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果然更骄傲,那小模样,都要维持不住“矜持的微笑”。皇上给徐景珩放好书,眉眼弯弯,小奶音清脆:“宗室繁衍太过,朕派杨慎去山西开始土地改革,杨慎大明第一才子,一定有办法解决问题。”
“问题根本哦。”皇上生怕徐景珩不明白,特清晰地重复一句,小表情跟偷到大肥鸡的小狐狸一般。
徐景珩“看”明白了,继续捧场:“皇上做得好。”
皇上小脑袋一扬。
徐景珩笑容真诚,声音真诚:“皇上此举,不光可以给大明历练一个好官,很好地优待一番老师伴读们,更可以要山西在杨慎的主持下,直接开始土地改革,为其他省份的宗室改革打下牢固基础……”
皇上的大眼睛已经眯眯成小月牙儿,矜持!矜持!
徐景珩:“……杨阁老从南海回来,就是勋贵外戚和文臣对决朝堂之日,杨阁老再做两年内阁首辅,退休后,杨家有杨慎领着,安全着落,君臣相和。”
皇上的两个嘴角不断地朝两边咧,小眉头一抖一抖的,终于没忍住,一下扑到徐景珩的怀里:“国公告诉朕的,国公说他回南京之前,安排好这个事情。”
皇上兴奋的小眉毛飞扬,徐景珩抱着皇上,也为这段君臣好聚好散开怀。
“皇上做的很好。”
“朕英明。”
“我们皇上最是英明。”
皇上赖在徐景珩的怀里撒娇,徐景珩抱着他,安静地感受这份温馨。六月初的太阳更为温暖,阳光穿过梅花窗棱,在书房里洒下一道金黄的光线,落在人的眼睛里,要人希望无限,心情明亮。
北京城,杨慎和好友们大醉一场,第二天中午爬起来就去户部办了外任手续,第三天一大早就带着护卫仆从上路,赶赴山西。
说实话,户部,整个内阁六部九卿,都被庆成王的操作吓一跳,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庆成王怎么会主动提要求的,虽然,咳咳,庆成王的俸禄不变,儿子女儿生出来不能塞回去,可,光是这一百多年来他们在山西经营的土地……
若庆成王真的“疯了”,有庆成王配合,皇上要借此机会,直接开始山西全境的土地改革,那真是会非常顺利。可,庆成王,好好的,怎么发疯了?
都觉得这事儿忒奇怪,还要表面上对庆成王大夸特夸,忒憋屈人。
庆成王的事儿顺风传遍大明,山西总督、山西巡抚,惊吓。所有宗室亲王郡王惊吓;南海,杨阁老收到长子的来信,也惊吓。
杨阁老一琢磨,就明白皇上的这些谋划,一举几得,真不愧是徐景珩教导出来的。
杨阁老越是琢磨明白,越是感动,一股热意涌上心头,胸腔鼓动,怎么也无法平复。
长子杨慎,有才华,更有报国报民,报效君王的决心,可他一直因为“杨廷和儿子”这个出身限制,写写诗词文章,耽误到现在……他作为父亲,如何不心痛?
长子在风头浪尖上进宫做皇上老师,他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生怕杨家哪一天大厦倾倒,长子不经历炼还是书生意气,杨家全家流放岭南,那都是徐景珩手下留情顾念情面……
皇上?皇上的性子,惹他不开心,皇上直接砍脑袋。
可皇上如今,为了他们杨家,谋划这一份出路……杨阁老抖着手擦擦眼泪,擦完后又有泪水出来……
为人臣子,他这一生,幸运,幸运至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幸运,因为他的晚年遇到一个好皇上。
杨阁老心里五味具杂,酸甜苦辣的一生都在心里搁着,眼泪花花的,自己拿小剪子剪剪灯花,好似看到皇上的小胖脸在烛光下顽皮地笑,眼里又有泪水出来。
第二天上午,杨阁老极力平复心情,写完回信一出来院子,看到前来道喜的王宪老将军,一起痛快大笑。
王宪老将军特不服气地嚷嚷:“我说来给你道喜,那伙儿年轻人都不以为然。阁老你说说,哎,他们啊,哪里知道我们老人家的这份儿心情?”
杨阁老也笑:“他们年轻,又遇到好时候。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哎呦呦,我那有一坛四十年的陈酿,老将军要不要来?”
难得杨阁老不再绷着“理学家”的脸,还主动邀请喝酒,王宪老将军自然答应。两个人面朝大海,整几个下酒菜,推杯换盏,忆苦思甜,一边喝一边吟唱好不快活,一伙儿年轻人闻到酒味,一涌而来……
正是“渔水心情澹澹,鸥波身世悠悠,得鱼换酒同醉,明月芦花满舟。”夕阳西下,杨阁老和王老将军都醉了,邓继坤和常绍为了夺最后一杯酒,打到海里头,大明沿海的打渔人满载而归,泊舟芦荡柳岸,沽酒酣饮……
日子越过越踏实的大明人,因为朝廷这连番举措,整顿学院学风,改革吏治……都切身感受到生活美好,普通老百姓也学着那读书人,喝酒喝得幽雅有趣儿。
受到惊吓的宗室们纷纷给庆成王写信,责问他土地改革的事儿,庆成王按照蜀王的指点,统一回复说,他是因为子女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布拉布拉。
湖广兴王收到信后,冷冷一笑,眼里是说不出的讥诮。可兴王他也想不通,演算不出来,庆成王这发的哪门子疯。
兴王在斋房里演算三天,面对空白的演算结果,陷入思索——难道,庆成王,也有什么机缘不成?重生?不可能,就庆成王那头猪,重生几辈子他也没有这个脑袋!
哪里出的问题?
兴王苦苦思索,一面怀疑徐景珩操作的套路,一边试探着,给庆成王和蜀王写信。
可四川蜀王,他也不知道,庆成王怎么突然发疯了。
蜀王那日收到庆成王的来信,庆成王在信里说,他苦恼于宣府大同山海卫……的土地改革,蜀王以为他是害怕了,就随口回信说,你先自己清查自家土地……
蜀王真心没想到,庆成王真能下这个决心。蜀王怀疑,这是不是徐景珩安排好的套路?先威胁一番宗室中最蠢的一头猪庆成王,再要庆成王自己提出来,然后朝廷和皇上就可以动手了,光明正大,一家和乐……
呵呵,呵呵。蜀王在心里冷笑,眼里说不出的讥诮。一家和乐?哪个一家?蜀王越琢磨,越觉得,这都是徐景珩安排好的!
边镇土地改革要结束了,徐景珩的目光就落在内地了!
蜀王胸口憋闷,铁青着脸出来书房,一抬头,看到一朵乌云遮住太阳,天气阴丝丝的,一阵风吹来,凉快异常。
蜀王不由地悲伤,这样的好天气,当真适合杀“猪”宰羊,烹饪一场。
内心激愤,自知难逃·蜀王,回到书房一挥而就:“青春一去岂重来,转毂韶光日夜催。三百六旬空怅望,朱门经岁不曾开。”大声喊着要酒,接过下人手里的酒坛子猛灌,灌完后,又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太~祖子孙,不能就这样被宰了……
酒壮胆子大,蜀王醉醺醺的,提笔给徐景珩写了一封信。
大致意思,先祖,蜀王朱椿,乃是太~祖皇帝的第十一子,生母郭惠妃一共为朱元璋生下三个儿子,有功劳。郭惠妃是太~祖皇帝的岳父滁阳王,郭子兴的亲生女儿,孝慈高皇后马氏只是郭子兴的养女……
总之,我们这一支出身高贵着!朱椿八岁封王,太~祖皇帝把素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四川分封给他,那是对他的认可和信任,还有疼爱!
又说,在太~祖皇帝的众多儿子中,先祖朱椿的品行非常端正,从小就好学上进,自书“忠孝为藩”以自警。就藩成都,安民守土,以好读书做学问为乐,四川人都称赞“博综典籍,容止都雅”,朝中人都夸“蜀秀才”……
更难得的是,安分!建文年间,我们这一支,都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心怀二志,招兵买马啥的,还劝农减税减轻蜀地百姓的压力,深得地方百姓爱戴……
还说,即使永乐皇帝登基,也没有任何不当之举……代代蜀王矜矜业业,到他自己,从小读书不倦,创义学、修水利、赈灾荒……也没有生一百个儿子啃国库……他还有哪里不好啊,我哪里做的不好?
蜀王的眼泪打湿信纸,愤懑之情力透纸背:你们说?你们怎么这么狠心,说宰就宰啊?……
蜀王写着写着,就觉得委屈,真心委屈,眼泪花花的哭,一边哭一边骂徐景珩“土地就是宗室的牢笼,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啊?你那世子之位是怎么丢的你忘记了吗?你当我们愿意这样当猪吗?啊?你怎么不为我们想一想……”
北京,徐景珩收到蜀王的来信,茫茫然看完,真真是哭笑不得。
他明明,一下子也没掺和。
这些宗室们,都以为是他出手。
真是……徐景珩除了笑,还是只能笑。特别是看着蜀王那最后被眼泪泡花的一句话——你们连这样一个牢笼,也不给我们吗?啊?徐景珩你真要赶尽杀绝?!徐景珩!……
徐景珩拿着信,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恍惚间,好似看到蜀王酒醉后的激愤,看到那少年离家的自己,一路游玩到四川,蜀王偷偷地,做贼一般出门,两个人一起喝酒论道,谈天说地,激昂文字指点江山……
“青春一去岂重来,转毂韶光日夜催。三百六旬空怅望,朱门经岁不曾开。”徐景珩在躺椅上躺下来,闭上眼睛,默默感受夏日太阳的温暖,脑海里晃悠着的是,还是蜀王当年的青春面容。
“男儿郎就是要去昆仑山!传说昆仑山的一片雪花比皇图霸业美丽,你一定要在昆仑山多待一待……”那个时候的蜀王,热烈多情,文采风流,刚刚接触道学一心仰慕昆仑山的小仙女……
徐景珩在心里回答,我去了昆仑山,给你送去昆仑山的雪花,你是否还觉得,那一片雪花,比皇图霸业更美丽?
你是否还有那份赤子之心?还是被这时光消磨,和那一去不返的青春一般,再也见不到……
初夏午后,庭院里,安宁静谧。太阳从一朵白云里钻出来,慢悠悠地散发余热,温和不灼地可人,木兰树上的两只胖小鸟儿互啄,一阵风送来的蔷薇花香沁人心脾。
徐景珩闻着花香和太阳香,感觉他没喝酒也醉了,他今天,需要一杯酒,一壶酒,一坛酒……
徐景珩放好书信,站起来就要去找文老先生喝酒,知道文老先生一定不答应,转身拐去自己的酒窖——闭关之前,他把宅院里的美酒好画儿古董等等,都转移出去,这真是美妙的主意——
人人都夸徐景珩聪明,徐景珩也觉得他实在是聪明——聪明人总是有酒喝,漆黑阴暗的酒窖里,他看不见也非常有经验地,在酒窖里找出来一坛十年葛歜,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和皇上小孩子一般开心地笑。
天时地利人和,就在徐景珩闻着酒香,拎着酒坛子仰头就朝喉咙里灌,标准的一副酒鬼遇到美酒的迫不及待——的时候,一眼看到头顶正前方,的一双明亮大眼睛!
徐景珩:“!!!”姿势不变,非常有礼貌地发出邀请:“……皇上,江浙一带的人在端午节的时候,艾旗蒲剑悬于门,饮葛歜酒,发汗、解热……皇上要不要尝一尝?”
徐景珩的眼神儿无辜友好,皇上板着小胖脸坐在酒柜上,忒生气。
皇上词严义正,小奶音铿锵有力:“朕到十五岁再喝酒。”
徐景珩眨眼:“皇上说得对。”
皇上真生气。
徐景珩就感觉手里的这坛酒,太美丽。皇上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控诉地盯着他,徐景珩镇定地“解释”:“今日收到老友来信,心有所感……选出来一坛好酒给大家伙儿助兴……”
皇上一抬下巴,算是满意。
皇上跳下来酒柜,拉着徐景珩的衣袖要他弯腰,弯腰,硬生生地,从徐景珩的手里接过来这坛美酒,大眼睛还和徐景珩对视不停,大有你敢抢试试看的架势……
徐景珩不敢抢。
两个人出来酒窖,皇上抱着酒坛昂首挺胸,跟一个胜利的小将军般。指挥使面无表情,眉眼间肉眼可见的“颓丧”,看得侍卫们都特稀奇。
几个好友,魏国公,一看就知道,这是他酒瘾犯了,都乐呵呵地笑。锦衣卫的侍卫们没想到,他们的指挥使还爱喝酒,不对,他们真不知道指挥使有什么爱好,好吧,这是他们的疏忽,可是指挥使你如今真不能喝酒……
所有人都不给他喝酒。
太医说他康复差不多了,但他实际情况并不乐观,初夏晒太阳他也不嫌弃热,在屋子里久了就需要盖毛毯,……皇上对此非常明白,知道他不能操劳,不能受凉,不能熬夜,更要三餐按时吃饭。
皇上天天盯着指挥使用药用餐,皇上也没想到,原来指挥使还这么爱酒!
皇上大度,把酒坛子送给文老先生后,安慰美美的指挥使:“要太医说能喝酒再喝酒,很快哦。”
徐景珩的眼睛亮亮的,声音温柔宠溺:“好。”皇上就开心起来,听他说完蜀王来信的事儿,拉着他一起看图纸。
图纸画的非常用心,徐景珩对住的地方没有什么要求,舒适放松就好,提笔略改动几个地方,顺便和皇上讲一讲风水八卦的小讲究,太阳下山,晚饭时间到。
皇上和徐景珩去吃饭,又想起酒的事儿。
皇上下午和工部画院的人商议,徐景珩这个院子怎么重新建造,五个好友,一个孩子,住在哪里……拿图纸给他看,结果就看着他有大事的模样,一路跟来,发现他居然去酒窖偷喝酒!
皇上气呼呼地瞪大眼睛,好奇:“酒好喝啊?”
“……好,不好,个人爱好,个人口味。还关系到个人体质。因为美酒再好,不能喝,就不能勉强。有人喝酒后宿醉头疼胃疼,那就不能喝。有人喜欢烈酒,有人喜欢薄酒,有人会品酒,有人牛饮,酒和茶,有相通之处。”
“蜀王喜欢喝酒?”
“喜欢。然酒量一般般。”
“蜀王要出仕做事,还是要出门游玩?”