对你的身体并不感兴趣。”
“成交。”
暑假,正式开始了。
第87章 腐草为萤
浅野学秀自认为无懈可击。
他防御完美,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的心,正如冷冰冰的外表,显得那么冷漠骄傲。
但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无论有多么坚定的内心,如磐石的信念也总会寻到一处柔软。上大学后,他不知不觉变了性格,学会了妥协与忍让,也渐渐变得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那些细碎的支配欲、盛气凌人的话语权统统被收放好,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别人都觉得他难相处,比起能够畅谈人生,漫聊彻夜的损友,似乎更适合做一名领袖。
他天生就擅长被众人仰望。
所以不能觉得苦累,不会懒散闲适。从来事事充满自信,永不服输,强大自持。就算有对于温暖事物的向往,那也只会出现在现实以外的地方。
可是。
当浅野同学抱起储物室里的薄被走下楼时,他看见了靠在沙发上睡着的少女,原先准备的台词也卡在喉咙口,硬生生吞下去——
淋雨回来刚洗完澡的姑娘穿着睡衣倚在黑白色调的沙发上,右手还攥着一条毛巾,大概是在擦头发的过程中睡着了。她耷拉着脑袋,仍散发着潮气的黑发顺着肩胛滑落身前,半遮住清冷的侧脸,腿部蜷缩起来,呈现出自我保护的姿态。
少年默默走近,瞥了一眼沙发旁停靠的银色行李箱,悄然无息萌生出某种疑惑,马不停蹄地在脑内盘旋:自己当时究竟为什么要把这个麻烦捡回来呢?
这种怀疑山雨欲来,瞬时席卷了所有情感。扪心自问他并非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倒不如说眼前人才是。他停下思考,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旺盛的好奇心与求胜欲。
【被赤司征十郎另眼相待的女生】
就贴上这个标签好了。
这么想着,浅野学秀蹲下身打量她的脸,顺手把被子丢在人身上,小心地盖好。少女耳后的皮肤白得透明,从耳垂往下瞥可以看到后背优美的线条与浅淡的伤痕。
他移开目光,抬手拂开她额侧的长发,露出整张清秀纯净的脸颊。女生白色的衣襟与黑色的顺直长发陷在素色的背景中,融为一体。
室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少女的面孔近在咫尺,发白的嘴唇因缺水而紧紧得抿在一起,末端微翘,形状很可爱。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扇形的阴影落在眼睑下方,就在这时,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懵懂的眼眸一尘不染,漆黑的瞳孔没有焦点。
少年立即转身站起,佯装出无谓的模样,动作中还带着几分未曾意识到的慌乱。他轻咳两声,虽望向远处,但眼角余光却留在原地。茶几上的摊开的书本被他轻轻撞了一下,书页哗哗流淌,白纸黑字飞速闪过,封面再次阖上,《潮骚》二字顷刻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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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的时候四周都是暗的。
不止窗外阴森森,乌云盖顶,就连房间内的光线也稀疏,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慢吞吞从沙发上坐起来,耳边顿时响起另一人的轻咳,我顺着声音发出的位置望去,对上了白墙前一抹鲜艳的橙色。
男孩子的发色是室内唯一的亮光,很难想象他这么清冷的一个人拥有如此元气的颜色。那双紫罗兰的眸子也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是废墟中一朵摇曳的小花。
于是我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浅野学秀没搭理我,反而弯下腰扭开了沙发左侧的小灯,橙黄的光线倾落,在他的发顶留下一圈金色的影子。借着光,我看清了茶几上的书名。
“三岛由纪夫难得也会写些纯情的故事呢…… ”我自言自语,不经意回想起某个红发少年,他捧着《春雪》翻动的认真侧颜,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亲近感。
浅野顿了一下,眼神自书页表层路过,深深望进其中,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片刻后,他才冷静开口:“七点多了,你晚上吃什么?”
“都行,我很好养活的。”
橙发男生没再言语,他半垂着头,拿出一只青瓷的茶杯倒了杯水后推到我面前。随后站起身挽了挽白衬衫的衣袖,面无表情地拿起叠放好的灰蓝色围裙套上,走进厨房。
我看着这一系列的动作惊得说不出话,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不是,等等……诶,这个还是浅野同学吗?那个超难相处的社团联合会会长?号称从地狱来的冷面使者一号?总是不可一世的高傲大魔王?只会对下属和颜悦色的伪善狂魔?不不不不,他绝对是中邪了,不然就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隔着一层磨砂的玻璃门,隐隐约约能看见纤细的少年认认真真切着菜,他身后还绑着灰蓝色的围裙带子,给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形象莫名增添了人情味。
不过……案板上那根是胡萝卜吧……怎么切得那么扭曲呢……
抽了抽嘴角,我站在厨房门口试探着敲敲门:“那什么,浅野同学啊,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
“我可以帮你切菜哟,保证形状大小令人满意!”
“……”
他沉默了半响,最后才低低地应声:“嗯。”
整栋别墅基调简约,白色的墙,冷色系的家具,黑白的沙发,浅棕的窗帘,一台霸占整面墙的电视机,展示柜中存放着几瓶红酒,咖啡机立在餐厅的大理石桌面。厨房内也是大面积的白色,橱柜是银灰的把手,右侧摆着双门大冰箱,粗略一看消毒柜洗碗机烤箱应有尽有,格式调料摆满了隔层。
土豪啊,友乎?
接过不锈钢的锋利菜刀,我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露出[一切交给在下]的得意表情。
“你……小心一点。”
“没问题。”
用余光瞥了眼右侧的那些大小不一的胡萝卜尸体,头顶不着痕迹地落下三根黑线。我麻溜地咚咚咚切起来,动作熟练,甚至能看见残影,整整齐齐的胡萝卜片薄厚程度相同,宛如机械制作。
“还有什么要切吗?”
“……你会用高压锅吗?”
“这有什么难的,交给我。”
现在什么厨房杀手的人设早已经不流行了,炸厨房和弄焦菜品都是俗套的桥段,所以不好意思奚哥我煮蒸烧炒炸切烤样样精通,任意型号的菜刀手到擒来,只要报得上菜名就能端盘。
如果换成其他对二次元烂熟于心的小伙伴,这时一定会惊叹出声——是你!中华小当家!
可惜浅野同学道行颇深,他只愣神了数秒便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开始自然地指使起人来:“冷冻室里的牛肉拿出来解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