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不要对客人这么失礼。”
许是房间太过吵闹,躺在病床上的福泽谕吉被吵醒了,他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他坐起的动作十分缓慢,撑着床的手臂有些细微的颤抖,而他斥责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沙哑含糊。
“可是……”被训斥的青年江户川乱步看起来十分委屈。
“哥哥,您还好吧?”淸沼时快步走到床边,搀扶住连起床都如此吃力的男人。
【小白,快看看,福泽哥哥到底怎么了?】
【对个体福泽谕吉进行扫描,个体福泽谕吉体内的上、下运动神经元受损,肌肉发生萎缩,萎缩的肌肉包括四肢、躯干、胸腹部,搜索符合特征疾病,病症名称为肌萎缩侧索硬化,另,萎缩的肌肉出现纤维化症状,体内电解质紊乱,呈现重度营养不良的症状,怀疑是肌肉萎缩导致吞咽困难,造成长时间未进食所致,判断个体福泽谕吉存在呼吸衰竭的风险。】
【呼吸衰竭……会致死吗?】
【死亡率70%。】
【……】
淸沼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面色惨白,而就在这时,来访的客人森鸥外走到床边,说:“真是灾难啊,对不对,福泽阁下。”
森鸥外说完,不待福泽谕吉开口,他神情淡淡地接着说道:“这么久以来,我们都受过不少伤,冷热|兵器或是异能造成的撕裂伤、横贯伤、烧伤都存在一线生机,但唯独无法治愈的疾病……”
森鸥外话语未尽,他叹息着闭上眼,再睁开,却是望向了淸沼时,说:“今天也该做个了结了,阿时,另外,也请福泽阁下不要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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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24章
“今天也该做个了结了, 阿时,另外,也请福泽阁下不要心慈手软。”
森先生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他脸上的神情是淸沼时从未见过的冷漠, 更让淸沼时无法理解得是, 聚在房中的,素不相识的武装侦探社成员们以一种戒备、警惕的目光盯着她, 这样的目光是淸沼时不曾接触过的,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惊。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做错什么了吗?
淸沼时茫然又胆怯地收紧了搀扶着哥哥福泽谕吉的手, 无措地说:“什……什么了结?”
“因为阿时你做了坏事。”森先生用一贯温柔的口吻, 无奈地说, “现在已经不是好孩子了哦。”
“坏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淸沼时抿起嘴唇, 她的脸色显出受惊后的苍白, 大脑闹哄哄的, 无法理清她此刻所处的境地。
“首先是横滨最近糟糕透顶的的天气。”森先生对清沼时的慌乱无动于衷, 他慢条斯理地分析着所谓的坏事,“然后是不断病倒的居民,重灾区是商店街, 这里的居民全部都查出患了不治之症,没有一人幸免,啊,当然, 还是有的,三上一家就不在名单里。”
“您……您说什么?!”淸沼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嗫嚅着嘴唇, 说,“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森先生……”
“阿时看起来一点都不知情,也对,毕竟你把什么都忘记了。”森先生发出一声叹息,他的面容也呈现病态的苍白,他低头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揭开谜底的关键人物该到了。”
随着森先生话落,武装侦探社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少年中岛敦前去开门,与之响起的,是青年冷漠的声音。
“让我亲自上门的报酬可是很高的。”
这个声音是……绫辻老师……
为什么绫辻老师会……
淸沼时表情僵硬着,大脑一片混沌,来人果然是侦探绫辻老师,面容冰冷的绫辻老师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半晌,突然,嘴里发出一声嘲讽的低笑:“终于瞒不住了吗,淸沼时。”
青年冷冰冰的嘲笑格外刺耳,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真不好,清沼时心头一窒,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子被逼至绝境的倔强来,她咬咬牙,口不择言地说:“我不明白你们想说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坏事,我只是来……”
“好人不应该被伤害。”
绫辻行人打断了淸沼时的辩解,说:“这是我当初接下委托的理由。”
“……好人不应该被伤害?”
扑通。
陡然加速的心跳像被扔了一块石子的湖面,平静的湖水被搅乱,清沼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低喃着重复那句好人不应该被伤害,脸上渐渐浮现出混合着迷茫的恍惚之色。
好人不应该被伤害……
委托的理由……
绫辻老师到底……
“至于委托的内容……”
绫辻行人没有理会迷茫的淸沼时,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神情淡淡地说:“委托的内容是找出杀害三上悟的犯人。”
“请等一下!”
清沼时在侦探绫辻行人说出委托内容的下一刻,便发出尖利的叫声,她急促地呼吸着,面色惨白一片。
“请等一下……阿悟他还……他还……”清沼时颤抖着嚅动唇瓣,浑身都在激烈地哆嗦着,像是无法接受侦探口中那荒诞的真相。
“你想说他还活着?”绫辻行人冷漠地说,“别自欺欺人了,三上悟已经死了。”
“不可能的!阿悟他还活着!!”
淸沼时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她颤抖着将手伸进棉衣口袋里,握住口袋里的魔镜,指尖碰触到魔镜表面以微米为单位的细碎痕迹,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渐渐找回冷静。
“如果是玩笑的话,就太过分了,绫辻老师。”清沼时紧盯着神情冷漠的侦探,说,“您说是当初接下委托,距离现在应该有段时间了,但我早上才和阿悟道别,他既然活着,怎么会有杀害他的犯人存在?”
“还要继续欺骗自己的游戏?你早上见到的人是不是三上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绫辻行人双眼微微眯起,言辞间越发疾言厉色,“你现在要认清一个事实,淸沼时,三上悟在一个月前已经被人杀死。”
“认清事实?您让我怎么认清事实?”清沼时眼里染上薄怒,她倔强地否认侦探所说的真相,“阿悟他明明还活着,您让我怎么接受他一个月前就被人杀死了这种可笑的谎言?”
“时。”
耳畔响起沙哑的叫唤,清沼时低下头,就见她搀扶着的男人正费力地抬起头看她,男人的面容因为疾病而略显疲态,但双眼依然锋锐而威严,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悟……他确实……已经死去……”
男人因为疾病的折磨,连说话都如此费力,但他的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成分,清沼时望着男人,喃喃地说:“但是……阿悟他明明……”
他明明……就还活着啊……
三上悟明明还活着啊……
“啧,真是麻烦,我就从头来说吧。”绫辻行人不耐烦摸出一根烟,想了想又塞回上衣口袋里,他动了动嘴唇,说,“12月5日下午15点40分,三上悟在中区山下町的商业街上与公司后辈田村相约聚会,路上意外碰见精神失常的杀人魔,并遭到杀害,12月6日早上9点20分,我接到受害者三上悟的妻子三上时的电话,三上时以委托人的身份委托我找出畏罪潜逃的杀人魔,12月6日下午15点45分,我在鹤见站附近找到正在躲避武装侦探社追捕的杀人魔,15点50分,杀人魔意外被电车碾压而死。”
“意外?”江户川乱步不满地插嘴,“这不是意外吧?”
“这是意外。”绫辻行人说。
“不不不,归类为意外太勉强了。”江户川乱步固执地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绫辻行人,人称杀人侦探,特一级危险异能者,拥有无视因果,令人死于非命的能力,这个能力的发动条件,我猜就是你找到犯人吧,只要被你以确凿的证据抓到的犯人就会因为意外死去,对吧?害得我们没能完成追捕杀人魔这个任务的讨厌家伙——绫辻行人。”
“就算如此,也不能改变杀人魔的死因是车祸事故这个意外。”绫辻行人说,“况且,你们也该明白,就算杀人魔是被人蓄意杀害,我的能力也只是被操纵的武器,真正的杀人者……”
真正的杀人者……
淸沼时无意识地后退,脑海里有道声音在响。
快逃……
快逃走……
可是她为什么要逃走?
她没有杀人,也没有委托侦探绫辻行人去搜捕杀人魔,她没有那段记忆,她什么都不知道……
绫辻老师说的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的谎言吧?否则她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
淸沼时松开了搀扶着福泽谕吉的手,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后退,这时,青年的声音响起。
“想逃走吗?”总是叫嚷着自杀的青年太宰治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真正的杀人者——三上太太。”
真正的杀人者……
淸沼时后退的脚步顿住,她的瞳孔猛然缩聚,身上的血液都仿佛凝固。
扑通扑通。
心悸的钝痛感从左胸传来,淸沼时痛苦地捂住胸口,脸上彻底失去血色,身体痉挛一般颤抖着跪倒在地上。
【警告!警告!心跳加快,肾功能减退,血钾浓度上升,即将引发愧死机制!!】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
淸沼时按着胸口,咬牙自我催眠般不断重复自己没有杀人的事实,濒死感令她的灵魂都仿佛在战栗,只要下达暗示,令她有一瞬间产生自己杀过人的念头,来自基因的愧死机制就会发动,体内的咒力会对她自身进行攻击。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凭什么我要遭受愧死的威胁?】
【我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他们总是要伤害我?要伤害我爱的人?】
脑海里响起无数破碎的声音,淸沼时陡然抬眼,直直瞪视着给她按上杀人罪名的青年,往日温顺的眉眼变得凌厉尖锐。
“太宰先生……”淸沼时深深长长地呼吸,愧死停止发作后,心口的钝痛感过去,淸沼时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满脸意外和无辜的青年身上,说,“请不要擅自给我安上杀人的罪名,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
温顺的兔子发起火来,比刺猬还扎手。
“哎呀,抱歉,是我说错话了。”太宰治一溜烟躲到搭档国木田独步身后,装起鸵鸟,无视国木田独步不满地不要把我当成挡箭牌的低喊。
“阿时你确实没想过伤害任何人。”
一直沉默的森鸥外突然出声,他似乎因为长久的站立感到疲惫,因而不顾形象地在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的床尾坐下,他的双手戴着白色的手套,此刻双手交叠着搭在膝上,他注视着淸沼时,在她希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但是无数人因为你即将死去,你知道吗,阿时?”
无数人因为你即将死去……
你已经不是个好孩子了,阿时……
“我不明白……”淸沼时微微红了眼眶,说,“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所以你也意识到了吧。”森鸥外闭了闭眼,说,“横滨异常的气候,以及不断染病的居民,引起这些灾难的人到底是谁。”
“不……不是我……”
淸沼时无助地后退,她的眼角都渗出眼泪,森鸥外看着急哭了的姑娘,说:“中区的商店街是原爆点,从中区开始向外蔓延,已经确诊在一个月内染上不治之症的人,中区1324人,接连中区的西区873人,南区795人,矶子区905人,外围的神奈川区521人……”
“别……别再说了!”淸沼时恐惧地捂住了耳朵,胸口又传来令她心悸的钝痛,四肢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痉挛抽搐,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血钾浓度急速上升,心律开始紊乱,肾脏功能进行性衰竭,四肢肌肉和神经感觉开始麻木,淸沼时连视物都开始模糊,她清晰地意识到,愧死机制正在剥夺她的生命,她颤抖着朝男人伸出手,哆嗦着嘴唇艰难地恳求:“救……救救我……森先生……”
救……救救我……
帮我……
森先生……
“请你一定要帮我呀,森先生。”
少女翻开手中莎士比亚的戏剧《皆大欢喜》,诵念剧本上的字句:
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舞台,
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只是演员,
他们都将进场和退场。
“阿时,你这是把我当成可以利用的棋子吗?”森鸥外无奈地说。
“因为能帮我的只有森先生你了呀。”少女揉揉鼻子,嘿嘿笑起来,“森先生是善良的大好人呢,一定会帮我的吧。”
“帮你杀了你?”森鸥外一戳少女的额头,说,“我费心思培养你那么多年,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死?”
“我可不想死。”少女故作轻松地吐了吐舌头,说,“但是没办法啊,在发生危机前,总要准备好后路。”
“说吧,我该怎么做。”森鸥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