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看蒸汽机作坊,去看蒸汽机研究院,和所有匠人们一起期待,不用马匹,用蒸汽机拉车的一天。
老魏国公七十多岁的人了,白头发白胡子花花的,病痛缠身,却是拄着拐杖,精神抖擞地领着皇上一路参观,满心的骄傲。
“皇上,这蒸汽机烧煤,煤炭烟气重,污染。把作坊选在下风口,偏僻的地方,周围种树养花草……那除烟的机器也在研究,大明要富裕,也要干净。”
皇上一路摒弃掉机器的闹哄哄,扶着老魏国公坐到外头,环视一眼四周的花草树木,很是赞赏。
“任何物事,都有好和不好。要预防其不好,优化其好……”
小系统急切地插话:“主人,主人,我这里有空气净化机器,五斤菠菜换一个,四斤也有人换,主人换吧?主人换吧?”
皇上快速回答一句“不换”,继续说道:“手工这一方面,也尽可能地保留。朕听说有些老人,就喜欢穿老布,不喜欢机器织出来的布。”
老人之一·老魏国公乐呵呵地笑:“老了,越发念旧。就喜欢那手工布上的人气儿。机器没有。”
皇上也笑:“前几天礼部的人来说,将来的人,必然有机器文化,不知道这些手动文化,还能不能留下去?很是担忧一些技艺失传。
朕问他们,几千年来各种技艺失传多少了?他们又梗脖子,闹着要折腾一个,专门的手工技艺部。”
手工技艺部?老魏国公反应过来,满心希翼:“皇上答应了?”
“答应。”人老了,老小孩,皇上都宠着。
两个人说一会儿话,皇上担心老魏国公累着,扶着他上去马车,回家休息。
晚上的时候,魏国公徐景瑛来养老的院子看他爹,说起来:“工部研究出来照明电,一些人喊着皇宫里不能动土,说他们先使用看看,于风水妨碍不?”
老魏国公顿时心疼皇上。
可他一个愣神,今儿一天,昏花老眼只能看到一团光,看不清皇上的模样了。
老魏国公不由地伤心:“他们就那样,当年那红薯送进京,他们也喊着给皇上试毒,自个儿先吃。
就要他们先折腾自家,我看着,那照明电,也不大好用,刺眼。皇上要保护好眼睛,如今大明的蜡烛,都比以往好,不伤眼睛。你们也都是……。”
老魏国公唠叨起来没完,徐景瑛都孝顺地答应着。
熄灯时间到,伺候老父亲休息,和魏国公夫人一起回家,听魏国公夫人说,亲娘临睡前也是伤心,一个劲地念叨着不戴眼镜,就看不清皇上的模样儿,心里酸酸的难过。
皇上得知这个事儿,唯有沉默。
皇上身边的人,慢慢的,一个个都要老去了,都要离开了。
十月里,老百姓看着新收获的粮食笑逐颜开,皇上也高兴于今年的丰收。
皇上在作坊里,和匠人们一起研究机器,偶儿根据自己的理解提点一句。
小系统天天说,不如换机器快,末世里什么机器都有,一车青草一锅馒头可以换很多很多机器,皇上都不答应。
“大明人自己研究,学习逻辑思维,数学思维,这是关键。”
皇上的回答叫小系统哇哇叫:“主人,小系统能为你做什么?”
“……存在就好。”
徐景珩送的礼物,皇上只要求小系统,存在就好。
小系统沉默。
鬼鬼们也沉默。
十一月里,皇上送红石头里的鬼鬼们,一起投胎,鬼鬼们都不放心他,尤其大明太~祖。
“朱载垣你要记得,大明要有三百年~~~~”大明太~祖高喊,皇上答应。
“朱载垣你关照一些蒙古,不要他们信佛信傻了~~~”元太~祖到底是放不下蒙古部民,皇上答应。
十二月里,皇上在孝陵祭拜太~祖皇帝和他爹。大队人马先一步离开,他一个人坐在他爹的皇陵前,享殿外面的汉白玉台阶上,轻轻地吹一片叶子。
夕阳满天、万籁俱寂,沉睡的记忆从灵魂深处出来,格外清晰。
小胎儿·皇上从亲娘的肚子里出来,自顾“哇哇”地嚎,还没反应过来换了地方。有人给他洗屁屁,洗身体,有人欢呼大喊,徐景珩抱着他,送他去他爹的屋里。
“好健康的小娃娃,皇上抱抱。”
“我不能抱,我抱不稳。你抱我看看,你抱我看看。”
“臣帮皇上坐起来,皇上抱一抱。小皇子非常健康。皮肤红红的,将来一定是大明的美男子。”
“我抱抱,儿子!儿子!”
他爹抖着手脚,抱着他又哭又笑的,小婴儿累了,在他爹的怀里要睡着,迷迷糊糊的听到一两句。
“小皇子的体质不同于常人,将来……”
“……他是我的儿子。”
“朱厚照的儿子,正德皇帝的儿子……”
“……我本已经心死,却喜获麟儿……”
他爹选了“正德皇帝的儿子”。在三天后,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满心的不安愧疚,和他说“朱载垣什么也不要管,做一个皇帝,开开心心的,生一个儿子……”
“谁惹你不开心,你砍谁的脑袋。”
徐景珩给皇上自己选。
皇上轻轻地吹着叶子。
孝陵庄严,享殿巍峨,楼阁壮丽,南朝一百八十寺,有九十所寺院被围入禁苑之中。
红墙围绕,周长五里。亭阁相接,烟雾缭绕,松涛林海,养长生鹿千头。鹿鸣其间,气势非凡。
作为祖宗根本之地,备受大明人的尊崇。每年有固定三大祭、五小祭。凡遇国之大事,均有勋戚大臣祭告。
他爹陪着太~祖皇帝在这里,很好。
下辈子投胎好,没有生存的压力,没有皇位要继承,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皇上继续吹叶子。
曲子悠扬委婉、明澈圆润、活拨流丽、幽静空灵。守墓的侍卫们听着,好似看到,一只鹧鸪展翅高飞,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在天空尽情翱翔。
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一般人吹奏《鹧鸪飞》,最后的尾声,都只用一个音符来收尾,八度大跳音,表达一种过眼云烟的意境,又与引子产生共鸣。
皇上吹的很不一样。
皇上的强吹处理,是撕心裂肺情绪的一种释放,也是对自由的向往!
小小的鹧鸪鸟,不是注定消失在天际的悲伤,要以身化龙,搏击苍穹!
元和二十一年春,归有光等等大明水利家,在淮河两岸,一守五年,领着两岸的老百姓,一掀一掀,一筐一筐,清理淮河淤泥,淮河水再次入海,举国欢庆。
黄河淮河分流成功,预示大明治水进入一个新阶段,大明人,不需要再年年担心春汛、秋汛。
皇上在南京大宴群臣,论功行赏。皇上好似看到,老百姓为了淮河不再泛滥成灾,付出的血汗。
皇上易容在淮河挑淤泥,明白老百姓的付出。
元和二十三年春,罗马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亲笔来信,做出妥协,传教士们学习中国语言,采用中国风俗,西洋传教士大明化,而不是大明人西洋化,皇上还是没有同意。
再次出洋的汪直、章怀举等人,都来信,大明在海外建立一个军事基地,罗马教皇再一次妥协让步……皇上吩咐礼部酌情安排此事,包括不断来大明的西洋人定居事宜。
到元和二十八年,大明中上层人,和皇上博弈三十年,终是低头,大明新一部律法《大明新律》颁布,大明尝试加强国人法度意识。
元和三十八年一年,大明各地方极度寒冷,粮食产量骤然下降。尤其北方的酷寒使降雨区域普遍南移,导致大明各地几乎连年遭灾。
塞外因为天灾,持续的低温、干旱,草场退化……北方各数民族频繁南下,皇上亲自带人,一举镇压东北女真、西北部蒙古,大举移民,开发东北土地做粮仓。
另有张居正带领内阁,再次改革吏治,清查打压世家大族的行业垄断,一亩一亩地清丈全国土地,全面推行一条鞭法,所有大明人一起纳税纳粮,再次治理黄河……
小冰河期即将来临,气温急剧下降,旱灾频发,皇上领着大明人,积极准备。
元和四十年,葡萄牙人的大军,入刚果王国以南的恩东戈王国;西班牙、法兰西、英吉利……一起闯进美洲,大明在美洲的军事布局,基本完成,大批的粮食从美洲运到大明。
元和四十五年,大明一举收复缅甸、北印度等等地区,清除南方隐患,建设南部粮仓,另扩建恒河、湄公河粮仓。
到元和五十五年的大明,国事安定、海晏河清、民生富庶、各行各业井然有序……大明人都说盛世来了,真的来了,皇上说,大明很穷,大明很危险。
大明的旱灾变得越来越频繁,鼠疫也开始蔓延,波及北方数省的大鼠疫在山西爆发,蔓延到京畿地区。
大明的气温,正式步入最寒冷的时期。
短短十多年间,长期的饥荒,局部的战乱,使得大明人口从五个亿、变成四个亿。
叫大明人最痛苦的是,元和六十七年,皇太后在一百零五岁的高龄离开,临终还是挂念大明的灾情。
举国大丧,是喜丧,可大明人伤心地痛哭,因为皇太后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皇上早早地有准备,面对亲娘的遗容,手抖,心也抖。
皇上送皇太后的棺木去南京,和亲爹合葬,一路上,大明人的哭声,撕心裂肺、震撼天地。
元和七十年,皇上七十岁。
大明人从一开始的不适合,到适应,积极地应对小冰河灾荒,只求皇上好好的。
大明人自个儿把什么都操心好,只求皇上安养身体。
这场持续五十年的小冰河期,无数次压垮他们的痛苦,使得大明人咬住牙根,奋起。
也叫大明人真正觉醒。
到元和九十年,大明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口再到五个亿,大明人欢呼,皇上也高兴。
大明人给皇上过九十大寿,一起求老天爷给皇上长命百岁。
皇上叫内阁颁布诏书,说不止百岁,大明人都乐呵呵地笑。
如果皇上有皇太后的寿数……这是大明做梦都能笑醒的美梦。
大明人开开心心地给皇上过大寿,老天爷气得狠狠地打雷劈无赖朱载垣。
“你到底要活多少岁?你个无赖,你就不想去找徐景珩?你要活成老妖怪!”
将打雷当点心·皇上,脱去在人前的易容,大好的二八小年轻一枚,一点儿也不着急“驾崩”。
“现在是公元1611年,各国殖民美洲非洲……”
天道气狠了:“你还怕大明有危险?你的飞机都要出来了。你个无赖朱载垣,你到底要做什么!”
“要做~~~~~”长长的尾音拖着,天道竖起来耳朵等着——一直没等到。
皇上要做什么,就是不说,就是要气“祂”。
夏天的夜晚,皇上躺在豹房太液池的荷叶上,凉风习习,好不悠哉。
然后,夜色太美好,皇上睡着了。
天道:“!!!”
天道发出愤怒的呐喊,雷声轰轰。惊醒的北京人说,老天爷又干打雷不下雨;皇上当催眠曲子,睡得沉沉。
科举遍布全大明,大明朝堂的关外官员,越来越多,中原人都有意见。
亲娘写的书本儿要给印刷,亲娘临终前的愿望要给完成。
皇上要做的事情太多。
大明如今变化太大,他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皇上这一要动弹,大明人吓坏了。
皇上九十岁,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身板硬朗,可是皇上到底是九十岁了。
大明人赶紧地准备起来,都说皇上你年龄大了,可不能和以往那样,甩掉侍卫,自个儿溜达。
皇上发觉,他已经到了,提着鸟笼子溜达遛弯儿的年纪,面对满朝文武的以死相谏,只能答应他们都跟着。
大队人马慢悠悠地溜达,第二年冬天到南京,皇上感觉,他十年没来南京,都要不认识南京。
变化太大,好在南京人和北京人一样“思想进步、生活守旧”,衣食住行,都还是皇上熟悉的气息。
新一代老魏国公·徐邦瑞,已经八十有五了,红胖胖也成为大明活着的科技之曾祖父。
三个老头子一起散步秦淮河,一起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瞧瞧年轻人折腾的,好好的秦淮河变成冬泳比赛,到了夜里整个河面一个花船也没有,这哪还是那当年,他们年轻的时候,那莺歌燕舞·天上人间的秦淮河?
三个老头子一边回忆往事,一边争吵该押注哪一个游泳大家,跟小孩子一样。
一人一碗老鸭无粉丝的汤,一起回去那个老魏国公专属·徐邦瑞养老的院子,一起对月弹唱。
古老的小院子,等级森严的南京当地建筑,清水白墙灰色瓦片,池塘、花木、亭台……宫人们和侍卫们都守在外头,因为太晚了生怕他们积食,茶几上茶水点心啥的都没有。
红胖胖叹气:“年龄大了,吃住都不由自己,要吃一碗老鸭粉丝汤,只给半碗,到了晚上,直接就不给一根粉丝。”
徐邦瑞也叹气:“喝口水都限制数量。”
皇上笑。
夜风起,几株梅花树在窗外晃动,皇上看一眼,发现那一枝梅花上,有八朵花儿。
皇上不说话,徐邦瑞和红胖胖对看一眼,红胖胖起身关好窗户,徐邦瑞起身关好门,皇上吩咐一句,暂时都不要进来。
没有外人在,徐邦瑞这么大的老头子,跟一个小娃娃一样:“皇上,亲哥,你和我说一说,我伯父,到底还在吗?”
红胖胖也紧跟着,眼巴巴地问:“皇上,亲哥,我娘和文老先生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皇上回答:“在。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估计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