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抬了抬手臂,它还是隐隐约约的疼痛。那种刺入骨髓的神经痛感传遍全身,令我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大胆的举动,重新将视线移至半空。
每天的这个时候,隔壁总会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类似弹珠打在墙面上的噪音。在静谧的夜里,这样明显的动作变得格外吵闹,尤其是在持续了五分钟后,又转为敲击墙面的咚咚声。
敲击声持续了一会,又停下了。我揉了揉眼睛,觉得有点困,刚打算把床边的台灯关掉,便听见耳边再一次响起沉重的咚咚当当。
“嘭——咚嘭——咚”
“嘭——嘭——嘭——”
“嘭——嘭——”
“咚”
……什么玩意儿,敲得还挺有节奏感。
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我懒洋洋用脚勾出被踢到柜子底层的拖鞋,随便披了一件外套,一边打哈欠一边向外走。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折回床边把手机和充电插头揣进口袋带走了。
漆黑的走道没有光线,只剩隔壁病房的门板玻璃内透出几缕昏黄的影子。阴冷的穿堂风自睡衣裤腿之间路过,激起一片竖起的寒毛。
搓搓发凉的手背,我拧开了1702的金属门把手。门扉刚推开三十度,一个清脆软糯的童音立即穿过层层叠叠的空气飘来。虽说语调冷静甚至存在那么一丝装酷的嫌疑,但还是被稚嫩的奶音出卖,完全彰显speaker的身份。
——“你今天上午十点醒来,但不是自然醒,有人叫了你……这个人应该是你的长辈或者教师,他穿了带跟的鞋,喜欢喝牛奶,随身带着巧克力,也许有一点高血糖。剑道高手,惯用左腿,未婚,不超过二十五岁……哦,他喜欢你。”
靠坐在床铺前的小男孩挑了挑眉,故作老成地耸肩:“显然,在我提及他的婚配情况时你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瑟缩,这表示你有点在意。当然,期间又来了另一名你的追求者,家室很好,高中或大学同学,但你们在这之前一定认识……看来我又说中了。”
“……你开心就好。”我顺手关上门,隔绝外面冷飕飕的夜风。
兴许是我的表现没能让他拥有成就感,男孩子不太高兴地盯过来,语速都加快了几倍:“你晚上喝了玉米排骨汤,用了桃子味的牙膏。你觉得心情不好所以屏蔽了某一个联系人,而他压根没有发觉你拉黑的举动,所以你更生气了……”
他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乖乖闭上嘴,悄悄用余光瞥我。
“纠正一点。”我无奈地坐在床边,“没有生气的情绪,怎么说呢,大概只是有点失望吧。”
“诶……果然女子大学生都很难懂呢。”人小鬼大的孩子认认真真吐出几个字音,重新捞起自己放在床头的《血字的研究》,还不忘吐槽道,“总之,新上映的名侦探柯南剧场版不好看,有些地方的推理太生硬了。”
“唉。”
我只想叹气。
他却抬头:“百里奚,帮我把放在抽屉里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到第六页。”
“请自己动手……OK,别这么委屈看我好吗?”
“以我目前的姿势,拿笔记本需要五个步骤,而你却只要三个。再者,我正在思考,你会打扰。”
“试问是谁大晚上不睡觉敲墙喊一位断手少女过来?等等……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拿笔记本吧!”
“差不多。”男孩点点头,无所谓地移开目光。
我狠狠抽搐嘴角,瞪着他额头上缠绕的纱布良久,而后才缓缓吐气,恢复一贯的淡然:“说真的,我们俩一个断手一个脑残,简直像残障联盟。”
“……”男生被噎了一下,不着痕迹抽了抽眼皮。
认命地把笔记本掏出来,还贴心地帮他放在最恰当的位置,翻到第六页。我眼尖地发现这是一幅医院的手绘平面图,每一处逃生通道都被人用红线标出来。
“你要溜?”我比划了一个逃跑的动作,大概是因为姿势有点傻,所以在男孩眼中发现了显而易见的嫌弃。
他扶额,半晌才摇摇头:“不。麻烦您能用脑子思考吗,别总是一副幼儿园没毕业的样子。”
受到暴击的我:“……”
看上去不过初中生模样的男生仍是软绵绵的奶音,这导致他骂人的话并不能激起我的愤怒之情,于是很快就原谅他了。我凑上去顺着他漆黑的发顶去看那本厚厚的牛皮本,自然而然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男孩子身体瞬间僵硬了数秒,片刻后才缓缓放松肌肉,下意识往远处躲避,嘴里不忘嘟囔:“所以你要来帮忙吗?”
“会的吧。”我点点头,垂下头全神贯注盯着那副图,“接下来怎么办?”
“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s,whatever remains,however improbable,must be the truth. ”摆出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男孩答非所问。
我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呛死。咳嗽好半天才耷拉着死鱼眼沉默地盯着对方,在留意到他期许的神情后,脸皮一抽,顿时感觉胃有点疼。
“呃,哇!你怎么这么厉害!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咳……如此聪明牛逼的少年!”
靠在消毒枕头前的初中男生竖起笔记本挡住自己因得意而翘起的唇角,数秒后飞速拉平嘴唇,表情恢复平淡:“哼,你知道就好。”
呼,总算蒙混过去了。
头顶滴下一滴大汗,我有些随意地望向墙面的挂钟:“对了,之前听你说还有个姐姐,介意跟我说说她的事情吗?”
他忽然沉默,仅用那双黑蓝的眸子静静凝视过来,仿佛沉淀了无数复杂难以描述的情绪。逐渐起了雾气的瞳仁充满絮状水珠,似乎下一秒就会倾泻而出。
他张了张嘴,好像即将说出什么。
“咔嚓——”
门开了。
来人推开门迈出一步,那张冷静而总显得傲慢的脸孔浮现,朝这边递来。我抬眼望去,恰好同他紫罗兰色的眸子撞个正着。
一时间我跟他都没说话。
“你怎么来了?”小男孩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他掀开被子不爽地坐直身体,下颚紧绷,呈现防卫的姿势,“剧烈奔跑,刚从空调室内出来,没吃晚餐,高铁?不……飞机,临时航班,头等舱,本来不情愿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也许是看见了朋友圈或推特的消息,这代表你认识她。”
我瞪着死鱼眼瞥一眼正滔滔不绝分析的男孩子,叹了口气:“大学同学。”
还在小幅度喘气的浅野学秀不动声色将双手插在兜里,目光落在那个黑发女生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心情愈发五味掺杂起来。他干脆挪开视线,声线淡然,颇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架势:“朋友圈转发了她住院的消息,就顺道来了。”
靠坐在病床上的男孩嗤笑一声:“是吗,还真是顺道呢。”
“反正要来看你,正好在同一家医院。”少年看上去不想对此过多解释,他双手环胸,浅橙的短发被窗口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么看也看过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我左右看看,心中有了一个推测:“……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
“远房亲戚。”
同时响起的回答让两人一齐愣了愣,男孩子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少年大概懒得理会他,只是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用平静无波的晶紫色瞳仁示意:“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那么两三个礼拜吧。”我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过久。
橙发少年紧紧抿着嘴唇,别开脸,嘴上一如既往的毒舌:“是吗……看来赶不上开学了,真蠢,动不动就断胳膊断腿。”
……浅野同学,或许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没等我开口,另一人却抢先出言道:“呵,表哥,这年头傲娇人设已经不吃香了。”
“并不是好吗?”少年强硬地否认,“我实话实说而已。”
男孩不走心附和着:“嗯,你没有。”
“闭嘴季北!你太吵了!”他极力维持自己冷漠的表情,沉声铿锵有力地朝某人丢出一句。
“恼羞成怒,脸都红了。”
“这只是面部毛细血管的扩张,你有没有学过生物?”
“喂,百里奚。”小男孩突然叫起来,以极端不屑的口吻,“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人的鬼话,浅野学秀他又傲慢又自私,绝对不是什么适合谈恋爱的人选。与其找他还不如和今天那个红头发的在一起。”
“……”我竟哑口无言。现在的小孩子是不是太早熟了点?
“红头发?”
少年不顾讽刺,狠狠蹙起眉头向前走了几步:“赤司?他也来了?”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我有点不适应,愣愣地眨眨眼睛,就想急匆匆后退。
可对方没有给我机会。
浅野学秀突然伸手攥住我没有受伤的胳膊,没什么表情地垂下头用另一只手大力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发出砰的声音。
“离那家伙远一点。”他说,“赤司征十郎不怀好意太明显了,他特别坏,你要小心。”
我要笑死。
抽了抽眼角,我捂住脑门马上试探性发问:“那么,要怎么做呢?”
少年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自负又清高地笑,浅浅的酒窝浮现,满怀嘲弄:“废话,当然是……”话一出口他却卡壳了,硬生生止住的语句简直违和极了,被拦腰斩断的意义却无法明说。
“?”
“没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想好,光顾着diss赤司,完全忘记后半句怎么接了。况且,该怎么告诉她,自己一开始差点脱口而出的原句,其实是这样——
「当然是……远离他,接近我」
这太荒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提问:
——“百里奚知道自己有个莫名庞大的后宫吗?”
(以下人员秉着自愿回答的原则,并非强制,有些纯属是来凑热闹)
折原临也:嗯……我算是一员吗?
坂田银时:真让人羡慕啊。
夏目贵志:应该不知道吧。
齐木楠雄:一清二楚。
云雀恭弥:呵。
浅野学秀:她装傻很有一套。
赤司征十郎:我喜欢她。
张昀目:……就因为有楼上这种人存在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局面吧。
第114章 世界以痛
“我曾孤单如隧道。
群鸟飞离我身,而夜以其强大的侵袭攻占了我。但报复的时刻已到临,而我爱你。”
……
数年过去,我依稀还能记得那些翻着诗集的夜晚,熬夜到凌晨,七拼八凑写出自认为感人的诗篇,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只为了念给喜欢的男孩子。
——而我爱你。
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就把爱挂在嘴边,石破天惊,说给他听。
然后那个黑头发的青年转身笑起来,简简单单地挑起唇角,声音如同照射冬日碎冰融化的晴空,站在一片黑与白的巷道。他敛起自身危险的气质,毒蛇般的腥红眸子微微眯起,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略带宠溺意味地侧过脸。
那一霎那,仿佛所有的感知统统消失了,只剩下心跳如鼓的声响。血液叫嚣,滚烫,像是上了发条滋滋流淌,飞速循环。
……
“百里,你在想什么?”
浅野学秀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恍惚,他停下和男孩的互怼,不远不近地站在病床侧面,隔着书架,遥遥递来目光。
发呆时注意到的,被塞在角落的《飞鸟集》。明明封面一尘不染,侧面却泛黄陈旧,我愣了一下,视线由下自上缓缓抬起,书本在13-14页之间有压痕,中缝写着聂鲁达的情诗。
“这是上一个人留下的。”小男孩季北确定道,他伸手接过泰戈尔的传世名作沉思起来,“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仰起脑袋,我盯着1702病房墙角的书架皱起眉头,开始喃喃自语:“如果说,13代表第一排第三本书,14代表第一排第四本书,那就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以及《Lolita》。”
“说起来,你知道这间1702死过人吗?”男孩忽然抛出问题。
“诶?”
“好像是三个月前,在窗口自杀的。”
这件事倒是听换水的护士说过,当时似乎闹得很凶,那个自杀的女孩甚至连遗书都没有留下,在完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说死就死了。
浅野学秀满脸冷淡地瞥他一眼:“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小刀穿刺颈动脉,失血过多身亡,一个平时乐观开朗的女生,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季北没有理会自家表哥的话,紧紧抿着嘴唇,“一定另有隐情。”
现在换成浅野皱眉了,他紫色的瞳仁轻轻转动,深邃的眸子迸射出零星的火花,以陈述的口吻道:“这就是你故意从二楼跳下来的原因吗。”
男孩顿了顿,没接话。
“百里奚。”
他突然看向我,摊手:“把台灯拿过来。”
我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也不好加以评判,只得任由读初中的小孩子抱着诗集狂翻。浅野学秀看上去不太高兴,但始终没说话,所以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