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七音却摇头:“不对,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们没有时间了,因为下一刻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誓约。
——曾经的七音发过誓:既然人类不接受她,那她也必将抛弃她曾经作为人类的一切!
然而,在许多年后,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达成的心愿,那分离的两者,又再度拼合起来,走入了早已注定的命运。
如今,命运已经走到尽头,于是誓约的力量再度出现,提醒七音,要她将这不该重叠的二者再度分开。这是必须要履行的约定,而当这个约定被再次履行后,七音与沢田音将再一次分离,到时候,近三兆的债务便会全由属于人类的沢田音来负担……
可人类,是难以负担这样的债务的。哪怕“沢田音”同样也是她自己,哪怕“沢田音”并不介意,但七音却并不愿意。
于是她挖了自己的眼睛,偿还了这笔债务。
——这没有关系,只是失去一双眼睛而已,对于她想要达成的结果而言,这很值得。
那么,她也没什么好遗憾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走向了河流。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的推搡,也没有任何人的怨恨排斥。是她,主动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冰冷的河水、令人窒息绝望的被淹没感,又一次涌上来了。
先是足尖,然后是小腿,紧接着是腰间。
当那令人恐惧的、无论多少年都无法遗忘的被水流压迫的感觉再度降临时,她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是听到了“自己”软弱的哭声。
“停下来……停下来啊!我们难道不能不往前走吗?难道我们一定要再一次分开吗?!”
“是的,一定。因为这就是约定。”她说着。
“可是,可是如果要说约定的话,我们也有约定啊!”那个声音颤抖着,“我们约好了,要保护爸爸妈妈和小纲的,如果你走了,我做不到的!你是我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啊,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
如果说七音是勇气,力量,愤怒,和憎恨;那么沢田音则是惧怕,软弱,温柔,和宽恕。
当她们再一次被分离后,被带走了所有力量与勇气的沢田音,又如何能够保护他人?如何达成愿望?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七音安慰道,“我会回来的。”
虽然,可能要过很长很长的时间,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要经历很多很多的事……可是只要誓约的本体一直在并盛,只要她们的约定还在被践行,那么她就一定会与命运一同回来。
——一定!
那声音终于哭泣,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啊……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呢?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样的路呢?”
这时候,冰冷的河水已经到了她的脖颈,可她却笑了起来。
“因为……重要的人,值得我们……值得我,为他们做任何事!”
无论是她作为沢田音时预见的爸爸妈妈和小纲,还是作为七音时遇见的……士郎。
可是,如果说爸爸妈妈和小纲,都是她重要的家人,那士郎对她,又是什么人呢?
朋友吗?
是的。
家人吗?
当然。
——但不仅仅是这样。
士郎他……是重要的人。是她喜欢的人、最在意的人、一直想要见到的人,更是她愿意为了他打破誓言的人。
那么,这样的人……是谁?
对她而言,卫宫士郎,是什么人?
水流没过口鼻,窒息感与肉体被剥离的感觉涌上,可七音却越发出神。
——你啊,究竟想要从我身上看到谁?
——当你醒过来的那一天,你将会迎来你的末路。
——因为,这就是你的爱啊!
这一刻,库洛洛的嘲讽,不合时宜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有些困惑,又有些明悟。
可是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对习惯分离——无论是与他人的分离,还是与自己的分离——的妖魔来说,许多事都不必太过明白。
就这样吧。
河流没过了头顶。
彻骨的寒冷将她笼罩。
但在她彻底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听到有人这样叹息着。
“笨蛋。”
那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而后一只手探入冰冷的激流中,捉住了她。
“士……士郎?!”
在那像是迷雾又像是命运的河流中,有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闯了进来,将她拉了出来。
“我早就说过了吧?最重要的只有自己,不管怎么样,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行……你就不能稍稍听一下别人的话吗?”
在熟悉的抱怨声里,她离开了彻骨的冰寒,离开了河流,也中断了将自己分离的过程。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温暖的斗篷落在她的肩膀上,将落汤鸡一样的她裹了起来。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驱使,第一时间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让那空洞洞的凹陷暴露出来。
“你……你……你怎么——”她有些结巴了。
她看不到那人的脸,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但她依然能感到那熟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颤栗瑟缩。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士郎?!”她弱弱地说着。
“果然。”对面的人叹了口气,“我本来还在想是不是我会错了意,结果你这家伙是真的没打算来找我,也没打算让我来找你,是吗?”
七音,沢田音,哑然无言。
许久,她终于开口,轻声道:“不是的……”
“不是……不想见到士郎……只是我……做不到……”
哪怕名为七音的妖魔可以去往各个世界,但她却无法停留在他的世界,无法搜寻到他的世界……在命运结束后的现在回头再看,她终于发现,每一次自己与他的相见,其实都是在誓约力量的影响下才来到他的面前的。
可在最后的相遇里,她却将斩断契约的能力交给了年幼的卫宫。
所谓的斩断契约的能力,斩断的是使用者——也就是英灵Emiya——身上所有的契约,无论是应该不存在的契约,还是主动做下的约定……当这个能力发动的那一刻,它们就一同被斩断了。
换句话也就是说,从这以后,没有了约定作为羁绊后,她再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而他也不可能会找到她。
他们的缘分,在走过命运后,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很喜欢士郎啊!”她越想越是委屈,“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怎么可能不想跟士郎在一起嘛!士郎笨蛋!大笨蛋!!”
被咪子凶了一顿的饲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气:“好吧,我们就不讨论你把我买下来又丢掉的事了——”
“什、什么?!什么买下来?!什么丢掉?!士郎你胡说什么啊!”她抬高了音调,“我才没做这样的事啦!!”
她只是看出了他身上不该有的契约,为他斩断了而已,这……这叫什么“买下来”啊?!
让人听着都觉得脸红了好嘛!!
“总之这不重要了。”饲主平静道。
“这很重要啦!!”
“不,现在重要的是,音,你在做什么?”他沉声说着,“你的眼睛怎么了?”
沢田音哑然无言。
于是他也沉默下来。
无边际的黑暗中,用手捂住自己眼睛的沢田音感到一只温热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就像是在触摸一片雪花。
她鼻尖一酸,突然生出了本没有的难过和委屈。
“别看……”她闷声说着,撒娇一样地抱怨,“好丑的!”
她本以为身前的这家伙会嘲讽她,跟她说“既然知道就不该做这样鲁莽的事”之类的话,又或者责怪她老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但最后,面前的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有温暖的手落在她的面颊,轻轻拂过。
“音。”他又走近了一些,声音是少见的温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他的声音温柔,与平时的严肃冷淡截然不同,让她心慌意乱。
他靠得很近,不但超过了英灵与妖魔平时的距离,甚至比他还是卫宫士郎时靠得更近。
“你……士郎你说什么事啊……”她小小声地说着。
“你知道的。”
“……”
她沉默不语,不敢深思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他又一次叹息,“你啊——就这么喜欢我吗?”
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加速。
——明明她曾说过那么多遍“我最喜欢士郎了”,明明她说“喜欢”的时候从没有感到过有什么不对,可当这个“喜欢”从对方口中说出时,意义似乎变得格外不同。
她咬住下唇,脸上莫名发烫。
于是他顿了顿,“好吧。”他说着,“我明白了。”
——这家伙明白了什么?
她还在困惑,但他已经再度上前,接着,温热的触感在她捂住眼睛的手背上一触即离。
???
!!!
等、等等?!
这家伙……刚刚……
刚刚——?!!
她脑袋混乱得几乎能煮粥了。
而对面那似乎做了非常失礼的事的家伙,却依然是冷静而一本正经。
“来吧。”
他的声音里是她无法拒绝的温柔笑意。
“我带你走。”
“……可……可是……”哪怕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沢田音依然忍不住回头“望”向了河流的方向,心中犹豫踌躇。
可这一次,这个在她面前向来是被欺压的好脾气的家伙,显得格外强硬。
“没有可是——跟我走就是了!”
他不容拒绝地拉着沢田音,走出了这方寸间的黑暗激流,走出了迷雾。
沢田音茫然无措,有些踉跄地跟着他,来到人间。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她身上时,她感到了轻微的刺痛。而后,如河流蜿蜒的长发断去了,尖角消褪,属于妖魔的特征一个接一个地消隐在她的体内,就连原本空洞的眼眶也长出了人类的眼睛。
这一刻,再也没有妖魔七音与人类沢田音的分别。
在新生的模糊的视界中,沢田音睁开眼,看着前方逆光前行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
……
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七音发誓,既然人类不接受她,那她也必将抛弃她曾经作为人类的一切。
很久很久以后,一个人类拉住了将要再度重蹈覆辙的她,将她带回人间。
……
“士郎……”
“嗯?”
“我最喜欢士郎啦!”
“……笨蛋。”
第73章 并盛奇妙物语(一)
“嘀嗒, 嘀嗒,嘀嗒。”
床头柜前,猫咪闹钟的秒针机械地走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房间。
床上,圆鼓鼓的被窝里, 有某个家伙在缓缓挪动。
“唔……好困……”
软绵绵的声音软绵绵地响起。
楼下, 颇具生活气息的洗碗声、切菜声、做饭声齐奏,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告诉床上的懒蛋——早上了, 该起床了!
“讨厌……不想起来……这才几点呀……”
一只手伸出被子, 好一会儿才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
她凑近细看,模糊的视线在主人的努力下, 以极缓慢的速度凝聚焦距, 好一会儿后,被窝里的人才终于看清了闹钟上的时间。
“什么啊……这不是才六点嘛!”被窝里的人不满嘟哝,“让我再睡一会儿……啊……不对,今天的行程是——”被窝里的人一惊,用力晃了晃脑袋,打了两个滚后,终于艰难地脱离了暖暖的被窝的怀抱。
于是, 在这个粉嫩嫩的极具少女心的房间里,与房间十分相衬的有着尖尖猫耳的少女从被窝里探头, 露出了一张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脸蛋, 以及那双圆圆的眼睛, 可爱极了,当她懒洋洋地打哈欠时,就像是一只在阳光下伸懒腰的短腿猫,萌萌的样子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
而唯一令人痛心的是,明明是这样可爱的少女,但她的视线却像是没有焦距一样,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雾气蒙蒙的感觉。
“唔……耳朵……奇怪,怎么又冒出来了……”她一摸自己的猫耳,压了压,于是那神奇的猫耳又这样神奇地消失了。
而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摸索着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地走向了洗漱间。
一路上,散发着魔术气息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走廊的四角,让她哪怕视界模糊得几乎没有,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房间的每一处棱角,避免一脑袋撞上什么,甚至连各个家具的各个尖角,也被仔细地裹了起来,以免这个老是横冲直撞的家伙天天撞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