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给他做一个嫩绿色的肚兜,绣着两条银红小龙,他穿在身上,美得来——在毡毯上爬啊爬,胳膊腿儿一起动作,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速度奇快。
一边爬一边坐起来,一边翻身,俯卧仰卧,看花看蚂蚁看假山流水……好像他的每一项大事情、大动作的发展与完成,那都是天大的事儿,眼睛、鼻子等等五感,神经、肌肉、骨骼……都特配合。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们就没见过这么精神头好聪明的小娃娃。而随着小娃娃肌肉力量和平衡能力的一天天增强,身体协调能力和控制能力的提高,他的世界越来越大,开心嗷。
大明皇帝·奶娃娃·朱载垣乐此不疲地,不停地解锁并且完成各项大动作。他的老师伴读们当爹当爷爷地教导着,看在眼里,那真是喜得见牙不见眼,走路都带风。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还是睡眠的时候居多,他们都记得皇上喜欢侧睡,胖胖的胳膊腿儿蜷着,小脑袋歪着,都怕皇上的头型睡偏了,卡着时间着给调换方向。
等到皇上一觉自然醒,“偷偷”爬着玩儿,快爬到偏殿门口,他们就一边在皇上的身后喊一声“皇上”,一边用有响声的玩具逗引他,引着皇上寻音顺势翻身兼爬行。
偶尔皇上的小身体没扭过去,老师伴读们就轻轻握住皇上的两条腿,右腿放在左腿上,辅助一点点力量,皇上就“咯咯”笑着,小身体特自然的扭过去,趴在毯子上,四肢伸着,“啊啊啊”地叫唤,撒娇耍赖地要抱抱。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颗心软成一片。
“三翻六坐,七个月能坐稳,八个月开始膝手爬行。皇上长得好,精神、健康,八个月自己就可以自发从卧位转变成坐位,又从坐位转变成卧位……”
“那可不是?我们皇上啊,就是聪明。来来来,皇上,臣给皇上读一段《孟子》哦。孟子的母亲,孟母,母亲的母哦,皇上,我们来发音,‘母’~~‘母’~~”
杨慎循循善诱,小娃娃好奇地跟着。“母母,母母。”小娃娃的小奶音糯糯的,满满的京味儿,挂带一咪咪老师杨慎的四川口音,几个老师伴读于是就笑:“杨兄你这四川口音可要收住了。”
于是杨慎也笑。小娃娃不懂,但其他人都开心,他也开心地笑,笑得特自在自恋。
众人:“!!”别的不说,他们皇上这份性情心胸,真真难得。
杨慎继续抑扬顿挫地给皇上读《孟子》,一口标准的京味儿官话。小娃娃听得开心,一边爬一边发出兴奋的小音节“母母,母母”,不知不觉他就停下来爬行的玩乐,专心听书。
眉眼间光华流转,慧光闪动,其他人都安静生怕打扰他,谢丕老师心有所感,坐在琴边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他就手舞足蹈起来,打拍子一般。
他小腰板长得好,坐的稳当,但是老师们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孩子不能久坐。刘成学手里拿着皇上喜欢的红色布老虎,逗皇上来抓,等到皇上想抓时,把玩具放到皇上的一侧,引诱到皇上翻身去抓玩具。
唐寅在一边专心画皇上的玩乐图。王守仁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布老虎,蹲在皇上前头,特慈爱地哄着:“皇上,皇上,看布老虎哦,来拿哦。”
皇上听到声音,一个漂亮的独立翻身动作,俯卧变爬行,大眼睛亮晶晶的追着布老虎的方向,仰着小脑袋,手脚并用追逐他的布老虎,口中发出欢快的音节:“虎虎、虎虎。”
虎虎,虎虎,牙牙学语的小娃娃长的跟一头小虎崽一样结实,跟小绵羊一样白嫩,比宫里最胖的猫儿还胖乎,眯着大眼睛乐呵呵地笑儿,嫩生生的小奶音,听在人耳朵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不说贴身照顾皇上的人,皇太后太皇太后等等,杨廷和等等一干老臣,忙碌政务的同时,对皇上的成长自然没有一刻放松,对皇上的变化每天都看在眼里,高兴啊。
刘健一锤定音:“皇上年幼,吾等好好教导,亲贤臣远小人,住的地方不必要强求。”
杨廷和和太皇太后商谈过后,整顿朝堂的同时,对豹房里的旧人一番整治,按照皇上的小娃娃生活需要重新布置一番。
豹房从此成为小娃娃名正言顺的地盘儿,除了他爹曾经的寝室不给小娃娃玩乐,其余的地方,他床底下都能钻。
当然,小娃娃也偶尔想起来他爹,他爹就是住在这里的。爹啊,长大去南京看爹啊。小娃娃无忧无虑的成长,长牙的小烦恼他没有,咳咳,脖子上有小围兜,宫人老师们亲娘祖母都注意着给擦擦。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站立”上,自打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见天儿要人扶着站起来,抬头、挺胸,自觉难耐大了,生来骄傲——
胖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身姜黄色的肚兜和虎头鞋,白白嫩嫩的胳膊腿儿露出来,肉嘟嘟的脸颊红润润的,大大亮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是小太阳,颤颤巍巍地站着,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太皇太后乐哈哈地笑,就感觉,手里扶着的,是她晚年所有的希望。
刘阁老弓腰驼背,坐下来抱抱皇上,颠颠怀里的分量,感觉自己的老胳膊腿儿要抱不住皇上了,那个叫欣慰:“我们皇上啊,就是长的好。”
小娃娃·皇上·朱载垣揪着刘阁老的白胡子,高兴地重复:“好好,好好。”口齿清晰,喜得一伙儿老臣都那个乐。
瞧着皇上的模样,想象皇上长大的模样,那就不由地想起,民间有人因为先皇的“睟质如玉,神采焕发”,纷纷传言说先皇不是皇家人——大明皇家人的长相……一伙儿老臣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大明皇家人的长相……这么多代下来已经很是清秀了啊,当年先皇就是长得好,皇太后也长得好,嗯嗯,我们皇上一定更是长的好。
再仔细瞧瞧皇上的眉眼五官,惊讶,更是乐呵的满脸老褶子菊花盛开。一众老臣里最美的老头子谢迁满眼期待:“将来啊,我们皇上这长相,不一定多好那。”
众人一听,看一眼谢迁,想起来先皇和谢迁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儿。
就连太皇太后都和皇太后取笑小娃娃:“想当年啊,你爹的模样惹来多少议论。看看我们垣儿的这骨相身板儿,净遗传了父母的优点,还是优化后的优点。好看得来——”
小娃娃在他娘怀里立即跟着“好好”。皇太后就抿着嘴儿笑,眼前好似看到那当年的风流帝王,为了出宫偷会情人,恨不得爬宫墙。
风流帝王·先皇:“!!”想当年的事儿能和我儿子说吗?想当年我风流一下你们就要死谏,合计着到了我儿子身上,那就是期待?
鬼魂·先皇的委屈无从诉说。就连暗处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的人都暗自嘀咕:我们皇上将来一定长得好,不光长得好,一定是仪态端庄,气度宏美,一身的帝皇威严,大小姑娘抢着嫁。
小娃娃:“??”小娃娃自然不明白这些长辈们的心思,可他知道其他人都喜欢他,都说他“好好”,他好好啊,他开心啊,他特小自恋地骄傲地挺挺小胸脯。
小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模样。小娃娃因为众人的“信任”越发欢喜,跟那春天里初生的小苗儿一般,每天都茁壮成长。
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小娃娃口齿好,脑袋聪明,到九个多月的时候,会认着人喊“娘、祖母”,还会听书知道那“大人、父亲”是爹的意思,喊着“爹”要找他爹。
喜得所有人掉眼泪。
“娘啊,祖母,爹啊。”小声音伶俐得来——皇太后抱着儿子,又哭又笑的强忍泪水:“等皇帝长大了,去南京看你爹。”
小娃娃不乐意,他知道他爹在南京,在皇陵,他还记得要等他长大才能去看他爹,可他想他爹啊,太庙里也有爹啊。小娃娃记得清明节的时候,在太庙里给他爹行礼的事儿,小胖手指着太庙的方向,伸着胳膊要爹:“爹,爹。”
小小的孩子,对他爹满心满眼的濡慕。皇太后因为儿子的呼唤,一颗心千回百转苦涩难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甚至不敢对上儿子那双眼睛,只紧紧地抱着儿子,泪眼模糊,声音哽咽。
“皇帝乖乖,太庙里的那是你爹的画像,不是爹。”
“爹啊,娘。”
“那是你爹的画像。皇帝乖啊,长大才能去南京看爹。”
“爹啊,娘。”
小娃娃犯倔脾气。他终于会说话了,一心惦记着他爹,可却怎么也见不到,扭着身板儿要去太庙看他爹,拗不过他娘,气得在他亲娘怀里“哇哇”大哭。
“哇哇哇,爹啊,爹啊。”哭得来——他这一哭,他娘也哭,他祖母也哭,太监宫女嬷嬷们都哭,就是杨慎、谢丕、刘成学、唐寅、王守仁……也都叫皇上哭得心里恻然,酸酸楚楚的难过。
父母双全的人,会抱怨他爹太严格太偏心等等,可是没有爹的人那?王守仁想起家里的儿孙,感慨万千,一颗修炼出尘的道心动摇。
皇上的老师里王守仁官职不大,但他的年龄最大,论功劳和实际资格也最大,他瞧着皇上在皇太后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脸都憋红了,一直哭累到睡着,更是心疼。
“伯虎画画儿好,能否画一张先皇的画儿,给皇上看看。”
“伯虎义不容辞。几位阁老同意,伯虎立即动手。”
先皇的画像岂能私自画?可这不是特殊情况吗?皇上的年纪还分不清真人和画像,就知道太庙里有爹,那就画出来。
晚上的时候皇太后送皇上回来乾清宫,一伙儿伴读老师们瞧着皇上红肿的眼睛,睡着了也不安生的模样,心酸心疼。第二天就一起去和几位首辅大臣商议。
第4章
几位首辅大臣自然没有答应。
皇上是皇上,皇上即使不到周岁,皇上也是皇上。“你们这是欺君之罪!”九十有一岁的刘谦刘阁老气得手抖人站不稳,吓得几个人赶紧上前扶着给顺气儿。
就是最会机变的谢迁大学士,那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语不成句:“你们不忍心告诉皇上,画像和真人的区别,可也不能这般……”
杨阁老站在那里沉思不语,面沉如水。
如此这般,几个老师伴读哪里还敢说话?王守仁和杨阁老对视一眼,默默行礼,带着人退下。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中午的时候,几位阁老都来乾清宫,轮流守着皇上午休,哄着他玩乐,都以为小娃娃哪有那么大的记性,过今天就好了。
小娃娃的记性好着那。午休后起来,虽然人还是小小的焉巴,但也开开心心地听书听琴,练习站立学说话,玩游戏……到了晚上临睡前,开始闹着要他爹。
“爹啊——爹啊——”一声一声的,那个能哭啊,任凭谁来哄也没用,一直哭到他自己累了自己睡着。
想当然的,第二天一起来,小嗓门沙哑,更没有精神。
可把满朝满宫的人心疼坏了。
可是没有办法。先皇在当年皇太后有孕后,痛下决心回南京皇陵安葬,就是他们带着皇上去天寿山皇陵,那也看不到先皇。
可是小娃娃能坚持。小娃娃第三天发现还是没有人答应他,那自然还是不开心,不开心就闹脾气,一有空就闹着要爹,一点儿也没有因为长辈们的哄哄玩玩转移注意力的意思。
太皇太后守着乖孙子,想起来儿子葬在南京,孤零零的,陪着太=祖皇帝,老泪纵横。
皇太后想起先皇遗命,他们夫妻将来合葬,都葬在南京皇陵,儿子葬在北京皇陵,母子分开,也跟着哭。
天家母子抱在一起哭,满朝文武大臣都没有办法。再不合规矩不合礼制,可也心疼皇上啊。
瞧瞧皇上这焉巴巴的小模样,明明自己要爹,还有心思哄着他祖母他亲娘“祖母,娘啊,不哭不哭啊。”看得人那个心酸。
刘阁老擦擦眼泪,第一个妥协。
“皇上一腔濡慕之情。我们……就答应了吧。将来啊,我们和皇上请罪,和先皇请罪。”
杨阁老倒是不怕这“欺君之罪”,需要的时候杨阁老都可以假传圣旨诛杀三军统帅,更何况这个小小的事儿?
大学士谢迁眼望天寿山皇陵的方向,沉默不语。
大明朝的文臣,自从土木堡之变,扶持英宗的弟弟继位,怕过什么?大明朝的文臣什么也不怕,可大明朝的文臣,想要一个好皇上,一个识字的,好皇上。
几位阁老对视一眼,一瞬间想起的,都是那十六岁的兴王的动静。再回头看看他们的奶娃娃皇上,的这幅骄纵模样,好似听到皇上的小奶音“哇哇哇,朕是要哭,要闹,要爹啊……”
满腹心酸俱化为一腔宠爱。罢了罢了。
当年弘治皇帝孝宗,不就是因为他自己谨守理学家那一套苦哈哈地做一个好皇帝,不开心,死命宠溺先皇,导致先皇的顽劣性子?
前车之鉴当谨记于心。
杨阁老更开心且更担心的是,皇上虽然还小看不大出来性情,可这聪明劲儿,比先皇当年,那可真是高了不止一大截……
“答应了吧。”杨阁老也妥协,“黄河秋汛来临,几位治水大臣都说‘宜疏不宜堵’。圣人们说教书育人,也是因材施教、劳逸结合最好。我们的皇上聪明,吾等——更应该小心翼翼。”
向来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另一位阁老蒋冕,到底是觉得,这样教导皇上属于溺爱,不可取。他也心疼皇上的模样,故而面色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先皇的画像……?”
说起来画像,几位老臣默契地,一起看向唐伯虎。
杨阁老回忆记忆里的先皇,曾经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学生,不由地眼眶湿润。沉吟片刻,右手摸着白胡子,长长地叹气:“给皇上画一个,和太庙里的画像,不那么一模一样的吧。”
刘阁老回想先皇的音容笑貌,也是伤怀:“唐伯虎没有见过先皇,不若有我们一起画。”
谢迁琢磨着那些参照相书要求,彰显皇家威仪,和皇帝本人长什么模样没有关系的画像,感叹地笑:“唐伯虎的字画,确实好,很适合皇上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